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斜,雨後的龍潭山泛起一層淡淡的山霧,十分朦朧。
陳長安立在懸崖邊上,身後的少女小林還處在昏迷狀態,她兩條細眉擰成一團,應該是做什麼噩夢了。
「師兄怎麼還不來?」
陳長安等了足足有三百六十一息時間,卻依然不見師兄身影,他從乾坤袖裡掏出一個錦囊,打開裡面是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師兄沒找你,你便去找他。」
陳長安如夢初醒,把錦囊和紙條收了起來。
來龍潭山之前,師傅不但給了他採集丹血的玉瓶,還給了他一個錦囊,如果遇事不決,便可打開。
陳長安身形一閃,循著氣機找師兄去了,他的鼻子最是靈敏,而且對師兄最後出現的方位,還有印象。
很快,陳長安就在一個石坑裡找到了陸書寒,差點沒認出坑底躺平的泥猴,就是英俊威武的二師兄。
好在二師兄還有生命氣息,從石坑大小來判斷,應該是被一塊巨石砸暈了。
不過倒在一旁的方音,情況就不是那麼樂觀了,她橫躺在地,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呼吸也隨之變沉,應該是中了蜈蚣皇的妖毒。
「性命要緊。」
師兄的教導又在陳長安耳邊響起,所以他決定先救人,至於二師兄嘛,讓他在坑底泡多一會也死不了。
陳長安來到方音跟前,蹲下身子,然後掏出小玉瓶,解除封印木塞後,倒了一滴在方音嘴唇上。
蜈蚣皇的丹血可解百毒,只要不是劇毒攻心,就還有救治的希望,至於像刀伯那樣被兩隻毒齶鉗住,沒有及時解毒,就算神仙來了也無力回天。
啪嗒!
丹血滴落,方音發紫的嘴唇染上一抹艷紅,且自帶神異的靈光,最終順著她嘴角融入體內,流經四肢百骸。
片刻之後,方音慘白的面容有了血色,睜開一雙疲憊的桃花眼,隱約看到一個虛影在她眼前晃動,有氣無力的道了一聲:「誰?」
陳長安立馬明白過來,閃身離開,回來時手裡捧著一張綠葉,葉子裡有一汪清澈的雨露。
「水。」陳長安把手中綠葉遞過去,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也能輕易聽懂別人的話。
天邊火燒雲亮起,方音視野恢復了不少,然後看見少年明亮的眼神,和他手裡捧的雨露一般清澈,她沒有多說什麼,接過露水一飲而盡,道了聲:「謝了。「
沒等方音反應過來,陳長安就忙不迭的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她道:「這是老前輩給你的,他說老夫護刀不力,已經無顏再見小姐。」
陳長安把刀伯的原話,一字不差的背了出來。
方音沒有伸手去接,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之色,不安道:「他人呢?」
「變成灰了。」陳長安直白道,聲音沒有任何感情波動,只是在闡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方音聽完心頭一顫,體內氣血突然翻湧起來,剛剛壓制住的妖毒,差點就要倒衝心房。
她努力調整氣息,直到自己接受刀伯死去的事實,然後接著問道:「林丫頭呢?還活著嗎?「
陳長安言簡意賅道:「活著。」
方音長出一口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出右手去接玉佩,就在這時,她發現法袍右邊袖子破了,露出半截暗金色的小臂。
如果不是這截小臂擋著,她胸口肯定挨了蜈蚣皇長足一擊。
她緊張的縮回右手,似乎不想袖口的破洞被人瞧見,然後不著痕跡的掃了一眼陳長安,沒發現異樣後,她換成左手去接玉佩,翻轉一看,正面鐫刻有一個古樸的「林」字,背面則是護刀二字,確實是刀伯的令牌沒錯。
方音手掌緊緊攥住玉佩,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紅里透白,她咬牙切齒道:「蜈蚣皇呢?」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只想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蜈蚣皇對他們這些螻蟻失去興趣,重新遁入潭底隱匿起來了。
陳長安像背書一樣回道:「刀伯說,蜈蚣王沒有蛻皮成功,只是迴光返照了一下,很快就因力竭而亡,自爆妖丹死了。」
「什麼?」
方音瞪大雙眼,臉上堆滿震驚之色,過了好久才緩過勁來,看著陳長安欲言又止,「除此之外,刀伯還有沒有說別的?」
陳長安努力回想了一下,挑了一句他沒聽懂的話,重複道:「你有沒有興趣做龍淵城的姑爺?」
方音驚愕的抬頭,臉上立即映出兩抹紅霞,她恍惚間想起了刀伯的音容,嘴角不自覺下壓,問道:「你怎麼回他的?」
陳長安重複道:「龍淵城是誰?」
方音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角又有淚珠在閃爍。
可惜陳長安看不出來,女子最令人動容的時刻,就在他面前一閃而逝。
方音平復心緒之後,心裡暢快了不少,故作遺憾道:「小子,你錯過了一樁好姻緣。」
陳長安微微皺眉,這句話明明是刀伯說的,方音怎麼會知道?
