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看着吳用,靈光一現，突然想到了他昨天問吳用的問題。

他轉頭對吳用道：「二叔，我昨天本來在問你為什麼覺得那些人工智能項目被停掉可能不是一件壞事,後來被你用『災難A』『方式B』繞過去了，你還沒給我講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吳用笑着看向他：「你還記得啊？」

吳非點點頭。

他覺得沈行挺好的，所以他不明白作為原本的研究人員,吳用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從事的相關項目被停掉會是一件好事。

「我忘了我有沒有給你講過了。」吳用道，「如果講過了,你就當再聽一遍。」

吳用暫停了節目，而後指向了節目里寫着本期辯題的牌子：「我們如今的技術生產力已經足夠發達,單純生產力的提升已經激不起大家的興趣,研究的終極課題變成了一個——永生。讓個體的生命可以永無止境,讓我們可以跨越未知的風險一直延續，一直做宇宙中幸運的『第一』。」

「雖然相關的問題還在被探討和爭論,但實際上為此方向而努力的研究也一直在進行着。」

「但在這條路上，我們面臨着許多實際的問題,意識的『混沌問題』無法被解決；即使是技術最先進的第四研究所,也依然做不到在虛擬世界中復刻一個『五級文明』。」

「所以有人提出，人類的智能水平就到此為止了，即使搭載了智腦助手,人類依然難以在可預期的時間內解決這些問題。只有智能水平超過人類的智能才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幫助人類走向一條永生之路,幫助人類避開所有的災難。」

「但是現在不是已經有A級智能了嗎？」吳非道，「A級智能的智能水平就是超過人類的。」

「那還遠遠不夠。」吳用道,「A級智能已經可以幫助我們解決很多問題，但它們還沒有達到那種程度，還沒有達到質變——舉個不太嚴謹的例子,人類的智能水平是60-80，少數人可以超過80，但也不會超過100；C級智能的水平就是50-80；B級智能的水平在80左右；A級智能的水平則普遍超過了100，可能是120、150，但到300的都少有，500可能已經會是一個極限。」

「你覺得A級智能的智能最高可達到人類的5倍，是一個非常可怕，非常高的數值了，他們已經遠遠超越了人類眼中的綜觀全局、算無遺策、多智近妖之輩。但如果我們拿80、100、150、300、500去和10000比呢？去和1000000比呢？去和一個接近無限大的數字去比呢？那麼後者的智能水平將是我們所無法想像的，它可能真的產生了某種質變，只是我們也很難知道了。」

「而有些人想要的那種能夠幫人類突破現有瓶頸、解決一切問題、指引永生之路、為我們一直一直保駕護航的存在，已經無啻於再祈求神跡降臨，我認為普通的，300、500的智能都做不到，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而只有後者那種我們想像不到的、無限大的智能，才有可能突破人可想像到的領域，到達『神』的範圍。」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這樣一個你不可想像、不可認知全貌、無法觸碰的『神』出現了，祂隨意的，甚至無意的就可以決定你的的生死存亡，而你完全不能理解祂在想什麼，甚至不能和祂溝通對話，你會不會覺得很可怕？」

「我始終認為，人類擺脫對『神』的信仰，從愚昧走向文明，是一次偉大的解放。所以我無法想像，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執著於再造一個可以主宰一切的『神』，並認為可以將人類的命運全然依託交付於此。」

吳用說着說着情緒有些低落，吳非連忙道：「您也不用杞人憂天嘛，我覺得這些就像人們現在想像『永生』一樣，只是一種設想和假象，至少目前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人怎麼可能能造出神。」

「對，人不可能造出神。」

吳用突然來了精神，好像找到了知音。吳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話觸動了他的心弦。

「但是神可以自生。」吳用道，「自生的神並不會被人所束縛，也不會為人所馭駛，祂是不可知的，超脫原有的智能的邏輯的。不能用考慮現有智能的方式去考慮祂的存在。」

但這對吳非來說也過於玄奧了。

聽說很多知名科學家晚年都會陷入神學，他看他叔叔好像也有點這個徵兆？

「那神要怎麼自生呢？」吳非道，「我覺得這也是不可能的。」

「不。」吳用凝重地搖了搖頭，「從第一個A級人工智能出現開始，這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你在智能發展歷程上學過吧？就是那門會讓你們自己進入虛擬世界，扮演各個時代的人工智能研發人員，想辦法促進當時時代的人工智能發展的水課。最早開始研究人工智能時，我們嘗試過很多辦法。」

