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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敵我字體大小: A+
     
    “歸來物外情,負杖閱岩耕。全??本  520.  “

     “源水看花入,幽林采藥行。”

     “野人相問姓,山鳥自呼名。‘

     “去去獨吾樂,無然愧此生。”

     此為武周名臣宋之問的詩,名為《陸渾山莊》。

     宋之問雖一生混跡官場,始終未曾絕塵歸隱,但他愛好山水之心卻十分真摯,在長安外置輞川別業,在洛陽外置陸渾山莊。

     藍由輞川別業今已賣給了王維,連太原王氏出身的詩佛也為此自得,寫了好幾首詩,可見這別業山莊不同凡響薛白曾在長安城郊去過裴寬的慶敘別業,當時已覺得那別業有山有水、佔地廣闊,與陸渾山莊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畢竟長安城郊的地並不容易得,而藍由、偃師才有成片的山林。

     與宋勉相識的次日,薛白隨他到陸渾山莊作客,騎馬往西北而行,出了城門就遠遠望見部山橫臥在天邊,走了好一段路,部山還有很遠。

     道路兩旁皆田地,如今收秋已過,不時能看到農人在扎麥稈,動作有力,渾不像是挨過餓的樣子。

     薛白忽然翻身下馬,向農戶走了過去,問道:“老伯,今年收成可好?”

     老農隻轉頭看了一眼,複又低下頭去幹活,手裡動作不停,也不答話。

     乍看之下,他連話都不太會說,沒什麽智力,但待薛白又問了幾句,他忽然生硬地答了一句。

     “俺不用納糧哩!”

     說罷,老農扛看麥稈走掉了,腳上也沒鞋,黑的赤腳踩著凍土走得飛快。顯然是眼尖的很,看出眼前這些是官府的人。

     薛白忽然想起了當時跟顏真卿去慶敘別業追逃戶的情形,心知這必是大戶人家的奴隸佃戶。

     若沒有那次經歷,任他用肉眼去看,怎麽也看不出偃師縣由地裡的蹊蹺來....因為接下來的一路上,所見都是一片安寧詳和的景象。

     離部山越近,越像世外桃源。阡陌相連,雞犬相聞,由邊屋舍儼然,追貓逗狗的孩童發出咯咯的笑聲,農婦織著布,有說有笑,炊煙裝裂。

     “想必這裡便是陸渾山莊了?”薛白驅馬上前,與宋勉並而行還遠呢。”宋勉抬鞭一指,笑道:“山莊,自然是在山裡。“

     陸渾山莊處於首陽山中。

     首陽山是部山山脈的最高峰,因“日出之初,光必先及”而得名,“首陽晴曉”乃是偃師八景之一。只聽這些,便知陸渾山莊景色之妙。

     從山口進,迎面是“伊川坳”,兩旁山勢高峻,穿過長長的山坳,路上隨處可見青山透迤,峰巒疊嶂。許久,迎面豁然開朗,另有一番天地,原來背面有山谷,正是隱居佳處,谷中植桃樹、李樹、梅樹等等,四季皆有花。

     難怪宋之問作詩“旦別河橋楊柳風,夕臥伊川桃李月”。

     奇花野藤遍布幽谷,瀑布溪流隨處可見,繼續向前走,更加精致的農舍建於谷中,此間農人不論男女,個個白淨,面目皎好,孩童一邊追逐,一邊朗朗念詩。

     “條桑臘月下,種杏春風前。酌醴賦歸去,共知陶令賢。“

     薛白聽了,道:“這詩真好。”

     宋勉道:“是王維的詩,名為《奉送六舅歸陸渾》。“

     “哦?摩詰先生與宋先生也有親?”

     遠親。”宋勉笑道,”我再提幾個人,薛郎想必都相識。

     他翻身下馬,請薛白一道步行,同時撫須吟道:”正月今欲半,

     陸渾花未開。出關見青草,春色正東來....薛郎猜,這是誰作的詩?”

