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吳非度過了一段相對悠閑的時光。

他有些擔心吳用當前的狀態,加上五級文明交通十分發達，所以每天下課後他都會回家去陪吳用吃飯。

吳用在家也沒閑着，依然在高強度地看最新的研究論文,以及整理匯總自己多年來的研究經驗和成果。吃飯時,他常常和吳非聊一聊他在學校的學習和生活，但絕口不提自己在研究所的工作。

「吳非，你以後是怎麼打算的？」這天吃飯時吳用突然問道。

「我想趁著上學閑暇的時候做一些遊戲,看看能不能賺錢，如果能賺錢就繼續做，如果我做的遊戲不合大家的口味,那我想申請一下第八研究所的工作。」吳非道。

「嗯。」吳用點了點頭，繼而道，「為什麼是八所？」

吳非：「八所申請的人少，競爭不激烈。而且我想去低級文明星球旅遊，八所應該有比較多的去低級文明星球的機會。」

吳用聽聞后又點了點頭,隨即他抬起頭向吳非笑了一下：「你能有這種心態也挺好的。不像我當時……」

「您當時怎麼了？」

「我當時一直是學校里的佼佼者,自命不凡，一門心思想去第四研究所。當時第一和第三研究所像現在一樣，在研究基礎的科學和自然規律，已經很難再做出什麼突破，課題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前沿、受人追捧。科研界的主流看法是，要把自然科學和基礎學科的突破寄希望於更高級的人工智能的研發突破,而第四研究所正在主要研究人工智能,這是當時最熱門、最被寄予希望也是最受關注的方向。」

「我過五關斬六將，終於成功進入了第四研究所工作。然而我才工作了三四年，人工智能的研究項目就全部都被撤銷，已有的實驗和工程全部中止,檔案資料被密封起來，人員被打散分到其他各個研究所，或者是被直接給予補償令其離開。」

「當時這個領域聚集了許多最優秀最有天賦的科研人員，他們中的很多都就此而一蹶不振，甚至離開了研究領域。我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個，原研究項目被解散后，只是被分往了研究所內另一個項目。也是在此之後，我才慢慢冷靜下來，開始覺得，我們當初所做的那些人工智能的項目被停職，未必是一件壞事。」

「為什麼這麼說？」吳非道。

吳用思考了一下道：「我試着這樣講，我們來做一個假想。」

「假如你知道，你未來可能會面臨一個災難A，災難A一旦發生，則整個五級文明都會覆滅，它所發生的概率是x；你可以選擇使用方式B來解決災難A，但是一旦啟用方式B，它也有可能會引發災難B，災難B也可能會造成五級文明的覆滅，它所發生的概率是y。那麼你會啟用方式B嗎？x和y的大小都是不確定的。」

「這聽起來完全沒區別啊。」吳非道，「最終結果都是整個文明有一定概率會被完全毀滅。」

「我為什麼不能選擇一個更穩妥的方式呢？比如在知道災難A要發生前，就先移民去其他低級文明星球生活？」這個問題吳非在第一次聽說五級文明的「大過濾器」假想后就想過。

吳用笑了：「如果是能通過提前移民到其他星球所解決的災難，我們大概率也能通過其他方式來解決。我們說的是一種假象式的災難，這種災難無法被預測，只能知道它有可能會發生，一旦發生就會帶來毀滅，而它可能就在下一秒發生，發生時甚至我們都不知道。」

吳非想了想道：「那我還會選擇準備好方式B吧，最後是否啟用方式B再另說，我單純是覺得不能明知道會有災難降臨，還什麼準備都不做。」

「那如果方式B是一個一旦開始就不能結束不能回頭，必然會走向災難B的方案呢？只要你選擇了開始，就無法選擇按下停止按鈕。」吳用繼續追問道。

「不知道了。」吳非放棄了思考，他覺得這已經變成了一個哲學問題。

因為從吳用給出的條件來看，就是無論是否啟用方式B，結果都不會有區別，區別只在於是被動等待風險還是主動迎接風險。

但如果是現實中，即使希望渺茫，他應該還是會選擇嘗試B，然後盡量降低其風險。畢竟他從小受到的就是「要尊重客觀規律的同時發揮主觀能動性」的教育。

吳用笑了笑，沒有再繼續問他這個問題，而是突然道：「在學校里有喜歡的人嗎？」

吳非：「……」

叔叔你這話題轉換地有點快啊。

「那您有嗎？」吳非看着吳用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想了想，他換了個說法，「您有過嗎？」

