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帶着白球機械人形態的吳用匆匆向外跑去,剛跑到他們來時的空曠白色大廳時，就見研究所四周都亮起了藍色和紅色的警戒燈，同時一個毫無波動的電子女音響起：

「一級防護啟動,所有許可權暫時關閉,所有通道關閉,禁止任何生物及物品出入。」

他們現在在幾百米高的大廳上,許可權和通道都被關閉，浮動的白色平台梯不會再來接他們，而研究所的外壁是由防震防爆破的高級材料所建成，普通攻擊根本無法撼動其分毫，召喚飛船來接也不可行。

這樣下去，他們只能束手就擒。

情急之下,一人一球都看向了大廳中間門的鏤空部分——每層大廳的中間門部分都是空的,直接連接到大廳,白色平台梯可以其間門自由來回。

吳非迅速給鞋子安上引擎,接着跳過防護牆,直接從上面跳了下去——

即使有引擎提供一部分的動力,但一瞬間門的失重感依然讓他的心都快跳了出來。

一分鐘后，他們終於平穩落地，回到一樓大廳。

四周依然被幽幽的藍光和紅光包圍着，研究所大門緊閉,門前已經把守了兩排智能警衛，他們想離開這裏，依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就在這時,那些藍色、紅色的警戒燈突然一瞬間門熄滅了，智能警衛看上去也陷入了休眠。

大門也在同一時間門緩緩打開了。

就像是剎那之間門，研究所的安保系統突然出現了故障。

吳非也沒有時間門再猶豫,趁著這短暫的時間門窗口，迅速向外跑去。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被人抓住，如果外面真的有埋伏，那麼只能由他先吸引警衛的注意力，儘可能放吳用逃跑，然後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再等吳用來救他。

他們的飛船已經等在了研究所外。

吳非帶着吳用坐上了飛船。等飛船已經向上升起，開始向吳用家的方向駛去時，吳非仍有些感到不可置通道：「我們就這樣跑出來了嗎？」

吳用跳了跳：「看起來是這樣，不管了，我們先儘快把他們篡改危機指數以秘密重啟LBH計劃的資料和證據公佈出去。」

吳用現在是意識智能，即使不藉助任何設備，他也能連接所有的公開網絡。

幾分鐘后，飛船在吳用家中緩緩降落。

白球機械人看上去輕鬆了許多，他一起一伏地向書房跳躍着飄去。

吳非也跟了進去：「資料和證據已經都上傳了嗎？」

「是的。」吳用說，「接下來只要等這件事發酵就好。」

「那二叔你能再給我講講LBH計劃嗎？S項目是什麼？」吳非道。

他的腦海中總是不自覺地浮現著0246大廳各個房間門裏的情景，特別是那個儲存S項目儀器的房間門，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LBH計劃沒什麼好說的，整個計劃的目的就是讓更高級的人工智能出現。裏面的各個項目彼此保密，我也不清楚太多內情，我最了解的只有我的項目。我所在的項目的研究方向就是把人的意識去和智能結合，從而促進智能發展——但你也看到了，結果就是智能沒發展，但搗鼓出了『意識智能』這個東西。」吳用道。

「S項目我所知道的已經告訴給你了，他們是最悠閑的，但也是最激進的，他們的目的就是創造出我所說的那種『神』，為此，他們對項目內的智能幾乎沒有任何管控和約束，完全任由其發展。也因為目標過於激進，所以他們在內部的保密級別也是最高的。」

「這點從他們的項目名字上也能看出來。」

突然間門，吳用大喊一聲：「糟了！」

「怎麼了？」吳非問道，「上傳的資料和證據出問題了？我們已經被他們發現了？」

「不是這個。」白球機械人落到了吳用的扶手椅上。

「比這個還要糟糕。」

只聽一個聲音從桌子上，吳用的備用通訊器中傳了出來：

「所有研究員請注意，所有研究員請注意。收到消息者請立刻返回研究所，收到消息者請立刻返回研究所。」

「檢測到現有智能阻斷手段已全部失效，現各地已經進入緊急狀態，請各位研究員立刻返回研究所。」

「智能阻斷手段失效是什麼意思？」吳非道。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事情的關鍵。

「存放A1的黑色盒子，以及存放它的那個房間門，就是一種物理阻斷智能連接的手段。目的主要是為了限制智能接觸外界，防止智能進一步自我進化，以及防止智能逃逸。」

吳用解釋說：「除了物理手段，還有數據及程式手段，智能監控手段等。」

「如果阻斷手段全部失效，那麼相當於對所有的智能的所有的限制，包括對每個人腦域中的智腦助手的限制，都全部解除了。可能每分鐘過去都會有幾個智腦助手覺醒自我意識。」

「但是怎麼可能突然之間門所有手段全部失效！」如果他現在還在用人類身體，吳非猜他一定是在瘋狂抓自己的頭髮。

「理論上只有一種情況下會出現這種局面——那就是我們已經離開了現實世界，全部進入了一個虛擬世界。因為世界已經全面虛擬化、數據化，所以智能當然可以不受任何束縛了，但那怎麼可能……」