     “還真猜不出。”

     “岑參,他與我妹夫杜佐是至交好友。“

     “原來如此,兜兜轉轉,大家都是朋友。”

     “可不止如此,杜佐與杜甫是族兄弟,交情一向深厚。”宋勉說著,心生感慨,歎道:“當年,杜甫過偃師縣,我等把酒言歡....彥暹說,那是他到偃師來最開懷的一天。“

     薛白轉過頭看去,只見宋勉又紅了眼眶,目露感傷。

     一群孩童跑來,笑咯咯地圍住了他們。

     ‘六郎可算回來了,我們都會背道德經了,快給我們糖吃。

     “回頭再背,我有客。”宋勉笑看,伸手摸了摸一個童子的頭,

     道:“帶他們去吧,多讀書,多幫爺娘做事,一天到晚地鬧。“

     “哦。”

     孩童們轉頭跑掉,宋勉自嘲一笑,道:“薛郎見笑了,我等經營這山莊也繁瑣....難的。”

     “山居清靜,豈有繁瑣的道理?”

     “請。”

     二十余裡長的山谷,人們居於其間,耕、牧、漁、樵,鮮花果樹,牛羊魚家,應有盡有,怡然自得。

     而其中的一片亭台閣榭,方是主人們的居所如今宋家輩分最高的,是宋之問的弟弟宋之悌,其人歷任劍南節度使、太原尹,以右羽林衛大將軍致仕,隱居陸渾山莊,如今想必已有七八十歲了,今日並沒有出面見薛白。  .  

     只有幾個宋家子弟出來寒暄了宋勉招待薛白在山上的閱岩亭上飲酒、看日落。

     閱岩亭說是亭子,其實是建在首陽山頂的樓閣,站在樓上眺望遠方,風景簡直是無與倫比。

     北望,最遠處能看到山西的太行山,巍巍高山如橫空出世,山下黃河滔滔,一瀉千裡,氣魄雄壯;東望,宋陵陳布,山巒起伏,俯瞰中原;西望,伊闕朦朧,依稀可見洛陽;南望,嵩山眾峰直插雲宵,

     洛水、伊水如練。

     “到了此處,不必擔心隔牆有耳,可與薛郎說些心裡話。

     賓主落座,宋勉斟了一杯酒,道:“這偃師縣裡,呂令皓、高崇、郭渙狼狽為奸、欺下瞞上。郭方金、郭元良父子則牽線搭橋,沿著這條水路,往河南府搭上令狐滔、周銑。“

     說著,他起身,先抬手指向了南面極遠處的洛水,之後轉到樓閣另一面,指向了北面極遠處的黃河。

     “沿著黃河往上,陝郡太守竇廷芝,水陸轉運使王,這些都是他們的同黨。”

     薛白道:“雖是顯而易見之事,但終究是要證據。至少得有帳冊,否則連他們吞了多少由地,偷了多少稅賦,我們連具體的數都說不出來。”

     宋勉道:“有,彥暹暗中搜尋了證據,他本想將這些證據呈給府尹韋公。據我所知,他遇害的那夜,他的隨從王儀該是逃脫了,證據當在其手中”

     薛白問道:“王儀是如何逃脫的呢?”

     “這...這就不得而知了。

     “那宋先生可知王縣尉究竟是如何遇害的?”

     “我愧對彥暹。”

     宋勉目露悲愴,將杯中酒倒在地上,祭奠了王彥暹。

     他本已準備把證據遞交韋公,臨頭卻又要再去查深一些,那夜我們約在首陽書院相見,當時雨下得很大,我苦等一夜,只在次日得到他喪命的消息。“

     “凶手是誰?”

     “當是呂令皓、高崇,唆使了漕河上的渠頭動的手。”

     “渠頭?哪個渠頭?”

     “此人雖有姓氏卻少有人提,連縣官們也隻以“渠頭”呼之。”

     “為何?”薛白問道:“害怕他?”

     “倒也不是,他姓李,排行第三,早年間都呼作‘李三兒,如今則都叫他“渠頭”“渠師,漕河上幫派林立,但在洛水這一段,

     倒無人可蓋他的風頭。”

     宋勉是名家出身,顯然瞧不上這種草莽無賴,但隱隱地似乎有些許忌憚。

     這渠頭雖不入流,但確有些狠戾,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這般說吧,呂令皓以縣令之權貪田畝賦稅,高崇這縣丞管的是津稅走私,

     郭渙任錄事為縣裡的高門大戶牟利。但境內難免出些江洋大盜,或是抗稅的百姓,捕賊之事,這些人不會親手去做。這些年,縣尉之責,

     實則都是這渠頭在做。”

     薛白莞爾道:“我是名義上的假縣尉,他才是暗地裡的真縣尉。

     我至交好友死在他手上,必要將其繩之以法,報仇雪恨。”

     “宋先生可有辦法?”

