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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犁漢 - 第三章:族法字體大小: A+
     
      大桑里,城陽景王祠外,黃泥地。

      此時場上的氛圍格外凝重。

      原先作為劉公臨時辦公的木板車,此時已經被張黑子掀翻在側,用作簡易拒馬。

      拒馬內,是為弟落草一義寇加上那急公好義烈豪俠。拒馬外,是那為虎作倀數武士。

      兩伙人就這麼對峙著,前者因人少,又添幾分悲壯。

      但悲壯很快就被打破。

      從祠堂里又衝出了一伙人,約摸二十多人,皆麻衣草鞋,額抹黃巾。

      看到拒馬內的大鬍子,急忙就跑到他身後,和張弘的部曲對峙著。

      本在外圍的張沖一看這群人,心裡就一咯噔。

      因為,他看到阿爹、兩個叔爹還有自己的大兄,就在人群里。

      而他們額頭上那抹黃巾,更讓他大感不妙。

      但想了想,張沖還是急步加入到父兄的隊伍里,手無寸鐵地和對面對峙起來。

      張狗子看了看只穿著個犢鼻褲的兒子,沒說啥,只是把他往中間又推了推。

      張弘的部曲顯然也不是有心氣的,看著大鬍子隊伍人數突然膨脹,明顯騷動起來。

      有一兩個還不時的朝身後的祠堂瞅,顯然是要等張弘他們出來,好拿主意。

      趁對面慌了神,大鬍子低聲和張黑子吩咐:

      「黑子,恁機靈些,先走,俺在社外頭的馬樁拴著一匹馬,恁騎著趕緊回山里。

      恁不是俺們教里的人,一會俺怕護不住恁。」

      「道使,非是黑子不識得高厚,黑子就認個死理。

      雖是個頑物,但也從來沒把朋友留下,自己一人落跑的。

      丟命可以,但這個『義』字,死都不能丟。

      道使,恁就別勸了,黑子就看看,這張鐵戶和那劉公,怎麼取黑子這黑首,

      哈哈!讓他們來。」

      「好!」「彩!」

      見張黑子說的氣壯,大鬍子和身邊的里民不約喝彩。

      但張黑子不想走,張沖卻恨不得拔腿就走。

      雖然被父兄們圍在中間,但他一點也沒到安全感,此時他鼻頭上的汗就止不住的冒。

      三天前,他還是一個現代人,長那麼大,別說見過血,就連打架都沒見過幾場。

      而現在,這兩伙古代人明顯就在火拼的邊緣。

      別看他們這邊人多勢眾,但一共武器就兩把,其中一把還是短小可愛的解牛刀。

      而對面不說武裝到牙齒,但也基本是全副武裝。

      再加上父兄們額頭上綁的黃帶子,更讓張沖血衝堂頂。

      他是知道自己處在啥年代了。

      漢代,戴黃巾的農民,再聯繫前面大鬍子說的什麼道。

      他哪還不明白自己穿到了東漢末年,還成了太平道的一員。

      這回完蛋了,有金手指都救不了。

      不過就眼下來說,也有個好消息。

      通過金手指,張沖看到對面那十幾個部曲,只有兩個人頭上有窗口,都是「環首刀術,熟練」,看來都是不如大鬍子的。

      張沖內心過著個七重八繞,場上又起了變化。

      許是大鬍子氣勢太盛,張弘的那些個部曲中有個不耐了,捏著環首刀就衝上去。

      此人頭裹青巾,身穿一領對襟長袖,袖口用紅色束袖緊著。下擺大袴,足下躡麻履,一副利落武人打扮,單看賣相已是不凡。

      他雙手持刀柄,衝著大鬍子持刀的雙手就是一個斜上挑,人隨刀走,迅如飛鳥。

      張沖看到這一幕,差點呼出來。

      原來這該死的金手指一點都不靠譜,它竟然漏了身體素質這一因素。

      就拿眼前這武士,刀術雖只是熟練,但明顯身體矯健猛迅,張沖這個外行人還沒反應過來,對面一招就抽了過來。

      大鬍子眼一咪,顯然也是意外,但還是間不容髮,一個錯身,然後持刀一扭,以更快的速度側打在對面的刀身。

      中線一破,就是搶身進入,改刀為刺,直插對面咽喉。

      青幘漢還沒反應,刀已停留在咽喉處,駭得一動不動。

      大鬍子奪了他刀,又一腳踢向他的膝蓋窩,青頭漢登時就跪在了濕濘的黃泥地里,跪得實實的。

      大鬍子乜斜著看著他,蔑道:

      「身段不錯,就是這刀別亂使了,不丟臉,就丟命。」

      青頭漢被諷得臉黑,就要撞向大鬍子刀口。

      大鬍子沒料到這人這麼烈,趕忙將刀收起,又退回,站在了大夥前頭。

      「青奴,恁這烈性要用在輕生上,咋不用在練刀上?咋!練刀比死還難嘛。」

      本頹跪在泥地里的青頭漢,聞這聲,身子抖了下,正要囁努幾句,還是放棄了,跪行到一邊,以頭伏地,不敢抬頭。

      說這話的,是一個矍鑠老翁,發須稀疏,蓋個施屋幘。

      他簡單穿了件單衣,外又罩了層紗縠,執鳩杖,從祠堂緩步走來。

      跟著他後面的,還有幾人。

      除了,剛見的劉公,還一個帶皮弁,套對襟深衣,踩皮靴的鷙勇漢子,剩下的就是位廣袖高冠的士人。

      這老翁顯然就是大桑里的三老,本地的豪強,族裡的族長,張弘。

      此時,在太平道人群里的張沖,望著這老翁頭頂上懸著寫有「擲戟術,精通」的扭曲彈窗,暗暗咋舌舌。

      老翁不可貌相啊!

