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隻手垂落著，已經扭曲變形，另一隻手，牢牢的卡住在她背上的女兒，怕暖暖會掉落下來，而她的一條腿是拖在地上，全靠著另一條腿在往前邁步。

他從來不曾見她如此的狼狽，甚至當年……她為了救燦燦而選擇墜海的時候，也不曾如此。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以著什麼樣的意志力，在那麼紛亂的人群中，還能這樣的背著女兒一步步的走出來。

他衝過去，接住了暖暖，而她，還要拖著這樣殘破的身體再度沖向裡面，「小熙……小熙還在裡面……昂，快去把小熙救出來！」

她拚命的喊著，彷彿身上的那些血，那些傷，根本就不算什麼。

可是當他們再度回到她放置小熙的地方，卻已經沒有了二兒子的身影，留在原地的，不過是一灘血跡。

當時璦整個人都要崩潰了，如果不是還有著要找到小熙的執著在，恐怕現在精神方面會出問題的那個人，首先是她了。

穆昂把蘇璦拉到了沙發邊坐下，當初她墜海之後，關節方面就一直不太好，每到梅雨季節或者天氣很是潮濕的時候，就容易關節痛，而十六年前的爆炸后，她關節方面的隱患就更加明顯了，有時候長時間的站著或者走路，關節也會疼痛。

「熙的事情，總會解決的，你別去多想。」穆昂說著，雙手輕輕的把蘇璦的雙手合攏在了他的掌心之中，「璦，你給了我一個家，而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把這個家守好的。」

這是他的承諾，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改變。

蘇璦柔柔地笑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儘管兩鬢已經有了白髮，儘管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的皺紋，但是在她的眼中，卻一如當年那樣，只要是他說過的，就一定會努力的去做到，不管有多難。

「我相信……」她道，「昂，我和你一起把這個家守好。」一起守護著彼此，守護著他們的孩子。

她是如此堅信著！

————

顧曉曉熱了一杯牛奶，遞給了坐在椅子上的穆逸熙，「你情緒有好些了嗎？」

他點點頭，接過了熱牛奶，小口小口的喝著。

她看著眼前的他，腦海中根據他之前的那些話，再加上蘇璦說的那些話，已經能大致拼湊出了一些情節，「你剛才的樣子，真的有些嚇人呢。」她道。

他抬起眼看著她，漆黑的眸子，依然有些濕漉漉的，「嚇到你了嗎？」

「其實……也還好啦。」她故作輕鬆的聳聳肩，當時她的心情，與其說是被嚇到，倒不如說全都是擔心，怕他真的會情緒崩潰了。

這會兒，看著他的眼睛，她突然想起了以前曾經聽過的傳聞，據說有人曾經出過重金，賭誰能讓穆家的二少爺落淚，不過最後，卻是不了了之。

這種傳聞，普通人聽著，不過是當成了茶餘飯後的閑聊話題而已，不過此刻，倒是讓顧曉曉好奇了起來，「熙，你有哭過嗎？」

「什麼？」他微楞了一下。

「唔……」她想了想，更具體一點道，「你有掉過眼淚嗎？」就像此刻，他的眼睛看上去濕漉漉的，眼眶紅紅的，看起來有些像是哭似的，但是仔細再一看，卻其實並沒有任何的眼淚。

穆逸熙抿了抿唇道，「沒有，在我的記憶中，沒有哭過。」在他僅有的那些記憶中，即使是在被綁架的期間，不斷的遭受著折磨的時候，他也沒有落過眼淚，即使他再如何痛苦，如何嘶啞嚎叫，可是眼中卻始終沒有任何的淚水，「不過至於『他』，我就不知道了。」

顧曉曉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他」，所指的是逸熙。

逸熙，也沒有哭過嗎？如果是的話，那麼是不是就像傳聞中的那樣，穆家的穆逸熙，從來就不曾流過眼淚呢？

突然，熙放下了手中的盛著牛奶的杯子，站起身子，走到了顧曉曉的椅子前。

「嗯？」她怔了怔，只看到他彎下了身子，雙手撐在了椅子的扶手處，視線幾乎平視著她。

「曉曉，別去想他，別在我面前去想著他。」儘管，他們是同一個人，但是他卻受不了她去想著另一個的「自己」。

顧曉曉的眸光黯了黯，母親說過，她的戀愛，會比普通人難很多，而她，現在卻依然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難題，逸熙的沉睡又會到什麼時候呢？而熙……又會在她身邊呆多久呢？