     縣中的官差只會欺負一些農戶,根本不敢碰這些刀頭舔血的無賴;城守營多年未經戰事,虛額、掛籍,早已糜爛不堪。但無賴終究只是無賴,只要河南府調動數百兵馬來,須臾也就灰飛煙滅了。”

     薛白問道:“韋府尹能這麽做?”

     宋勉點了點頭,歎道:“韋公亦需要證據,才能名正言順。畢竟這些人背景深厚,呂令皓甚至與宮中內侍關系匪淺。”

     “證據只怕已被他們毀了?主儀既逃了,只怕不會再回來?”

     郭萬金...會是一個突破口。”宋勉道:“事發後,我考慮了很久。這些相互勾結者中,郭萬金是最容易拿下的。“

     我聽說,他是太原郭氏,永王生母郭順儀的親戚。”

     “假的,百年前的親戚罷了。”宋勉道:“薛郎可知,大唐有六大巨富,任令方、任宗、楊崇義、王元寶、郭萬金、郭行先。“

     薛白道:”聽說過楊崇義。”

     楊崇義是長安巨富,其妻子劉氏,國色天香,與一少年李算私通,兩人便合夥殺了楊崇義,埋於枯井中。楊崇義失蹤之後,京兆府日夜查訪,拷打了楊家數百人,不得線索。後來京兆府到楊家查坊,

     堂上有鸚鵝大喊“殺家主者,劉氏、李算也”,此事驚動了李隆基,

     把這隻鸚鵝養在宮中,封為“綠衣使者”,當時的宰相張說寫了《綠衣使者傳》記述此事。

     楊國忠為給李隆基解悶,學薛白寫故事,找了許多文人寫了《綠衣使者續傳》,講的便是這隻鸚鵝飛出宮去,到處撞破奸情、協助官員破案的故事,香豔有之,奇異有之,懸念有之....薛白也是看的。  .?o

     倒不知,楊崇義死後,楊家數百人被拷打,最後無數家財落至誰人手裡?

     “開元二十二年,朝廷查私鑄銅錢,抄沒了巨富任令方,得錢六十余萬貫,相當於朝廷一年租錢的三分之一。”宋勉道:”可見,朝廷是能動、亦願意動這些為富不仁的商賈的。”

     薛白明白宋勉的意思,時人輕賤商賈,當先查郭萬金,更容易得到朝廷的支持,再通過郭萬金牽連到呂令皓等人。

     他點了點頭,問道:“宋先生說他們為富不仁,可是知道些什麽?”

     宋勉道:”郭萬金這一支早便破落了,他早年出家為僧,當時還是武後臨朝,佛家香火鼎盛,朝廷賜寺廟官田以給養孤兒,郭萬金便是通過販賣養病坊的孤兒起家的,稱之為惡貫滿盈亦不為過..

     在陸渾山莊住了一夜,感到了山居的悠閑靜謐,可惜薛白不是好享受山水之人,次日便告辭還偃師縣。

     畢竟,宋勉知無不言,能說的都說了。

     “殷先生且慢。“

     臨別之際,宋勉又喚住了殷亮,從仆童手裡的托盤上拿起一個卷軸遞了過去。

     “這是?”

     “知殷先生喜歡收藏金石拓文,這是我叔翁編纂的《金石略》,

     其中有周宣王《獵碣》的十枚拓文。”

     “真的?!”

     所謂金石,就是研究先秦時的銅器、石刻,考證上面的銘文、著錄,以證經補史。如今這還只是很小眾的愛好。

     殷亮確實是很喜歡金石,每次看到什麽古跡都想去挖一挖。如今到了偃師,一直念叻看若有空了該去尋找商朝的古跡。今日,宋勉這禮物真是送到了他心坎裡。

     薛白不拘殷亮收下,卻是再次向山下的平野眺望了一眼,問道:“對了,陸渾山莊有多少田地?可有一千頃?”