      跟在老翁身後頭的鷙勇漢子,是他的兒子張求,在張弘眼裡,亦不容小瞧。

      只因他的頭上也掛著一懸窗,而且和大鬍子一樣,都是「環首刀術,精通」。

      沒想到,一個鄉野小豪勢,竟有這等鷙勇之徒。

      這張求本在隔壁亭做亭長,因休沐就回家幫襯著族裡的春祭。

      而他旁邊那一位廣袖高冠的士人,就是大桑里重金請來的巫覡,郎通。只是不知,為何明明是巫師,卻做儒士打扮。

      張弘不看跪在那的青奴,只對這大鬍子,沉氣道:

      「祭尊使,朽素來與太平道為善,只因朽敬重大賢良師,跋千山,涉大水,蹈疫瘴。

      大桑里的里民們,朽族裡的族人們,多受恩惠。

      但春祭是朽族中之大事,尊使何故奮干戈,毀鄉誼。

      這是尊使的意思,還是貴教的意思呢?」

      張弘老辣,一番話站著義,又循著理。

      更是直點祭大鬍子,此來是否有授節,是否違背太平道教義。

      但張弘說得肅穆,場面上還就是有人不給他這面。

      前頭說的編席匠度滿,就正小聲和旁邊的吹鼓手張旦,嘀咕:

      「果然像傳的那樣,『張頭禿,幘施屋』。

      歲數都這般大了,還要頂個幘,來蓋禿頂。就和他做的那些事一樣,欲蓋彌彰。」

      話說得污穢又俏皮,直逗得吹鼓手張旦,憋不住,笑出聲。

      但這一笑,就把張弘引到了。老頭只是乜看二人一眼,也不糾纏,又盯著了祭大鬍子。

      他認識這個叫祭孫的青州太平道濟南方下的鄉道使,據說他以前是個北軍營士。

      後來不知怎的就除了軍籍,投到了太平道,做了一方鄉道使,管著這一鄉教務。

      至於他後面的那些個頭裹黃巾的,其實壓根就不是太平道的,都是些本里的下民,既不服族裡安排做佃,又無力贍養親族。

      估計是這次春祭征社錢,徵得狠了,才扮上個太平道徒。又請來了鄉道使,祭孫,想來主持什麼個公道。

      呵!

      看正主到場,祭孫祭大鬍子上前一步,對張弘做了個揖,言道:

      「無上中黃太乙!張信士,是俺教之友。

      往日教徒們的衣食,也多有信士祗奉,所以按理,俺是不該在這個時候來打攪的。

      但昨夜俺收到教里同修的一紮信報,言說一事。俺如鯁在喉,所以連夜跑馬就來了這大桑里,就是想把這事和張信士議議。

      不然,俺對上方是真不好交差,也愧對上方對俺的信任。」

      「不知祭尊使,言說何事?」張弘眉間一皺,緩緩問道。

      「俺太平道,繼黃天之統,庇一方黎庶,是要來這人間開太平的。

      怎麼開?首要就是吃飯,不論是麥飯還是粟飯,黎庶吃飽了,才能天地祥和、萬物有序。

      但而今?

      鄉野豪強阡陌縱橫,而貧者卻無尺寸之地。鄉野豪強廣廈相連,而貧者不過陋戶鶉衣;鄉野豪強傭婢徒附,而貧者卻要破家鬻子。

      所以,民流離寒暑,轉死溝渠,無人殮藏,朽肉枯骸,遂使天下疫氣橫生。

      可嘆『寂寂青州路,家家掛白幡。』

      幸有俺教祖大賢良師,持九節仗,使六方使徒,為災民畫丹書,煮符水,調內氣,還精養神,救得良善無數。

      然思其根本,不過為豪強貪濫,兼併無度,小民無生。

      所以昔日,俺太平道就與青州鄉里豪強,互為約法。

      豪強需尚德行,抑兼併,留小民生養。

      向使犯者,慳貪者報以餓狗!毒害者報以虎狼!

      而昨日,俺收得消息,爾張弘好大的膽。

      借春祭,號驅邪,實則要斂財於民。

      再者,俺太平道自六年前起,就專責負責民間儺祭,爾不知報備,竟使淫巫野祭。

      兩者一併,就不得不來討個說法?」

      好傢夥!張弘老辣,而這祭孫也不讓,其言辭雅語,全然不似一個兵子,不愧是太平道一方行走,嫻熟教義。

      從祭孫開始說話時,張弘老臉就呈悲苦色,但等祭孫說完,他反而展顏笑起來:

      「好!好個鄉道使。爾是方外人,自有教規,但朽今天,卻也要行一行族法。」

      說著,就把鳩杖重重一頓,只手就對著張黑子嗔叱:

      「來人,將張黑子壓過來行族法。」

      「族法」二字一落,不僅祭孫一驚。

      就連那外莽實細的張黑子,都不禁色變。

      俄而,黯然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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