話說到一半，吳用突然愣住了。

白球機械人緩緩地轉向吳非：「吳非，你還記得我剛剛修復A5的後門之後，A1投射出的危機指數數字嗎？」

「記得。」吳非道，「先是迅速跳高到98附近，然後又很快恢復到了0.01，然後你說終於正常了。」

吳用看着他，沒有說話。

吳非在這種沉默中，同樣想到了一種之前沒想過、卻顯而易見的可能性——他們都認為那一瞬間門數字的突然跳高，是因為A5的後門剛被修復而出現的計算和預測異常，所以沒有在意。

但是如果，那個數字是真實的呢？

這一個月中，因為高鄰對A5的影響，第六所的危機指數一直是不準的。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包括吳用，包括高鄰，都理所當然地認為「真實」「實際」的危機指數應該和之前一樣，保持在0.01以下的低位，是因為高鄰所以才突然變高了。

然而他們忽略了一個問題——這一個月的指數都不準，所以他們不知道這個月的真實指數。

如果、萬一、假如，就真的那麼巧合，這段時間門裏，實際的危機指數比平常更高呢？甚至比高鄰作假之後的數字更高呢？

假如陰差陽錯之下，高鄰的舉動變成了不是製造恐慌，而是掩蓋了真正存在的危機呢？

吳非看着沉默不語的白球機械人，寬慰道：「但是我們現在也還好好的不是嗎？而且從剛才到現在，危機指數一直保持在0.01，也沒有再升高吧？危機指數現在有升高嗎？」

「沒有，」吳用查看之後道，「還是0.01。」

現在他的各項許可權還在，還沒有被收回。

「那不就行了。」吳非拍了拍他，「就算剛才那一瞬間門98、99的數字都是真實的預測值，現在也已經回落到0.01了。說明即使真的有覆滅危機，我們也已經在我們都沒有察覺的時候，把握住了那一線生機，撞上了那1%的概率，安然無恙地度過去了。之後就一切如常了。」

「這次阻斷手段全部失效也只是一次普通的技術危機，只要解決了就好了。我剛才看見高鄰他們那個號稱最先進的虛擬世界的『奇星2號』完成度才20%，我們又怎麼可能已經一無所覺地全部進入了一個虛擬世界之中，現有的技術根本達不到。」

看見白球機械人依然很凝重地陷在椅子裏，吳非再次寬慰道。

「不是這樣的。」吳用道。

「你剛才問我S項目，我就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關於『不可知的神』的爭辯，其實一直貫穿着LBH計劃的始終，在內部都有各種爭議的聲音，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觀點和立場。比較主流的看法是，A級智能距離如同神一樣的終極智能之間門還有很長的距離，所以盡可以先行發展技術，不用杞人憂天，過多擔心這些。」

「但相關爭議太多了，所以部門還是在總的底層邏輯中增加了一條規則：假如終極智能出現，假如五級文明面臨着重大的危機，那麼它需要做到——讓人類永生，讓人類文明永續，並保證二者的安全。」

「這條規則實際上比我口述得更複雜，邏輯也更嚴密，它基本保證了最終智能不能主動毀滅人類，反而需要在人類陷入絕境時施以援手。」

「但是當時沒人在意這個，原因還是一樣的，大部人根本不認為終極智能會在短期內出現，對終極智能持擔憂態度的人則認為，如果真有這樣神一般的智能出現，它一定已經有了充分的自主權，而不會遵守人類的任何指令或約定，底層規則也對其無效。」

「本身就對『終極智能會有神一樣的能力』這個假想嗤之以鼻的人更是對此暗中嘲笑，因為他們認為無論過多久人工智能都不會發展到『神』的地步，會相信這一假想的人都是傻子。」

「其實這條規則只要滿足兩個條件就會被啟動，一是面臨重大危機，二是最終智能存在。」

「吳非，你說會不會就在剛才，這兩個條件，實際上已經全部滿足了呢？」

吳非聽見他輕聲喃喃道：「不愧是造神項目。」

「造神項目？」

「是啊，S是項目代號，他們項目的全稱，就叫造神項目。」

「所以您判斷終極智能已經出現，並且它是一個S項目中的智能是嗎？」吳非求證道。

「是啊，有這種可能。」吳用道。

「那麼會是哪個智能呢？它們不是都被禁錮在實驗室中嗎？」

「我剛才也在想這個問題。S1、S3、S6已經因失敗而被銷毀，S4、S7因智能超規被封在了實驗室，S2、S5已經變成了A10、A11被帶走服役，S8-S11在計劃中止時，還停留在B級智能的水平……」

「唯一肯定的是，終極智能只會有一個。因為出於理性判斷，最終智能一旦產生，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劃出紅線，禁止再出現和它智能水平相當的智能。這會是它本能的最優解。只有這樣它才能規避一切可能的競爭，獨佔全部。」

「不過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終極智能一旦產生，它是由哪個智能進化而來的就已經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我們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