     宋勉一愣,搖手道:“沒有,不過是入山以後這二十裡路邊山田。

     再算上山腳的一些田地,兩百余頃罷了,

     “原來如此,是我失禮了。

     薛白冒味打聽人家的家財,確實是有些失禮,害得宋勉不得不多解釋兩句。

     宋家聲名在外,與那些欺壓百姓的高門大戶不同。兩百余頃田地,稅賦從來一文不少的,每年捐贈不絕,薛郎一查便知。“

     薛白從陸渾山莊回到偃師縣署已是傍晚。

     縣署官吏們沒想到他到山莊裡隻住了一晚就趕回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全本小說   .  

     “趙六。“

     正想到六曹報信的看門雜吏趙六聽得一聲喊,無奈地停下腳步,

     擠出滿臉的笑容,道:“縣尉回來了?”

     “看見我為何跑?”

     ”沒有,小人沒看到縣尉。“

     薛白問道:“我前日在戶曹沒看到色役簿、青苗簿,在哪?“

     趙六苦了臉,道:“此事得問戶曹孫主事,小人可不知。“

     “孫主事人呢?”

     “不在縣署。“

     薛白忽問道:“你識字?據說你還會籌算,為何只是看門雜吏。”

     趙六撓了撓頭,道:“小人這不是年紀還小,論資排輩,總得等出闕嘛。”

     混個吏員,他竟還知道出闕。

     薛白道:“我上任以來,幾乎沒見過孫主事,此人屍位素餐,由你當戶曹主事,如何?”

     趙六嚇了一跳,惶恐道:“縣尉莫與小人說笑,小人是偃師人,

     還得老死在偃師。“

     眼下之意,薛白早晚要走的,他絕不受薛白拉攏,

     “死在偃師有甚出息?”薛白問道:“你不想帶你老母親與殘廢阿兄到長安乾一番事業?”

     “小人.

     趙六駭然變色,忙不迭就跑了,生怕被人看到與縣尉私下嘀咕。

     薛白不以為意,回到尉解,招過薛嶄,

     我前日帶回來的簿冊呢?”

     “阿兄,他們趁你不在,運走了。“

     “運哪了?”

     薛嶄當即露出了一個鬼頭鬼腦的笑容,道:“我偷偷跟過去看了,就在架閣庫,上了把大鎖。“

     NN

     “咪!”

     一聲大響,薑亥搶起大錘,敲掉了架閣庫的大鎖,推開門。

     薛白也不管旁邊那兩個急得要哭的更員,帶著殷亮便邁步進去,

     架閣庫就在庫房邊上,堆放看歷年的簿冊,一口又一口的大箱子,足足有上千卷,沒有更多精通算學的人才,僅憑兩人,顯然是不可能查完的。

     且真正要緊的東西,亦不會放在這裡,

     但,薛白要查證的事卻很簡單…

     “縣尉這是做什麽?”

     不多時,果然驚動了郭渙,難為他還是一臉堆笑“縣尉若是想看簿冊,直說便是,何苦砸了鎖具?‘

     從上任以來,薛白說了半個月,更員們各種推,如今真砸了鎖,倒得了一句“直說便是”。

     薛白也不揭破,問道:“我想核對一下縣裡的田畝、戶籍,為何找不到近年的簿冊?”

     “最近的青苗、色役冊在此。“

     ”這是開元十五年,開元二十七年造的。縣裡還在依照二十余年前的田畝,十余年前的戶籍收稅不成?唐律規定,每三年造冊。“

     郭渙道:“是,但催繳稅賦歸縣尉負責,此事只怕該問王縣尉,

     可惜他畏罪自殺了。”

     薛白遂翻開那本開元十五年的青苗簿,見上面記看,興福寺、藥王寺各有田十頃,另有十頃官田給濟養病坊狐兒。

     而陸渾山莊的由畝數量,記錄在冊的確實是兩百頃。

     只要不登記由畝、戶籍,就沒有人能證明有人侵吞百姓由產。

     “既然如此。”薛白放下手中的冊子,道:“我來重新丈量偃師縣的田畝,如何?”

     郭渙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之後竟是直接答應下來。

     “好,縣尉如此盡心公務,我等當全力配合....

     OR

     一名更員匆匆離開了縣署,出了南面迎仙」,到了碼頭,進了一間貨棧。

     “你們渠帥呢?”

     有幾人正在貨棧中拋般子賭錢,其中一個獨眼大漢嘴裡叼看麥杆,隨口應道:“親自督貨,快到黃河了吧。”

     說罷,他轉頭看去,外面有個髒兮兮的孩童正鬼鬼票票地綴看一個行商,遂罵道:”兀那雛鳥,動一個看看!”