「好，我知道了。」她道，「可是熙，你真的打算一直這樣害怕下去嗎？」

他的神情有些稍稍的僵硬，目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想要避開她的注視，可是她卻先一步的捧住了他的臉，「是當年在遊樂場的爆炸中，你母親選擇了先救你妹妹而放下了你嗎？」

她問道，這也只是她根據他和他母親的那些話，所推測出來的。

他的身體，又變得僵硬無比，眼帘垂下，遮蓋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緒。

沉默，在房間中蔓延著，顧曉曉可以感覺到那種壓抑的氣氛，就像是有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她的胸口處。

「熙……也許你母親是有什麼苦衷的。」顧曉曉道，「你有認真的去問過她先救你妹妹的原因嗎？又或者當初的情況太危機，她根本顧不得這些了，只是能救一個是一個。」

他依然沉默不語著。

「你母親其實很關心你，也很愛你。」她道，希望能夠化解開他的心結。

「她愛的根本就不是我！」他突然道，漆黑的雙眸，猛然的抬起，那眸中是一片戾氣。

顧曉曉一驚，所有的話就像是卡在了喉嚨里似的，讓她無法再說下去，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在拒絕著她的那些話，就好像是在求她不要再說下去了。

她明白，這種心結，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也不是她幾句話就可以解開的。

畢竟，這個心結太深……又太沉重了，沉重到幾乎令他難以負荷。

甚至她會去想，他的人格分裂，除了在綁架期間，遭受了綁匪的折磨外，是否還和這件事有關呢？因為覺得母親放棄了他，所以著對他來說，是比被綁架更沉重的打擊。

可是熙……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許多的母親，都會把孩子看的比自己的生命更加的重要。而且，你的母親，應該很愛很愛你。

否則的話，她的眼神中，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愧疚、自責和痛苦了……

————

當年的事情，顧曉曉也僅僅只是憑著那些片段的言語在推測著，事情真正的經過，她並不了解，所以很多事情，她也不好去下定論。只是憑著直覺，她能夠感覺到這其中，一定還有很多隱情，蘇璦並不是一個會隨意拋下自己孩子的母親。

晚上躺在床上，儘管已經是深夜了，但是顧曉曉卻根本就沒有睡意，一閉上眼睛，她滿腦子都是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宋家的事情，熙的事情，還有那曾經發生過的綁架案。

真當她翻來覆去的沒辦法入睡，考慮著是不是要數羊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有呻一吟的聲音響起在了房間里。

那是……熙的聲音！

顧曉曉一個激靈，猛地坐起了身子，朝著床下的地鋪望了過去，月光，透過窗子，灑落在了房間里，也讓她借著這些光亮，看清著躺在地鋪上的他。

他睡著，眉頭緊緊地蹙著，似乎像是做了什麼噩夢一樣，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他的額頭處滾落下來，「不要……不要……痛……很痛……誰……誰可以救我……」他的口中在斷斷續續的喃喃著。

熙是在做噩夢嗎？顧曉曉走下了床，坐到了他的身邊，抬手在他的額頭上探了探，還好，溫度是正常的，他沒有發燒什麼的。

「熙，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她從一旁的床頭柜上抽了紙巾，擦拭著他額頭處的汗水，一邊柔聲的安慰著。

她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夠聽到，只是這樣的安慰著，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那斷斷續續的呻一吟聲終於慢慢的少了，平緩下來了。

正當顧曉曉鬆了一口氣，打算站起身子的時候，他的手，卻倏然抓住了她原本幫他擦著汗的那隻手的手腕，然後，他的雙眼緩緩睜開，那雙漆黑的眸子，是濃烈到化不開的孤寂，以及荒蕪，就像那時候……逸熙從噩夢中醒過來一般。

一瞬間，她甚至把兩人重疊了，因為他們的眼神，完全一模一樣。

對，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會有同樣的眼神，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不是嗎？那時候……她記得逸熙是做到了被綁架的噩夢，那麼現在熙呢，也是夢到了被綁架時候的情景嗎？

顧曉曉暗自想著。

他的眸光，就像是無焦距一樣的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有了焦距，「曉曉……」

「你做噩夢了？」她問道。

「嗯，一個好長好長的夢……」他低低的道，在夢中，那種曾經經歷過的彷徨的恐懼又一次的席捲而來，他好怕就此在夢中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