跳過那些不愉快的話題,在一同面對地下工程中致命的靈力之後,他們仨也算得上是「共度生死的好夥伴」了——於是,方諾慷慨地在報喪鳥們面前展示了一番他們家族特有的本領。
「通曉語言算什麼?只要能遇見有緣的事物,我們就能自由變幻為它們的模樣!」
白光一閃,一隻毛茸茸、圓滾滾的雪白小鳥便出現在了兩隻大鳥的視野中。
小黑:「…………」
芋頭:「…………」
「這就是我們在你心中的形象?」
雖然,在面對與生存無關的事情上,小黑不咋喜歡動腦子,看待一切事物還是以玩樂為主……但他算不上真的蠢,對某些存在侮辱、挑釁性質的事,他還是很敏銳的。
「我盡力了。」方諾撲騰著翅膀,努力不讓自己落地。
而憑藉報喪鳥的「提示」,方諾心中忽地瞭然——他明白自己為什麼變不成真正的報喪鳥了。
也似懂非懂地想通了自己明明是以被奪走性命的老人為原型,最終卻失控變成了一頭醜陋怪物的緣由。
這種變形能力,依靠的是每一隻黃仙心中對原型的印象。
儘管這只是他的猜想,但他感覺這個想法與真相八九不離十。
這些報喪鳥們,雖然體型龐大,雄鳥渾身黑黝黝的,還長著紅色的、仿佛充血了般的眼睛,雌鳥身上的花紋也很容易讓目擊者犯密集恐懼症,而且,他們的叫聲還很刺耳,種族名稱也不算什麼好詞……
可是在他眼裡,他們是無害的。
還有點好欺負。
還能被當作「惡意永動機」,給自己提供好處。
自己遇到費解的難題時,他們也能提供自己的見解和幫助。
所以,在以他們為原型,借討封儀式中從他們身上掠奪來的靈力與「緣」、施展變形的奇蹟時,他才會變成這副無害的模樣。
小小的,羽毛摸起來很柔順、很舒服,叫聲也輕飄飄的,還挺悅耳。
若是站在人類面前,沒準能迷倒一堆人,就連靠殺生為生的獵戶,估計看見自己時也會手下留情……不過,最好還是別遇到獵戶。
以這副樣子去和其他種族的生靈交談,大概率不會被任何生物敵對,和所有生物都能交好關係。
也有可能會被他們看不起,但至少不會交惡。
「嘰。」
「你還得意起來了?」小黑跳腳道。
「要是所有的鳥都長我這副模樣就好了。」
方諾模仿起以前看到過的鳥們,開始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他已經放棄了維持飛行。
「抓起來容易,吃起來也可以一口吞。」
「信不信我現在就吃了你?」小黑從樹梢上俯衝而下,被方諾敏捷避開。
「不要開這種玩笑。」仍然站在樹枝上的芋頭清楚方諾的話語不帶惡意,只是出於食物鏈上一環對下一環發自內心、不經思考的感想,所以好言勸誡道,「雖然,妖獸和生靈不能混為一談,但有時候,鳥類生靈可以被我們收為眷屬,為我們做事。」
「它們很可愛。」她打量了一眼地上的小鳥,「你也一樣。」
「抱歉。」方諾自知失言,「我既然選擇變成報喪……啊,不,這種小鳥,應該嘗試著以它的視角來觀察這個世界。」
「黃仙一族傳承這個本領,不是為了輔助狩獵,而是想幫助我們更好地與外界交流,早日晉升為仙獸。」
比起只有生靈才會著重關注的捕獵、吃肉,對於他們這個妖獸家族來說,依靠和其他物種建立友好關係,趁機向他們討封、掠奪靈力、轉嫁晉升代價,才是更值得在意的事情。
「嗯……這安的也不算什麼好心吧?」他莫名產生了些許負罪感。
但一想到他們家族的每一隻黃仙都是如此成長過來的,他心中的愧疚感頓時蕩然無存。
「一件事的持續存在,和它的正確性沒有因果關係……但這不是我這種等級的獸族應當考慮的問題。」
就算對家族一直以來的做法產生了反對的想法,他也無力且無資格去改變,而且,這可是黃仙一族的家族本領,是刻入他們本能的技能。
想要變強,他們只能做這樣的事。
倘若一隻妖獸心中誕生出了道德心,那他能做的,也唯有儘可能不傷害到「有緣者」。
挑一個倒霉蛋使勁薅,不去禍害其他生靈;或者廣撒網,把晉升的代價分布到很多妖獸或人類身上,以至於每個生物承受的代價只有一丁點。
這時候,方諾依稀回想起了殺死老太太后、湧入自己的那些記憶中展現過的一段想法——
那迦:「人類才是大自然的寵兒。」
他還說:「人類可以自由選擇晉升位格的途徑。」
「總比巨熊好。」方諾撇去腦海中雜亂的想法,用一句話為它們做了一個歸納總結,「生為黃仙,我已經很幸運了。」
「喂,小東西,我們的女王是尊重你,才沒有直接指出『小鳥很可愛,吃它們是不對的』。」小黑一副「我是自家女王嘴替」的表情,「我可不想尊重你,也不想在你說出那種話的情況下,還注重氣氛。」