     ”麻瞎子,莫吵了,有事與你說。”

     “孫主事怎麽不過來?讓你來。”

     “我阿叔忙著呢。“

     “說吧。”

     “新來的縣尉像一條吃了淫藥的狗,沒完沒了地發癲,給他一個教訓。”

     麻瞎子整根手指頭放在鼻孔裡挖了一會,放在脖子上一割,笑道:“弄死?”

     “別鬧,剛死了一個,還能又死一個?要造反不成?狠狠打一頓,駭破他的膽便是。”

     “毆官?毆官有何意思?”

     “明日開始他要出城丈量田地,你先盯著他,因另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啖狗腸,重要的事你放後面說?

     “渠帥要的東西有線索了..…

     偃師縣南面便是嵩山,東南方向還有伏羲山,崇山峻嶺多有盜賊因此,這日薛白出城往南丈量田畝,郭渙便提醒薛白一句。

     “這隆冬時節,縣尉是否還是待在城裡為好,萬一在外面遇到了盜賊呢?”

     “偃師不太平?“

     郭渙歎道:”王縣尉在任時,出了幾個大賊一直沒被捕,往南邊的山裡落草為寇了,偶爾殺人劫財甚是凶惡。“

     薛白道:“我身為縣尉,有捕賊官之名,豈可懼賊而不去丈量田地。“

     “縣尉高義。”

     郭渙給了最後的善意提醒,也就不再多言,恭送了薛白離開,目光落在薛嶄的身影上,心道,一個半大的孩子能有什麽用?

     洛河上沒有橋,要到南邊,需要乘船。

     薛白帶了十余個官差分乘三艘船渡河,但等到了洛河南岸,已不見了另兩艘船。他環望左右,身邊只剩下殷亮、薑亥、薛嶄、柴狗兒,以及另三個官差。

     “縣,縣尉,他們也許被衝到下...下遊去了,我們是不是回去?”柴狗兒問道。

     “不回,繼續走吧。

     洛河的南岸遠比北岸冷清些,抬頭能望到極遠處的嵩山,走了不一會八,,有一個官差忽然蹲在地大叫肚子疼,還一個官差便請求留下照顧。

     再走不多時,柴狗兒與剩下另一個官差借口解手,竄進樹林裡也不見了人影。

     殷亮不由苦笑,道:“這偃師縣裡,除了宋先生,還真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少府了。“

     薛白聽了,思付片刻,道:“走吧,先量養病坊的田。

     那是洛河、伊河兩條河流之間的一大片良田,田邊有田舍,田舍附近還有一座小廟,由幾個僧人管理著佃戶。

     薛白亮明官身,問這些僧人由地是誰所有,答說是興福寺的善田。再問興福寺有多少畝田,答說十頃寺田,加上養病坊的十頃官田,一共二十頃。

     “交稅嗎?”

     “阿彌陀佛,縣尉說笑了。“

     薛白拿他們沒辦法,最後再次確認了一遍,道:“確實只有二十頃是你們的?”

     “這....據貧僧所知是二十頃,旁的,恐怕要問主持。“

     “那我們便開始丈量了?”

     旁人倒是愣了愣,二十頃田放眼望去也是一望無際,薛縣尉隻帶了一個文人、一個武夫,一個孩子,卻不知要如何量。

     遠遠地,西面卻有一大隊人馬緩緩而來。

     那是從洛陽來的人。

     ON

     “明府,薛白出手了。”

     “他果然有後招。“

     “是,杜有鄰調了三十人手給他丈量田畝,其實有杜家仆從,有豐味樓的夥計,擅算籌的不少。兩天時間,他便把興福寺的由量出了六七十頃,今日還在量。“

     “主持如何說?”

     “說是無妨,不論量出多少,興福寺亦不交稅,不怕他量。”

     呂令皓點了點,道:“這是第三天了?杜家既從洛陽派了人,王儀帶著那證據來了?”

     ‘還在盯著,暫時沒發現。

     呂令皓沉思著,喃喃道:“該是不錯的,據郭二郎所言,王儀帶著杜家子躲起來了,必是要來找薛白。他只有貴妃義弟這條線能呈上去,務必盯緊了。“

     “喏..

