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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唐華彩 - 76.第76章 春雨字體大小: A+
     
      第76章 春雨

      陽光灑進閣樓,小爐上,煎茶的水已沸騰。

      「薛靈那座宅院,乃薛仁貴於北衙六軍任將之時所置,雖不如後來的大將軍府,但傳給了二房,也是祖宅。若守不住,得被人說不孝,不論是為了阿爺還是祖宅,薛白都該來一趟。」

      「想必是他昨日沒想明白這些,不肯為假父操勞,今日想明白了就會來的……」

      達奚盈盈很有耐心,煎著茶等待。

      不多時,她得到了一個消息。

      「娘子,我們安排在長壽坊薛家宅院裡的無賴,被長安縣吏趕出來了。」

      「為何?」

      「還未過契……」

      「薛靈欠債的借據給他們看了嗎?」

      「給了,但長安縣尉說,苦主不肯認一夜之間欠下巨債,懷疑我們設賭、設騙,要查此事。」

      達奚盈盈一皺眉,惱道:「我賭坊設在萬年縣,與他長安縣何干?多管閒事。」

      她並不在意那座小宅院,只是奇怪分明只是過來談兩句話就能解決之事,薛白為何要弄得如此複雜?

      很快又有人匆匆趕來,稟道:「娘子,薛白往道政坊來了。」

      達奚盈盈微微一笑,瞬間明白了。

      在談話之前先展示能耐,換作是她亦會如此,普普通通的小伎倆罷了。

      「把薛靈狠狠打一頓帶來,債簿拿來。」

      這邊做好準備,薛白也到了道政坊。

      然而,他沒來找她,而是徑直進了豐味樓。

      ~~

      大堂上一片忙碌,曲水也不知是從何處看到了薛白,匆匆迎過來。

      「薛郎君來了,五郎在後廚,大娘在帳房,二娘在後院閣樓。」

      薛白走過忙碌的大堂,稍稍猶豫了一下,去了帳房。

      在門外已聽到了「噼里啪啦」之聲,推開虛掩的門進去,只見一名端麗女子正坐在桌前,纖纖玉手拾起兩塊金餅稱重,撥動算盤,提筆記帳。

      「何事?」杜媗頭也不抬,淡淡問了一句。

      薛白初次發現,她在外面的時候還挺有氣勢。

      杜媗等了片刻不見回答,抬頭一見是他來了,連忙低下眼眸,略微慌亂。

      這兩日她在家中始終與杜妗待在一起,姐妹二人平常就沒有單獨與薛白相處過,此時薛白一走近,她馬上就不自然起來。

      她甚至不喚他,嘴巴張了兩下,好像在說「你來了」,但聲音很小,忽然不會說話了一般。

      「我過來看看。」薛白走上前,看了一眼帳簿,「上次說有個記帳的方法教你……」

      「忙過這一陣吧?」杜媗似乎沒心思學。

      薛白見她如此不安,心念一動。

      杜媗與杜妗用的是同樣的香料,只是更淡些。薛白看著她們時能聞出細微的差別來,不看人卻聞不出。

      前一夜那女子來時,他睡得正沉且帷幔里太黑,迷迷糊糊的,沒認出是誰。昨夜他倒是故意把帷幔拉開,但被弄醒時又被拉上了。

      那女子一直咬牙強忍著,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似不願被他知曉是誰,他也就沒再猜測、專心享受。

      但此時再看杜媗的身段,以及相處時的感受,應該就是她了……

      「你還有事嗎?」杜媗問道,不自覺地側過身子,「若無事,伱去找二娘吧。」

      「沒事,你先忙。」

      薛白見她有疏遠之意,重新疑惑了起來。

      他離開了帳房,登上後院的閣樓。

      憑欄而立,能看到鄰近幾個院落的風景。

      「那邊便是清涼齋,本是春夏時用的暗賭坊,聽說其東主打算在曲江池附近新置宅院。」杜妗不知從何處轉出來,悠悠道:「薛靈就是在清涼齋輸得傾家蕩產。」

      「東主是何人,知道嗎?」

      「還不知。」杜妗道:「他大概想結交你,否則也該派人來豐味樓討債了。」

      「沖我來的?」

      杜妗道:「大唐官場最重才幹與聲望,聲望首論孝,聖人非常看重『孝』之一字,你必須救薛靈。」

      薛白道:「我正是在為救薛靈而奮力奔走。」

      「嗯?」

      「上午,我去求助了薛徽;午間,我到長安縣衙報案,暫時拿回了祖宅;午後,我到豐味樓來支錢。明日,我還會去找楊釗借錢,帶到長安縣衙,以示願還債的誠意、救薛靈的決心。」