「知道啦。」方諾撇撇嘴,「話不說那麼絕對,我感覺我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誰……誰和你是朋友,我們可是捕食和被捕食的關係。」小黑學著方諾剛才的舉動,在草地上跳了幾下。
方諾本想辯解「我們不捕食妖獸」,但轉念一想,自己其實掠奪過報喪鳥們積攢的靈力,換句話說,他們之間「捕獵者和獵物」的關係是成立的。
「……」自知理虧的他不說話了。
「想交朋友還真難啊。」良久,他才由衷地感慨道。
雖然同為妖獸,雖然他們這幾天下來,心裡早就建立了良好的交情……但在明面上,他們只能是「夥伴」或「同行者」,卻不能是朋友。
他可是隨時能把這兩隻鳥當充能包「吃」掉的,方諾心想。
與這倆報喪鳥們交好的「唯一」優點,就在於當他們碰上困難、自己又缺乏靈力的時候,他興許可以憑藉三者之間的關係,讓他們自願回應討封儀式、獻出靈力給自己。
「能在一起玩就已經很好了。」鳥女王安慰道。
隨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
「等到我們家族的繁殖期到了,就算在那之前我們的感情有多麼深,甚至都能無視捕食關係、形影不離……」
「到那時,我們的關係會變得十分緊張。」她的眼神中流露出肅穆之意,其中又透出一絲哀傷感,「就算你不來傷害我們,我們也會拼命把你從身周驅趕走,或者,主動遠離你和其他生靈。」
「那要等好久呢。」地上的小黑插了一句。
而後,二鳥一獸同時沉寂下來,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誰都沒有開口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鳥女王芋頭興許是覺得他們的沉默是在浪費獬豸草的效果,才趕忙活躍起氣氛道:
「我想起來了,我對你變形成的這隻小鳥有印象。」
「嘰?」仍然保持鳥糰子造型的小獸昂起頭,壓抑的心情瞬間被即將獲取新知識的期待所掩蓋。
「有點像雪精靈。」
她的話使方諾想起了他們仨第一次相識時的情景。
「你認真的嗎?」但他一點也沒領這個情。
「開了個小玩笑,別當真。」芋頭嘻嘻笑了兩聲,但發出的聲音一點也不清脆動聽,反而比她正常表露情緒時還要可怕,「讓我想想,以前,聽飛過森林的候鳥朋友提起過……」
「在玄采山脈之外的地方……大陸靠北的廣袤大地上,生活著一種很容易與雛貓的弄混的小鳥,身形玲瓏而行動輕捷,全身白多黑少,羽毛松而不緊,毛茸茸的一團,外貌十分憨態可掬。」
「那不就是他嗎?」小黑在擔任捧哏一職上很盡責,「就是這小子變身後的模樣!」
「那個生靈的真名是『銀頦山雀』。」鳥女王正經道。
「你居然能把『變報喪鳥』變成『變銀頦山雀』,還真是了不起啊。」漆黑的大鳥在一旁拍打起翅膀,冷嘲熱諷地說著。
「這不是表明我很厲害嗎?」方諾訕笑一聲,「能變形為從未見過的生物。」
「換作其他擁有變形能力的妖獸,都做不到這種事吧?」他理直氣壯起來。
「確實。」小黑愣了片刻,也不知自己還能說些什麼,「怎麼說呢,能做到這種事,某種意義上,你的確蠻了不起的。」
真的是從未見過嗎?
方諾心中無故湧現出一股情緒,自他離開黃仙嶺以來直到今天,這種違和感已經在他心裡遊走了好幾輪了。
「從我有記憶起,就一直生活在家族之中,兄長、姐姐和族裡的長輩都很關照我,我也會為了他們和自己,努力學習、修煉。」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認知,這份記憶絕非虛假的。
他的許多觀念都是基於黃仙一族的教育而養成的,很多行為習慣也與族親們的日常表現密切相關。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自認為叫『方諾』。」
「很多事情,似乎在我記事之前,就已經存在於我的腦海中了。」
「嘭」地一下,方諾從「銀頦山雀」的形態變回了原本的模樣,趴倒在草坪上,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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