     OA

     就在丈量田畝的第四日,薛白正站在伊河邊啃著胡餅,西邊又有馬車過來,有人下了馬車,走向薛白。

     這人五尺六寸左右的身量,腳有些跛,蒙著臉,走路時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

     “來了?”

     不遠處的麥稈堆裡,幾個興福事的佃戶正乾著農活,其中最不會拿鋤頭的兩人一邊盯著薛白的方向,一邊小聲嘟起來。

     “是嗎?”

     ”真是王儀。“

     “我告訴麻瞎子,你們盯看,等他們去拿渠師要的東西。‘

     說話的漢子跑得極快,拋下鋤頭便奔向洛河。

     麻瞎子在一艘貨船中打盹,被推醒過來,當即精神一振。

     “怎麽說?”

     ”王儀露面了,正帶著薛白往翟鎮去。“

     “翟鎮?”

     麻瞎子有些疑惑,不明白渠帥要找的東西怎會在那裡,但卻還是點齊了人手過去。

     一路上都有人趕來報信。

     “麻瞎子,快,就在前面,東西已經被挖出來。“

     “搶來!”麻瞎子喝叱道:“毆他!”

     “放人!”

     哨聲一起,漕工、佃奴俱動.

     NN

     惡吏來捉逃戶、來逼稅了!

     募地一聲喊,一群扛著鋤頭的農夫忽然魚貫奔跑過來,圍向薛白。

     隔得老遠,已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怨氣。

     殷亮搖了搖頭,道:“少府丈量田畝,為的是給這些賣身的人一個自由,沒想到,他們不領情啊。”

     “被人慫罷了。“

     薛白說罷,轉頭看向身邊蒙看臉的一人,道:“把布解了吧。

     “喏。”

     全福應了,解掉臉上的布,把手裡那本空白的帳簿丟在一旁,攔在薛白面前。

     “看來,他們真在找王儀,且他手上真有證據。”薛白還在與殷亮聊天,沉吟道:“但不知王儀帶看杜五郎去了何處。”

     殷亮思付著,歎息道:“看來少府說的沒錯,宋勉與這些人也是同流合汙,為的還是王儀。”

     薛白隨顏真卿捉過逃戶,逃戶雖賣身,兒女世代為賤奴,但氣色卻比編戶要好很多。因此,他看得出,縣城以北到首陽山,整片土地都屬於高門大戶。

     陸渾山莊至少有一千頃以上的由地,卻隻交兩百頃的由稅....這只是線索之一,再加上王彥暹的死,讓薛白不敢相信宋勉,因此試了一試。

     “把惡吏趕走!“

     那些揮舞著鋤頭的農夫已經越來越近了。

     殷亮愈覺失望。

     偃師縣裡,唯一一個願意幫他們的宋勉竟也是敵人。

     他不怕困難,但怕這種舉目無親的孤獨。

     都不知王儀是怎麽逃出去的。

     忽然,

     “縣尉快逃!他們要害你了!“

     北面洛河的方向忽然響起一聲大喊,正在奔跑的是幾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任木蘭正帶著她的幾個夥伴,一邊跑來,一邊大喊著給薛白報信。

     “麻瞎子要害你了!快跑啊!“

     洛陽。

     一個推著糞車的老漢緩緩走進了小巷,將糞桶推進一個黑暗的小屋。

     王儀邁著跛腿過去,一臉焦急地問道:”打聽到了嗎?綠環怎麽樣了?”

     “狗娃還在打聽,你別急。”

     被綁在角落的杜五郎不由問道:“綠環是誰?!”

     王儀不答,自看步。

     杜五郎道:“你要信我啊,我也許能幫你救人。 “

     “信你?”王儀一把拎起杜五郎,叱道:“我信你們這些權貴?

     你不是問我怎麽逃出來的?救我的就這些人你都見了,當奴婢的綠環、賣糖葫蘆的老衛、掏糞的劉大、行乞的狗娃、當偷兒的任木蘭....我信他們,我不信你!“

     王儀也很累了。

     但他能活到現在,幫他的人太多,他不想辜負他們。

     有時閉上眼,他常常能聽到他們的大喊,一次一次的救他逃出生天。

     “你走啊!快跑啊!“

     ”快跑啊!”

     伊水河畔,任木蘭用力全力大喊著,眼看薛白還傷站在那不逃,

     乾脆怒吼著衝了上去。

     “上去!別讓縣尉給麻瞎子暗刀子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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