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略帶冷淡的聲音。

吳非一瞬間感到放鬆了下來，他的身體有些發軟。

「研究員未經授權無視警示來到極危地區屬於重大違規行為。你說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男人繼續道。

吳非不信他行神到現在還沒認出他來，況且工作銘牌上也是有名字的。

那麼他做此反應,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他行哥又失憶了；

第二,他在裝。

第一種比較麻煩,第二種就比較好辦。

但他可採取的應對方法其實差不多。

「您可以當作今天沒看見我，放我回去嗎？」吳非小聲懇求道,「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因為看到電梯門開着，一時好奇，沒忍住走了進去,然後電梯門就關上了，把我帶到了這裏……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輕笑了一聲,似乎早已經看透了他的謊話連篇，明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放你走可以。」他輕聲道，「但你要用什麼來換呢？」

吳非想了想,主動傾身向前,抬起頭在男人的唇角上輕輕吻了一下。

沈行的唇有些干，所以他輕輕舔了舔。

他感覺到男人的身體一瞬間似乎有些僵。

「這樣可以嗎？」他退回來，輕聲道。

那雙扼住他手腕的手箍得更緊了，他聽到對方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總是這樣來換你想要的東西？」

「沒有。」吳非矢口否認，小聲解釋道，「只和你這麼換過。」

那雙手放鬆了,接着放開了他。

「你走吧。」對方道。

吳非向後退去，走廊盡頭的電梯門已經再次打開了。

藉著電梯中的白光，他看到了男人的樣子——還是一樣的身材面容,面無表情，沒有羽翼，看起來像個普通人。

這是哪個身份？怪物還是研究員？

如果沒有失憶，那他為什麼要裝不認識我？是系統對他的身份的特殊要求？就像他不能主動暴露他是個有人魚血脈的怪物一樣。

吳非正想着，電梯門已經在他面前關上。

接着電梯快速上升，很快又把他送回了s級收容區所在的地下10層。

地下9層和地下10層都是s級收容區，再往上是a、b、c級收容區。可惜吳非今天沒有進入a級收容區的許可權，所以他也沒法去找袁老。

吳非做完s區的數據記錄工作之後，天已經黑了。

但他工作能力一向不強，所以也沒人質疑他為什麼去了那麼久。

把工作結果上傳系統后，吳非就回自己的單人宿舍了。

宿舍里，吳非和袁三胖通著電話。

袁三胖給吳非講了觀察分析科的工作——對白塔內羈留的怪物進行研究。袁三胖是副科長，所以他會帶頭負責s級及以上的怪物的研究。

他們現在所研究的對象是s082號怪物，一隻巨大且美艷、雌雄同體的蛇人。

難怪。吳非今天去記錄數據時，看到s082號房間是空的，上面的面板顯示「羈留對象在研究分析科」，原來是被袁三胖他們帶走研究了。

袁三胖：「吳非，今天我後來去特別行動科找袁老了。但是袁老表現得好像不認識我一樣。」

「不認識？」吳非來了精神，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是哪種不認識？真的失憶了，還是假裝不認識？」

「我感覺是在假裝不認識。」袁三胖肯定道，「袁老的演技沒有行神那麼好，我能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還是很熟悉的。而且我發現在合理範圍內，他在儘可能地給我提供幫助。」

「那我猜行神也是一樣的。」吳非道，「可能夥伴身份受到了系統的某種限制，比如要求他們必須符合身份人設，只能在合理的範圍內行動之類的。」

「你見到行神了？」袁三胖驚呼。

「嗯。」吳非應着，把在地下收容區發生的事簡單給袁三胖講了一遍。

「我猜毀滅危機一定和怪物、和白塔相關。接下來咱們就分頭行動，儘快找出白塔中潛藏的風險。」吳非道。

和袁三胖確定之後的行動方向後，吳非便休息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像是又回到了邪神的那個關卡，回到了那片極深的深海海域，冰冷的海水挾裹着他上下浮沉，巨大的不可名狀的來自世界之外的神明包裹着他，他們在深海中親密相擁，隨着海水的浮沉糾纏親吻。

吳非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似乎在撫摸着他的耳側和肩頸，並且在他耳邊蠱惑般地反覆道：

「來找我。」

「你知道我在哪裏。」

「我想抱你。」

……

無邊的海突然如潮水般退去，吳非感覺自己像是一條被拋上了岸的魚。

他睜開了眼，發現自己還在單人宿舍的床上，而房間中已經天光大亮——他們的工作生活區都在地底，但白塔中有自然光模擬系統，白天時，整個白塔都像是沐浴在自然的陽光里，而且光線還會隨時間和天氣而發生變化。

今天是工作日，怪物羈留科要求8:30之前到崗，而現在已經是8:27了。

毫無疑問，他將遲到。

吳非嘆了口氣，以最快的速度換好了工作服，立刻向羈留科趕去。

吳非到的時候所有人已經都到齊了，只是他們似乎都已經對吳非的遲到見怪不怪，並沒人多看他一眼。

吳非略微放下了心，放輕了手腳向自己的工位處走去。

坐在門口處的一名研究員拉住了他，吳非認出來這是昨天請他幫忙記錄數據的那位肚子疼的兄弟，他的工作銘牌上刻着他的名字——齊招。

齊招小聲對他道：「你怎麼今天都敢遲到。」

「新科長剛才來了，看見你的工位空的，還問了這裏的人是誰。」他擠眉弄眼道，「現在新科長和副科長進辦公室去了，估計一會兒就出來。新科長看起來不太好說話，你一會兒小心一點。」

不會吧？不會到了最終計劃里，還要因為遲到被領導批評吧？

不過白塔里貌似不能開除員工，只能是研究員到一定年齡後主動申請退出白塔，然後就可以離開這裏，回到外面的世界，拿着前半輩子在白塔攢下的工資——一筆巨款，四處逍遙自在。