      杜妗聽著,不由抿唇一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此一來,誰能說你不孝?萬一此事傳到聖人耳中,你可謂是長安城最大的孝子了。」

      「可行?」

      「自然可行,我來設法將此事傳揚出去。」杜妗喜歡他的聰明,贊道:「本是一樁小意外,卻可由此讓你孝名遠揚,於你的官途有極大的裨益……只怕萬一薛靈死了。」

      「不會,對方討債也好,別有用心也罷,殺他無益,只會惹上麻煩。」薛白道:「且讓他們養著他。」

      「你真是只老狐狸。」

      兩人議計這些,頗有種狼狽為奸之感。

      她笑著湊近,薛白鼻間有香氣縈繞,感到氣氛有些不同。

      他想起還有一事要說,雲淡風輕道:「對了,我明夜會到虢國夫人府求助,也是為薛靈之事。或許會有兩三日不在,許多事還須你顧……」

      話音未落,杜妗一把將他從欄杆邊拉進閣樓里。

      她腳尖踮了踮,湊近,封住了他的嘴。

      薛白初時覺得突兀,瞬間卻明白了過來。

      憑杆處的雕花木門被靴子一勾,關上,小閣里的簾帷輕輕晃動,響起沉重的呼吸聲。

      「夜裡是你?」

      「嗯……」

      ~~

      後院廚房中,廚娘拿起一根洛陽東關蘿蔔,放入水盆用力搓著,隨著水花蕩漾,將它搓得乾乾淨淨。

      其後,她端起水盆,毫不保留地用力一潑,水流遂盡情渲瀉,匯入小溝。

      灶台處,茅草一點就燃,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很快就將木柴燒旺,乾柴烈火,熊熊而燃。

      胡十三娘洗淨手,用力擦在了小腹上,拿起鍋鏟,準備大幹一番。

      一塊白膩的白膏油下鍋,瞬間就在火熱的鐵鍋里融化開來……

      ~~

      「二娘。」

      曲水匆匆小跑到閣樓外,見門關著,稟道:「有客來找薛郎君,原話是問薛靈之子是否在此……二娘?」

      「不見,轟走。」

      杜妗短促地回應,聲音有些奇怪。

      曲水愣了愣,只好以為二娘生氣了,連忙跑開。

      很快,門內響起了桌子的晃動聲。

      杜妗坐在桌面上,高仰著頭,死死咬著唇,聽得腳步聲遠去,終於長長地哼了一聲。

      她伸出一雙玉手握住了薛白的腰帶,笨拙地拉扯了兩下,沒能拉開。

      這是她送他的,羊皮腰帶,拴得很緊。

      「我來解。」

      「嗯……」

      薛白解了一會,還沒解開,她不滿,撒嬌般地拉了拉他。

      卡住了的腰帶猛地一下被扯開,掉落在地上。

      ……

      風漸漸大了,吹著檐角下的鈴鐺,發出清脆之音。

      天空中有兩朵雲被吹得匯在了一起,交織融合成了一朵,水氣氤氳,終於醞釀成了雨滴。

      春雨落下,潤物無聲。

      遠處的柳樹上響起了鶯鳴,長安城被春雨一洗,仿佛有了新的顏色。

      正是「花怯曉風寒蝶夢,柳愁春雨濕鶯聲」。

      ~~

      「娘子,薛白說……不見客。」

      達奚盈盈皺起眉頭,臉色逐漸不悅,吩咐道:「找些無賴漢去豐味樓討帳。」

      「是。」

      「我要親自去看看。」

      「娘子,下雨了,還是……那小人去備車。」

      雖只有短短一段路,達奚盈盈卻要乘坐馬車。

      馬車停在巷口,她掀開些車簾,向豐味樓看去,那些無賴已經到了,正在對著裡面大喊。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薛靈欠我們錢,薛白就該還!」