方音站起身來:「蜈蚣王屍首在哪?帶我去看看。」
陳長安點點頭,然後領著方音離開了,不過他好像忘了什麼事情,他記憶力極好,很少忘記事情,除非……真的忘了。
「就是這裡。」
凹凸不平的地面,一個徑寬一里的深坑,驚悚的出現在方音面前。
蜈蚣王頭部雖然因自爆妖丹沒了,但那具山脈般隆起的屍身,依然匍匐在地,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通體赤紅。
方音來此是想確認一下,蜈蚣王是否真的蛻皮失敗了,畢竟她和蜈蚣王近身廝殺時,看實力不像是蛻皮失敗了,但現在蜈蚣王頭都沒了,自然無法確認。
「刀伯在哪兒死的?」
方音對蜈蚣王渾身是寶的屍身沒了興趣,即便這是一具高級妖獸的屍身,妙用無窮,價值連城,她也懶得多看一眼。
陳長安往前出好幾步,指向地面一件破爛不堪的血衣:「這裡。」
方音看著血衣,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是我害了他。」
陳長安搖搖頭:「不對,是老前輩中妖毒太深,書上說,中了蜈蚣王妖毒之人,血肉會腐敗枯朽,最後只剩軀殼,風一吹就散。」
方音壓了壓嘴角:「你不明白。」
陳長安歪了歪腦袋,難道是書上寫錯了?
方音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心裡好似放下了一塊巨石,轉身對陳長安道:「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所以,我便斗膽與你說一說。」
陳長安愣在原地,既然知道自己不會明白,那為何還要說?
方音背對著陳長安,娓娓道來:「我有一個朋友,她是龍淵城林家後人,我這次來臥龍潭,就是受她所託。」
「她得了一種怪病,怪病你知道吧,就是她身上會長出金色鱗片,從手臂開始,兩三年後,金鱗就會長滿全身,然後她就會永遠睡死過去。」
「但是,她不想年紀輕輕就睡死過去,她懷疑自己的怪病,與臥龍潭有關,準確來說,與林家老祖當年斬殺的妖龍有關,臥龍潭這個妖龍老巢,是目前唯一的線索,可她祖上有個奇怪的規定,林家後人不得接近臥龍潭。」
「所以,我就替她來臥龍潭一探究竟,前兩次來沒發生什麼意外,這次把龍王鉤帶來,結果卻驚動了潭底的蜈蚣王。」
說到這裡,方音轉身面對陳長安,沉聲道:「如果不是因為我要來,刀伯就不會身死道消,你明白了嗎?」
陳長安搖搖頭,他看到的事實是,刀伯死於蜈蚣王的妖毒,所以是中毒死的。
看到陳長安懵懂無知的反應,方音卻表現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仿佛這些話憋在她心底很久了,她只是想找個人說出來而已。
她看著陳長安,一臉嚴肅道:「你不明白最好,記住了,今天我跟你說的話都是秘密,你不能告訴其他人。」
陳長安總算聽懂了一句,點頭道:「我知道,秘密就是兩個人才知道的事,我不會把你手臂長有金鱗的事告訴別人。」
「嗯。」
方音點點頭,然後一臉愕然,因為她突然發覺陳長安的話不對勁。
緊接著,她整個人如臨大敵,身形猛的後退一步,與陳長安拉開了距離,她全身緊繃,目不轉睛的盯著陳長安,胸口心跳如雷。
她懷疑陳長安一直在裝傻,直到這一刻才暴露出本性,難道說,這就是他來龍潭山的真正目的?
她差點忘了,自己和陳長安組隊,是為了試探這個青雲門弟子的真假。
然而,兩人沉默著對峙了許久,方音見陳長安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便試探道:「你是不是聽錯了,得了怪病,手生金鱗的是我朋友,不是我!」
陳長安看向方音的小臂,同樣感到迷惑:「那你手臂上的是什麼?」
方音自認為把袖子的破口隱藏很好,而且這件七品法袍,本身就有障眼的法術加持,所以,這小子是怎麼看出來的?
難道是在她中毒昏迷的時候,這小子對她做了什麼奇怪的事?
方音強忍著殺人滅口的衝動,眯起雙眼反問道:「你覺得,我手臂上的會是什麼?」
陳長安皺了皺鼻子,然後搖頭道:「不知道,但你手臂確實有奇怪的氣息。」
方音不以為然:「你該不會想說是魚腥味吧?」
「不對,」陳長安搖搖頭,神色突然變得認真起來,一字一頓道:「是魔物的氣息。」
「魔物?」
方音心裡突然咯噔一下,聽到魔物這兩個字,她整個人如墜冰窖,似乎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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