這麼一想白塔還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就是危險系數高了點。

吳非點了點頭，既然不會被開除他就沒什麼可怕的，他昂首挺胸地向自己的工位走去。

剛走出兩步，只見兩個人從科里最大的辦公室中走了出來。

前面一個人就是吳非在系統中見過的白副科長，後面一個人……

兩人四目相對，吳非看見對方似乎輕笑了一下，但那笑意一閃而逝，男人很快就恢復了不苟言笑的冷漠表情。

「吳非是嗎？」他目光掃過吳非空着的工位，對上面掛着的名牌面無表情道，「你遲到了。」

「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說完，他也不理會吳非的反應，徑自又回到了那間大辦公室里。

科室內所有人，包括那位白副科長，都同情地看向吳非，目送着他走進了那間辦公室——

新科長一看就不好惹，不過他們科的知名花瓶小吳可能也確實需要被人狠狠收拾一下了。

吳非推門走了進去，並且自覺把門關上了。

這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一進來就是辦公區，裏面還有一間休息室。除此之外，休息室裏面還有一扇門，不知道門後面是什麼。

沈行坐在辦公區中間的長形辦公桌後面，原本在看着全息屏幕上的文件，此時他終於調轉目光，把注意力轉向了吳非：

「吳非，加入白塔已有八年時間，原屬於研究分析科，因工作不力，被轉入怪物羈留科。一直做初級數據記錄工作。有誤嗎？」

吳非搖了搖頭。

「我看了你過往工作表現的記錄。」他冷冷道，「既然對日常工作不用心，那你以後就做我的助手，跟我一起工作。」

吳非先是詫異，隨即心中一喜，科長負責的是s級以上的怪物，這麼說來他以後就也有去極危區的許可權了。

吳非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還有什麼問題嗎？」沈行抬眼看向他道。

「您是新任的科長？」吳非道。

「你覺得呢？」沈行道。

也不奇怪，難怪昨天在地下羈留區時，他能有操縱電梯等入口的許可權。恐怕也是因為他在那裏，電梯的門才會開着。

「那昨天晚上的事……」吳非小心翼翼道，「您不會再追究了吧？」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沈行輕笑着看向他。

「昨天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畢竟……有人已經支付過報酬了。」

不待吳非反應，沈行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現在和我去羈留區，查看怪物的情況。」

辦公室的辦公區內有一台電梯，可以直接通往地下。

沈行直接帶他去了-11層。

從這層開始，羈留區里所羈留的就全部是危險等級ss級的怪物。

這裏的構造和-10層差不多，但一層里只有兩個房間，且兩個房間之間隔得很遠，這意味着每個怪物可以擁有更多的羈留空間。

「從ss級開始，怪物的維護成本直線上升。」沈行一邊走一邊解釋道，「他們的心情指數很容易下降，而狂暴指數則極其容易升高。為了讓它們維持在一個相對平和的狀態，就要給他們提供足夠的生活空間。」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被標記為ss01的房間前。

驗證過沈行的身份后，黑色的金屬大門逐漸變得透明，顯露出裏面的模樣——

房間里完全模擬了海洋的環境，海水中有各種珊瑚、礁石、海藻、貝類，還有許多各種各樣的魚類游來游去。

在海的中央，甚至有一座小型的島嶼，島上有沙灘、各種植被，還能看到動物出沒。

這完全就是一片人造的海洋！不僅僅是模擬了環境，還復刻了一整套小型的生態系統。

但吳非卻沒看到裏面被羈留的怪物。

他向門上的面板看去，只見上面寫着：

「編號：ss01

命名：西南海域塞壬

心情指數：40

狂暴指數：50」

就在這時，吳非突然感覺到一股極其悲傷的情緒侵襲了他的大腦，與此同時一抹矯健又曼妙的身影飛快地從海底向他們的方向游來。

那是一隻有着淺藍色海藻般長發的人魚，看不出性別，它的面容並不如傳說中好看，只能說平平無奇，甚至顯得有些奇詭，它的耳側還有兩道裂口，裂口旁長滿了細小的鱗片。

它向著他們張開嘴，它的嘴比普通人類的更大，裏面長滿了鋒銳的利齒，上面甚至掛着某種魚類的鱗片和血絲。

他聽到他的腦海里有一個悲傷的聲音一直在對他說：「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出去。」

那個聲音突然又變得無比尖利：「你要放我出去！你必須這麼做！這是你該做的！」

「憑什麼不是你被關在這裏！」

吳非忍不住退後的一步。

沈行面無表情地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透明的「門」。

那條人魚像是被嚇到了一樣，一下子就潛入海中消失了，與此同時吳非腦海中的聲音也消失了。

吳非看了看門上的面板：

「編號：ss01

命名：西南海域塞壬

心情指數：30

狂暴指數：15」

……好吧，心情指數馬上就要跌破警戒值了，但相應的，狂暴指數也下降了。

怕不是被嚇的。

「行哥。」吳非下意識叫道，看到對面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后，才意識到自己的稱呼此時有些不合時宜。

有點過分親近了。

但他也沒改，而是繼續問了下去：「這條人魚已經是ss級的了，它應該有自己的意識吧？」

沈行點了點頭：「有。」

「那他能和人類溝通嗎？」吳非問道。

「不能。」沈行乾脆地否定道，「但通過觀察分析科的某些儀器，我們也可以讀取分析出它比較強烈的情緒和意識，比如恐懼、憤怒、想離開這裏等。」

那就好。吳非心想道。

這條人魚恐怕發現了他身體里也有人魚血脈，但是它恐怕不太會有機會把這點告訴其他人。

他沒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正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