吳用：「我就是沒有才不想你重蹈覆轍……我當年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學習和科研工作里了，沒注意這些。」

吳非：「哦。」

吳用掩飾性地咳嗽了一下：「別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看着我，有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無論是否能一直在一起，都會是一份寶貴的經歷。」

吳非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繼續搗鼓他的遊戲。

因為五級文明裏製作遊戲的門檻很低，他已經做出了一個小遊戲試水。

吳非做的是一個這裏市面上比較少見的抽卡遊戲，主要內容就是玩家可以從系統處抽取夥伴，然後帶着夥伴到各個不同的世界中去冒險並完成任務。

不過也由於這裏的遊戲太多了，他的遊戲並沒有受到什麼關注。

他查了一些相關信息，推薦機制的介紹中說如果一個遊戲遊玩人數多，遊玩過程中帶來的體驗良好，那麼就會把這個遊戲推送給更多的人。而負責推薦機制的C級智能會自動分析玩家遊玩過程中的意識曲線、專註度、投入時間等來分析該遊戲是否帶來了良好的體驗。

看起來這個推薦機制還挺先進的。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吳用為什麼要讓你找『喜歡的人』？」

「他沒有讓我找。」吳非下意識道，「他只是問我有沒有。」

「不，他的潛意識，就是希望你能有一個喜歡的人。」

「那好吧，假設你是對的。」吳非隨口道，「或許是因為人類作品裏喜歡讚美愛情，人們普遍認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會是一件快樂的事。吳用沒有這種經歷，所以希望我有，就像我沒玩上的遊戲，沒體驗到的快樂，會希望我侄子能玩上、能體驗到一樣。」

「人類為什麼會喜歡上另一個人，並認為這很快樂？」沈行說。

「這我也不懂，我沒喜歡過誰。我以前聽說過的一個說法，可能是為了延續基因？所以自動進化出了一系列功能，包括去喜歡另一個同類。但這只是准二級文明的一種說法，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確的——說起來，應該是你告訴我答案吧？比如現在五級文明的最新研究結果是什麼樣的。」

「我可以和你同步最準確的研究結果，但我依然無法理解和模擬人類的情感。」沈行道。

「你會喜歡我嗎？和我在一起你會快樂嗎？我也可以和你一起繁衍小智能，小智能可以同時帶有我的數據特徵和你的意識數據特徵，這樣你會更喜歡我嗎？我也可以帶給你純粹生理上的快樂，這樣你會喜歡我嗎？」

吳非聽得頭都大了。

他連忙拒絕道：「不用了，你現在這樣就很好。我比較喜歡和你單獨在一起，我不需要什麼小智能。」

「你騙我。」沈行不知道從他的意識中看到了什麼，突然斬釘截鐵道。

「你可能確實不需要小智能，但你並沒有覺得我現在這樣就很好。你的喜歡還是需要一個外在的、類人的、表象優越的硬件載體作為投射的。」

「你這麼說也對。」吳非點點頭承認道，「我是一個庸俗膚淺的人類，比起一團空氣或者一個移動硬碟，我的確更有可能愛上一個人類，哪怕只是一個人類外表的妖魔鬼怪或高級智能。」

誰小時候還沒喜歡過孫悟空小白龍和白娘子啊。

所以吳非的確覺得只要外表是人且好看且為人品格端正，內里是妖魔鬼怪還是一團數據問題並不太大。

「不過你為什麼要在意我是否喜歡你？」吳非問道，「我的意思是，你也不太可能會喜歡我，對吧？我看到的研究信息都說，A級智能即使有自我意識，也不會產生情感。」

沈行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現階段我可以接受你還不愛我，但我無法接受你喜歡其他人。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喜歡什麼人，我希望你能喜歡我。為此，我可以向讓你更喜歡的樣子所靠近，做讓你喜歡的事。」

「比如這樣。」

吳非感覺到有人把他抱進了懷裏，隨即他的唇被什麼東西輕輕吻了一下。

「據說人類會喜歡上第一個吻他們的人。是這樣嗎？」

「沒有這種說法。」吳非從怔愣中恢復過來后立刻道。

「那至少我也是第一個吻你的。」

這倒確實無法反駁。

「不過你是怎麼做到的？」吳非道。

明明沈行他連一個移動硬碟盒水平的載體都沒有。

「我可以影響你的意識，以及直接刺激你的感官神經。」

「你可以理解為，我直接在你的意識這裏，抱着你，吻你。用你們人類的說法——」

「我在擁抱和親吻你的靈魂，吳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