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碑的邊緣空無一物。

  利奧的眼睛亮起銀輝，灰碑的邊緣便浮現出一道淡淡的黑色爪印，不難辨認，這是鳥類爪印，很容易藉此聯想至木巨人身邊的異鳥。

  遺憾的是，它和異鳥無關。

  「」

  利奧手心的銀印輕微震動，告訴他這是污蝕留下的痕跡，同時，一些嶄新的記憶浮現眼前。

  他似乎碰見過留下印記的那一類污蝕，它們身負漆黑雙翼，姿態猶如膨脹的猙獰怪鴉，紅眼始終從高空俯視森林大地，殘忍地獵殺慌忙逃竄的生物。

  在北方神聖帝國，這類污蝕被稱為「惡魔鳥」，因為它們還擁有群聚叢林朝拜魔鬼雕像，夜間低語，啄食腐物之類的詭異習性，和諸多書籍中的「惡魔」如出一轍。

  它們的弱點，生活習性之類的細節還被收錄於《北方大陸陰影研究》，《神蝕月與污蝕》，《聖戰之初》等神聖帝國著名學者所作的研究成果和書籍之中，這些書籍和筆記他都曾研讀，無一例外，牢牢記住。

  利奧·洛冬薩，他知道許多有關污蝕的隱秘。

  隨後，越是順其自然地深入記憶，利奧便越是感到記憶膨脹帶來的刺痛，無法分心關注現實世界。

  這可不行，走兩步便會有記憶擾亂思緒，如果發生在戰鬥中足以致命。

  「我必須想辦法消化這些記憶。」

  利奧眉頭緊蹙，抬頭望向墓地邊上，山坡盡頭的天空，紫黑的夜幕邊緣似乎有一絲曙光，霞紅的色彩醒目而絢麗，大約三個小時，黎明便會到來。

  他可以利用這三個小時調整狀態。

  利奧收回視線，沉吟片刻，由於梅爾維斯小巷的污蝕突襲，他耽擱許多時間才抵達墓地，但這裡並沒有木巨人和異鳥的蹤跡，這意味著線索又中斷了。

  可另一方面，污蝕突襲的危機促使海納復甦，強大的神性力量竟然幫助他找回「黃昏之戒」和一些前所未有的記憶他深刻地體會到，這枚「黃昏之戒」和這些記憶都意味著非常重要的秘密以及非常強大的力量。

  在之前和莎莎擬定的計劃之中，利奧需要找到木巨人和異鳥來獲取鑄魂議會的消息，從而設法借用其力量對抗洛雷里周圍潛伏的黑水巢穴等污蝕勢力。但現在，黃昏之戒和嶄新記憶的到來又給予了他新的選擇。

  「我先搞清楚關於自己的秘密，再追蹤木巨人和異鳥。」

  利奧低頭凝視著手心的黃昏之戒的圖案，心中有了決斷。

  實際上，他也對這些記憶有很大的疑問。

  在記憶之中，他似乎身處北方神聖帝國首都，受到許多人的尊敬和愛戴，被他們稱之為「冕下」更讓他困惑的是，他當時名為利奧·洛冬薩。

  所以，他和北方神聖帝國到底有什麼樣的關聯？洛冬薩的姓氏又是從何而來？

  穿越至偏遠小城本該碌碌無為度過一生，古怪夢境和灰銀柄的到來賦予他重任，利奧始終認為這是命運強加於他的責任——不談大陸，瑟薇塔帝國全境近億人口，英雄賢者無數人才輩出，將對抗污蝕這種沉重的使命交付於他們豈不是更好？

  對抗污蝕，凡人怎能承受其重？

  但現在，他有些明白，甚至感受到某種冥冥中的線和指引。

  如果他不是利奧·塔內庫，而是利奧·洛冬薩，莎莎所猜測的北方神聖帝國教皇，第十黎明擁有者，黃昏之戒選中者，海因聖希里誓守者，大陸頂尖甚至唯一的傳奇人類，也許這種使命就該由他承擔。