      今日又是權貴宴客,達奚盈盈不敢為了一點小事得罪他們,讓無賴們這般一喊,無非是為了讓薛白感受到壓力。

      這也是她的試探,藉此觀察這個讓壽王關注的少年。

      很快,一個少年帶著院護趕到,喊道:「你們再鬧事,可就得罪虢國夫人了知道嗎?這裡可是虢國夫人的產業。」

      「薛白,你為何不還錢?!」

      達奚盈盈眉頭一皺,心知這無賴認錯人了。

      杜五郎眼看自己被認錯了,搖了搖頭,他才不願意被當成那個活得古板無趣的薛白。

      但與這無知賴漢無甚好解釋的,他手一抬,當即高喊道:「平陽郡公祖訓,子孫後代,敢賭博者,永世逐出家門,不論父母兒女,恩斷義絕。」

      腦海中想到那日他阿爺輸了錢而痛罵他的樣子,杜五郎氣勢一振,又補充道:「薛白謹守祖訓,若替賭鬼還債,豈非不孝?」

      話語落在遠處的馬車上。

      達奚盈盈見了,向車轅上的施仲問道:「你看這杜謄是何樣人?」

      「看著蠢笨,實則也蠢笨,偶爾有些驚人之語,世族子弟之底蘊多少有些。」施仲道,「總之,依壽王給的消息來看,當是薛白更有能耐。至於杜謄,該是偶有靈光的呆子。」

      「呆子?」達奚盈盈微微一笑,「薛平昭十年間必有人撫養,杜家真是近來恰巧救了他嗎?你看這呆子與薛白的關係。」

      「娘子言下之意?」

      「這呆子也盯著。」達奚盈盈道:「壽王答應見我了嗎?」

      「這……十王宅管得嚴,壽王說,還是等娘子查到線索了。」

      施仲說著,偷眼瞥去,見達奚盈盈臉色難看,低聲道:「小人去為娘子找個美少年來……」

      ~~

      時隔三日,長安城暮鼓聲又響。

      「咚。」

      「咚。」

      豐味樓中的賓客已逐漸散去,杜五郎伸了個懶腰,與杜媗一起走到後院。

      「大姐,你近來是生薛白的氣了嗎?因為他要搬走。」

      「沒有啊。」杜媗偏過頭,聲音莫名有些溫柔,「我沒有生他的氣。」

      小閣樓上,薛白與杜妗走了下來。

      「咦,你們方才去哪裡了?有人來鬧事。薛白,你阿爺之事要再不解決,人家要說你不孝的。」

      「在解決了。」

      杜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喃喃道:「下雨了?」

      「下好久了,二姐不知道嗎?」

      「騎馬回家好麻煩。」杜妗皺了皺眉。

      杜五郎搖了搖頭,嘟囔道:「越來越嬌氣了。」

      四人原本忘了宵禁這回事,策馬趕回杜宅,雖披著蓑衣,都還是沾濕了頭髮。

      馬房中,卻有幾個瘦小的身影在餵馬。

      「你們怎在這裡?」

      「六哥。」

      薛嶄領著弟弟妹妹們向杜家姐弟行了禮,方才答道:「我們幫忙餵馬,我很會養馬。」

      「好樣的。」薛白拍了拍他的頭,問道:「吃過了嗎?」

      「吃得很飽,青嵐阿姐給了我們很多吃的。六哥,我們在這裡吃這麼多沒關係嗎?」

      「哈哈,當然沒關係。」杜五郎笑道:「你們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多謝五郎。」薛嶄行禮之後,又向看薛白。

      「嗯,不用太拘束,但也別給人添麻煩。再住幾日我們就回薛宅,再請個先生教你們讀書可好?」

      「好。」

      薛嶄其實不想讀書,想去從軍,效仿曾祖父建功立業,重振門楣,但眼前的六哥雖是才回來的,說話他卻很願意聽。

      「六哥好厲害,真的能回家嗎?」薛七娘薛問道:「那阿爺……」

      「七娘。」

      薛嶄趕緊拉開妹妹,好像怕她一問真能把薛靈問回來。

      ~~

      夜幕降下。

      青嵐給薛白擦著頭髮,說著今日與薛家諸人的相處,又答應接下來他不在的幾天照顧他們,之後不情不願地離開,自回後罩院去。

      薛白換了春衫,猶豫了一下,將屋門栓上,把桌案推到門邊抵住。

      心裡雖有些期盼杜妗今夜再來,彼此卻都很清楚這段關係是見不得人的,她大抵有些嫉妒楊玉瑤的權勢,而他還是得回饋楊玉瑤。

      ……

      這一夜睡得很沉,薛白醒來,搬開桌案,打開門,便見到青嵐端著早膳一臉不高興地站在那。

      「郎君是想懶覺,防著我進去嗎?」

      「是吧。」

      青嵐才不怕他,不滿道:「郎君自己說要讀書上進的,下次不能這樣……好不好?」

      她話說完了才想起問一句好不好。

      杜家姐妹卻是已經去豐味樓了,看起來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好。

      薛白收拾停當,驅馬出門,心想薛靈之事辦到這樣已然足夠。

      倒是昨日顏真卿因為辦案耽誤,忘了給字帖。這其實是好事,最好今日也忘了,方有機會多去拜訪。

      只拿一份字帖,哪能比得上拜師有益?

      大唐官場要的才幹與聲望,這兩方面,薛白認為顏真卿都能對他助益良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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