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燁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人在月色中,孤身走來,她穿著織繡雲龍團紋的鞠衣和緣襈裙,未著大衫和燕居冠。
如今,貴為太后的她,服飾都是深色為主,她卻能壓得住,並不顯老氣。
月夜裡的她眉目若霜,顯得有些清冷,又仿佛月宮中的嫦娥仙子,只能讓人遠遠觀望。
「是陛下嗎?」清顏走近,看到南宮燁似乎站直了身子,她微笑著,斟酌著開口,剛想說真巧。
不妨他一把拽住了她的前襟,朝裡帶了一把,清顏一個踉蹌,就跌到了他的懷抱!
南宮燁的懷中很暖和,龍涎香之外還有一種獨屬於他的偏清冷的凜然氣息。
清顏想要掙脫,不妨他箍得很緊,他一句話也沒說出口,難得的,清顏仿佛懂他一樣,靜默不語。
過了片刻,他的情緒顯然好了很多,慢慢鬆開了鉗制。
「抱歉,是朕失態了。」南宮燁稍微退開了些,腳步微挪,背向水邊。
冷不丁從他溫暖的懷裡脫身,一陣冷風颳過,清顏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阿嚏!
頭上傳來南宮燁的輕笑聲,他摸了下清顏冰冷的手,清顏猶如觸電般打了個激靈,立刻掙脫出來。
下一刻,他的大氅就兜頭蓋到了她身上。
「夜風硬,小心著涼。」
「那你呢?」
「朕是男子,火力旺,無礙。」話音剛落,一陣狂風呼號著吹過,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他整個人被風打透了,他的臉也被風颳得生疼。
清顏見他原本白皙的臉凍得通紅,心下一暖,忍不住腹誹,屬鴨子的,嘴硬。
南宮燁抬手示意清顏往前走,清顏走在他前面,就聽身後響起他貌似漫不經心的聲音,「你深夜前來,是掛念朕嗎?」
清顏被問得一愣。
當然,不是。
大半夜的,她著急出門,擔憂的其實是百姓。
她知道今夜肯定會召集大臣,商議領兵之人。她本想閉眼當作不知,奈何還是過不了心中這一關。
於是便來到御花園想碰碰運氣,其實她等了很久了。
見清顏沒回答,南宮燁似乎毫不意外。
原本一人通過的甬道到了盡頭,他上前一步與她並行,整個御花園落葉紛飛,地上枯枝紅葉,人踩過,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夜色里,靜謐中,格外明顯。
南宮燁抬頭望了眼月色,聽著仍舊不時鬼哭狼嚎的狂風,和那人一步一步並肩前行。
原本腦海里狂暴的思緒和想要肆虐屠戮的殺意,難得的,消失不見。
這是通往慈寧宮的路。
兩邊是深紅色的高牆,似乎一眼望不到頭,他看著遠處的宮殿,難得的,希望這條路再長一點,再長一點……
「陛下可是定好了人選?」想到自己的來意,清顏還是問了出來。
南宮燁一時沒有回答,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盛老將軍的軍營你可曾去過?」是否上過戰場?
清顏一怔,沒想到他問這樣的問題。
南宮燁口中的盛老將軍被封為定西侯,手上也握有軍權,只不過老爺子拎得清,從不摻和皇子們的爭鬥……
她恍然大悟般看著南宮燁,喃喃自語道:「原來,陛下尊我為太后,是看在外祖父的面上……」
南宮燁腳下一頓,扭頭看他,知她誤會了,剛想解釋。
可惜,清顏已經靠腦補,領悟了全部,心道,就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那麼好心,竟是有所圖謀。
「陛下不必解釋,我曉得!」
南宮燁面沉如水,整個人都要氣炸了,嘴巴開合了半天,灌了一嘴的風,咳道:「你、你曉得了什麼?」
霍清顏微笑著,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陛下自有陛下的難處,不必跟我解釋。」
心裡思忖著,呵,就你的後宮,安排得都是有用之人,皇后搞錢,貴妃給兵……如意算盤打得精!
情啊愛啊,都是浮雲啊,都是利用啊。
清顏笑意微冷:「可惜,陛下有所不知,哀家生母早逝,幼時雖然得外祖眷顧,可他老人家有自己的原則,不搞黨爭,所以,當初哀家進宮之時,他便揚言與哀家斷絕了關係……」
如若是想利用她來牽制拉攏外祖父,呵,想多了!
南宮燁嗤笑出聲,右手握拳,剛要張嘴,阿嚏!
一個響亮的噴嚏也噴了出來,還帶鼻涕泡的,外面太冷,他鼻涕都凍了出來。
清顏憋笑,趕緊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帕子遞了過去。
原本看似劍拔弩張的氛圍,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噴嚏給打斷了。
南宮燁接過手帕,擦了擦鼻涕,小心地將帕子對摺好,揣到懷中,自嘲道:「算了,朕在這裡跟你爭論這個做什麼呢——」
他長嘆了口氣,心中感慨,有時候她聰明似狐,偏偏有時候遲鈍如豬!
清顏也很快釋然,是啊,管他是出於什麼樣的動機尊她為太后,木已成舟,總歸是要領他情的。
南宮燁見清顏臉色緩和,復又問道:「朕知你幼時常去盛家……朕是想問,你可會武功,可會排兵布陣?」
清顏訕笑道:「陛下說的是哪的話,我一個深宮弱女子,哪裡會什麼功夫……」
南宮燁眼裡的失望一閃而過,卻也沒揭穿她。
兩個人默不作聲往前走著,眼看再走不遠,就要走到慈寧宮,清顏停了下來,還是問道:「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是哀家還是好奇,陛下會派誰去——」
她問得有些忐忑,生怕惹他不悅。
南宮燁嘴唇微勾,不答反問:「太后覺得,朕應該派誰前往?」
個老狐狸,慣會踢皮球!
清顏心裡翻了個白眼,「連將軍和商將軍都是驍勇善戰的好將軍,如果是我個人的話,我更希望是商將軍!」
「哦?」南宮燁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問道:「朕不知,何時你竟然與商愛卿熟識了?」
「商將軍巾幗不讓鬚眉,是女子總會欽佩的……」清顏淡淡道。
南宮燁心下微動,本想問,你這麼支持她,是因為你們同為女子的緣故,還是只因為她做了你想做,卻做不得的事?
可惜,她尚未卸下心防,對自己仍舊戒備,這話,他便問不出口了。
他心中頓感無力,也不知為何,明明他對她很是包容,處處特別,耐心和好脾氣全部給了她,就差把心剖開給她看,可她卻不信他,時時提防著他。
「朕會派連庚希去——」南宮燁捏了下拇指上的扳指,坦誠道:「威望和資歷,連將軍更勝一籌。」
若是你,朕興許會為你爭取。
這句話,他咽到了肚子裡。
清顏瞬間落寞,看得南宮燁不忍,她沉默良久,只能點頭「陛下心意已決,哀家無話可說。只是哀家今日還有一事相求——」
南宮燁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不屑地問道:「為了吳冠中求情?」
清顏微微一愣,很快又釋然,端妃今日找了自己,自有耳報神去告知皇帝。
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心中微寒,搖頭道:「不是,哀家是想替羽林中郎將盧湛求情——」
隨著她的話落,原本面色柔和的南宮燁,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他面沉似水,咬著後槽牙道:「替盧湛求情?」
她可真敢求!
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們之前差點定了親!
琵琶別抱,她倒是挺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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