  強大的力量會帶來無可避免的責任，一向如此。

  如果這種責任甚至從利奧·洛冬薩傳遞至利奧·塔內庫，他也不該有怨言。

  歸根結底，他還是要去確認真相。

  「我必須確認它。」

  利奧搖搖頭，他還有許多的疑問，希望這些疑問都能在那些記憶之中得到解答。

  這非常重要。

  他默不作聲地離開梅爾維斯城外的墓地，穿過一小片樹林來到僻靜的角落，在一棵枝丫光禿，平平無奇的乾瘦的西姆樹的旁邊坐下，用黃昏之戒簡單布置了警戒的魔法，閉眼做好接納記憶的準備。

  「呼。」

  他眼前漆黑一片，做著深呼吸，一些來自於記憶之中的嘈雜聲音逐漸湧入耳畔，仿佛無孔不入的潮水。

  「洛冬薩閣下，聖者在大廳等候您。」

  「利奧·洛冬薩，勝利之神不會只眷顧你一個人，我將賭上家族榮譽，堂堂正正地戰勝你。」

  「我的天哪，黎明之神別再往前走了！」

  「利奧·洛冬薩！你！」

  「這便是宿命？」

  「我無話可說，神聖帝國的黎明於此延續，星輝傳承，傳奇不滅命運總是捉弄我們。」

  「冕下？冕下！您走神了。」

  「好久不見。」

  「冕下，我們該想一想如何阻止它們，保衛『洛冬薩』至關重要，對您和聖者來說。」

  於此，利奧尋找著無數記憶的起點，在努力穿行於這些畫面之時，他試圖不去查看它們。

  茫然和黑暗讓利奧十分困擾，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找到故事最開始的地方，但某種力量讓他停於記憶的某處，無法再前進絲毫，他隨即明白，這裡便是他所能抵達的極限。

  ···

  噼啪。

  橘黃的火焰在壁爐內搖曳，像是塵封已久卻依舊明亮，灰燼間散出些許細碎的火星，有如晨間明媚的陽光，將人們從美夢中喚醒的溫暖。

  「」

  利奧緩緩睜眼，才察覺到自己正踩著陌生又熟悉的華美紅毯，雙手捧起胸前的火光，對著壁爐頂的雙劍雕像發怔。

  他知曉自己身處記憶之中，便耐心等待。

  「利奧。」

  房間的門被推開，清脆的女聲讓他轉過頭。

  柔順的褐色長髮似乎見過無數次，卻擁有某種觸及不到的朦朧感，也許因為注視著的僅僅是背影，傾聽過的只有聲音。

  他和夢中湖底的真相無數次擦肩而過，從未想過會這樣直接地呈現眼前。

  時間仿佛停止流逝，恍惚間，能聽到名為命運的書本輕輕翻過一頁。

  迷霧和疑惑煙消雲散，奇妙的寧靜充斥內心。

  像他第一次握緊夢中的灰銀柄之劍。

  坦然接受獵魔人使命。

  再次遇見污蝕。

  又或者說，像他第一次高舉第十黎明。

  決定締結海因聖希里誓守，接過神聖帝國未來。

  再次面對黑暗。

  這種複雜的聯繫難以用言語描述，但它確實存在。

  緊接著。

  「你想好了嗎？」

  面對詢問，利奧注視著她的褐色眼睛，不論背影和輪廓多麼朦朧，這兩片清澈純淨的湖泊足以證明她的身份。

  「我還是很困惑。」

  利奧欲言又止，轉過臉盯著身前的火焰，「我不明白無論如何，洛冬薩這個姓氏，對我而言是太沉重的負擔。」

  「我不認為它是某種意義上的負擔。」

  伴隨腳步，女聲臨近。

  「那它是什麼？」

  利奧緩緩搖頭，眉頭微蹙。

  「它是我們友誼的見證。」

  對方的話語讓利奧驚愕不已，她微笑著，「利奧·洛冬薩，你是我重要的朋友。」

  「可你沒有告訴我你是——」

  「我是愛麗娜。」

  愛麗娜的清澈褐眸睜大了一些，收起微笑，她認真嚴肅的模樣讓抬起頭的利奧無所適從，「不論是愛麗娜還是愛麗娜·洛冬薩。」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們都還是重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