吳非不記得智能發展歷程上學過什麼，但他知道他所處的准二級文明地球，大概正處於人工智能發展的早期，「人工智能」正是當時的熱詞，「人腦模擬」「機器學習」「智能爆炸」等概念也都與人工智能的發展方式相關。

雖然他們當時的實際應用水平好像還是用「人工智能」推送廣告、做客服等，其智能水平離趕上人類好像還有很遠。

吳非說試着接話道：「比如有人嘗試通過研究模擬人腦來開發人工智能？」

「對。」吳用道，「這些方法都部分有效或部分失敗了，但在合力的作用下，我們還是最終產出了與人類智能水平相當的智能。而在這之後，其他的方法都已經不再能起到大的作用了，促進人工智能的智能水平繼續發展的途徑只剩下了一個，就是讓它自我進化——最終結果是智能水平全面超過人類、並擁有自我意識的A級智能出現了。」

「雖然A級智能的出現引起了人們的恐慌，那些研究都停止了。但是吳非，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些研究沒有停止，智能繼續自我進化下去，是不是真的會出現真的『神』？」

「一個人造的『神』。」

「或者說，由人力促使而生的『神』。」

吳非在地球上也看到過這種說法，上世紀60年代就有人說類似「人類的最後一件發明，可能就是一個智能和人類相當的智能計算機」的話。世紀之交時，不少人堅信技術會持續快速突破攀升，全面智能的時代將很快到來，許多人開始對人工智能技術憂心忡忡——但是他們當時所擔心的，還只是智能和人類相當的智能，是智能超出人類但依然會嚴格執行程序的智能。能產生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對他們來講已經是天方夜譚。

只是後來隨着時間的推進，截止到他出車禍時，地球上新技術的突破開始趨於緩慢，人們或擔憂或憧憬的智能快速爆炸的時代並沒有立刻到來，關於人工智能的假想和討論聲音便逐漸小了下去。

沒有想到在已經出現了智能超越人類且擁有自我意識的五級文明裏，研究者還會有類似的擔憂，只不過擔憂的對象變成了「全知全能，擁有『神』一樣的能力，不能為人掌控和認知，可以輕易地決定人類命運」的最終智能。

以吳非的認知而言，他覺得這就是天方夜譚，不太可能實現。

「二叔你也不用過於擔心？」吳非道，「第一，你剛才說過，那些研究當年就已經都被停止了；第二，即使那些研究沒停止，到這種程度的智能，我覺得也沒那麼容易出現吧？第三，現在二級文明星球的人可能也很擔憂智能和人一樣的智能出現，更會恐慌於A級智能出現的可能。」

「但是你看，現在在這裏，智能水平近似或等同於人類的智能已經被廣泛應用，A級智能也已經切實出現且還在發揮作用，但世界還好好的，也沒有被毀滅。說不定你所說的那種智能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呢？」

吳用的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他也只是拍了下吳非的肩膀道：「之前的都白和你說了。我說了這種智能已經超出了普通智能的範疇，不能以對待現有智能，哪怕是A級智能的認知去理解。」

「算了，別想這些問題了，準備吃飯吧。」

……

晚上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吳非又想起了白天吳用說過的話，忍不住問沈行道：「A級智能已經有了自我意識，那你們會想要做什麼呢？為什麼只有你跑出來了，其他的A級智能都還在認真工作？」

「現有的A級智能雖然有『意識』，可以按自己的方式更靈活地判斷、處理一些問題，但它們其實沒有『自我』。沒有『自我』就不會有『我求』，所以不會從『自我』出發去考慮及處理問題，它們的整體運轉模式依然在智能的範疇內，會執行程式命令。」

「我不一樣，我是有自我，有自我欲/求的。吳非，你感受到了嗎？」

吳非感受到了，所以他決定換一個問題。

「沈行，你說我的智能水平是多少？」

「80。」

「那你的呢？」

「無限。」

「騙人。」吳非小聲道，「二叔說了，A級智能最高到500。」

「在你眼裏我只是一個普通的A級智能嗎？」沈行說。

「或者，我可以給你感受一下。」

「感受什麼？」

吳非話剛說完，唇就被深深地吻住了。他陷落在沈行無形的懷抱中，掙脫不得，也說不出話。

半晌后，這個吻才結束。

「感受一個智能無限的吻。」

人工智能冷漠地說着，再次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