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一瞬間愣住了,他聽到他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同時他也明晰了一個事實——沈行是一定不會讓他離開的。
他不想盲目逃跑,來挑戰沈行的能力,特別是挑戰從一個攜帶特殊技能「預知」的沈行的手底下跑出去。他一定會被抓回去,而他的做法只會讓男人愈發偏執且失去信任。
所以吳非點了點頭:「好,那我和你一起走。詛咒的問題,我們再想辦法。」
「不過離開之前,我想先去拜訪一下我的朋友們,和她們告別。」
沈行同意了。
吳非去見了紅雀和莉莎阿姨,一切恢復正常后,她們依然繼續在藝術學院工作。
她們詢問吳非那天被攔下后是怎麼逃脫的,吳非謊稱他們再次審查自己的身份證明后沒有發現問題,所以關押了他一段時間后就把他釋放了。他原本想去阿克那找她們,但那時候王宮已經亂了起來,所以他就一直沒能成行,直到她們回來。
而後吳非感謝了她們這段時間的照顧,表示自己準備回他老師的城堡里,去繼承老師的衣缽,以後可能就不會再離開了。
很多法師、巫師在外出一段時間后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莉莎阿姨和紅雀也並未感到奇怪,而是給他準備了很多吃的讓他帶走,並贈與了可以保佑他路上平安的護身符。
正式告別完,陪莉莎阿姨和紅雀吃完晚飯後,吳非便走了出來,他剛走到崔蘭街的街口,便看見了身穿便服站在路口等他的沈行。
等到他走近之後,沈行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拉住我。」
「要去哪裏?」吳非問著,但同時握住了對方的小臂。
下一秒,他看到沈行的腳下有隱約的淡金色星圖出現,在他們的下方緩緩旋轉着,而面前的空氣則像扭曲了一般變得模糊了起來。
沈行沒有答話,只是帶着他向前走去。
吳非感覺自己只是走了平常的一步,然而隨着他踏出之後,周圍的環境竟然全部發生了變化——原本熟悉的青灰色的崔蘭街街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昏暗的大廳,燭火在四周噼叭地燃燒着,給廳中帶來了些許的光亮。
大廳的一面牆是高高的書架,無數的書籍筆記羅列於書架之上,一直頂到了最上方的穹頂處。
看到熟悉的場景,吳非之前的記憶瞬間被喚醒——雖然擺設有略微的差別,但毫無疑問,這就是自己之前所在的古堡的那間書房大廳。
這時候,書桌上的水晶球突然亮了起來,閃爍着迷離的光芒:「您終於回來了,我的主人。」
「嗯,這段時間城堡內怎麼樣?」沈行隨口問道。他在自己的衣領處點了點,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瞬間便換成了一套黑色的法袍,上面用金銀線勾勒出一些隱約的星圖紋樣。
「主人,一切正常。有人試圖闖入,但都被地宮阻攔了下來。」
沈行聽罷點了點頭。
吳非越發地確認了,這個水晶球都一點沒變。看來這幢城堡及其中的一切果然都屬於沈行。只不過既然如此,水晶球又為什麼認不出身為黑袍人時的他?
這時候水晶球向吳非飄了過來,卻不敢接近,只好奇地閃爍著:「看來您帶了客人回來。」
「他不是客人。」沈行道,「他也是這裏的主人。」
「但是主人只能有一位……」水晶球試圖爭辯,不過它很快放棄了,並且很好地做到了自圓其說,「我懂了,這位是女主人。主人到一定年紀后總會為家中帶回女主人,以您的年齡來講,您做到這一點的時間顯然有些晚。」
沈行顯然懶得和他爭辯:「隨你吧。」
吳非倒是試圖解釋,但是水晶球似乎已經認定了這一點,就像是已經錄入了程序,無法更改一樣。
它只是閃爍著漂浮在吳非的四周:「請您跟我來吧,我帶您去卧室休息。請原諒我的主人可能是一個冷漠且不解風情的傢伙,他有時候可能體察不到您的需求和心情。」
作為主人的占星師坐在書桌前,聞言輕輕地「哼」了一聲。
吳非倒是確實累了,所以他並沒有拒絕水晶球。
水晶球再次把他帶到了他之前一直住的那間房間,但這次吳非一眼就能辨別出來,這裏分明是沈行在住的房間。
「主人們應該居住在一起。」水晶球理所當然道。
吳非現在已經非常確認到底是哪位天才發明出了這個堪稱魔法智能的水晶球了——除了沈行,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這樣過了將近一個月,兩人像是只換了一個生活環境,其餘的生活方式及步調都一切照舊,吳非倒沒有什麼不適應。
但他逐漸坐不住了。
城堡的環境依然是遺世而獨立的,外人很難找到這裏,而想要到達城堡的唯一路徑就是通過前面的隨機地宮,大部分人都被攔在了那裏。
相應的,和沈行回到這裏后,他就徹底放棄了離開的想法——憑他自己,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但吳非不想坐以待斃,如果他什麼都不做,不知道哪一天,或許詛咒就會降臨。
他決定繼續找解咒的辦法。
沈行雖然只是一名占星師,但他會法術、會設計地宮、會做魔獸生物實驗、會發明水晶球這樣奇妙的法器,能力顯然不僅僅局限於占星預測方面,吳非決定直接找沈行問問有沒有想到什麼破除詛咒的辦法。
他去書房找沈行,沈行竟然不在。
吳非拍了拍桌子上的水晶球:「你的主人在哪裏?」
水晶球閃閃爍爍:「主人在觀星塔。」
吳非:「帶我去找他。」
城堡的中間是一座很高的塔樓,吳非之前從未來過這裏,他在水晶球的帶領下來到這裏后,才知道這裏是觀星塔——
上方夜空浩渺,星子璀璨,一望無際,向下望去,大地遼闊,可目極千里。
吳非看着無垠的天空與上方無數閃爍的星辰,一剎那竟恍惚覺得在這裏或許真的能聽見命運的低語。
一身黑袍的占星師站在塔樓的一側,安靜地微微抬頭望着夜空,他的兩隻手都被收攏在袍袖中,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中是吳非熟悉的冷靜與冷漠。
或許只有這樣冷靜的旁觀,才可以一直窺見命運。
男人微微抬起手,漫天星辰在他的感召下幻化出虛影,排列出一個又一個變化的星圖,彷彿整片星空都在他的擺佈之下。
吳非走到他的身前站定,那一瞬間任何一個人都無法不因眼前的景象而目眩神迷,心神為之所攝,他幾乎忘了自己是要來做什麼,半晌后才問出一個問題:
「為什麼可以看到未來的事情?通過星星就能看出來么?」
男人似乎並不意外他的到來,他一邊繼續操控著星圖,一邊道:「你可以簡單理解為,每一個人,每一個外在的環境,都是一段數據所構成的。」
吳非愣住了,他以為占星師會和他講西方玄學,「土星落入十二宮」之類的,但他行神果然不同凡響,當了占星師了開口還是數據原理。怪不得他能發明出水晶球那種魔法人工智能。
沈行沒有理會他的愣神,依舊在徐徐講著:「而這每一段數據中,都包含着許多個更小的數據,有的是不變的量,有的是變數,有的介於兩者之間,純粗不變的量是很少的,幾乎沒有,大部分都可以主動會被動地發生變化。但是變化的方向會受到其周圍其他數據或變數的影響,所以變化的方向也幾乎是確定的。」
「而只要掌握並能靈活調用這世間所有的數據和變數,掌握它們之間的關係,那麼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件事,它們的發展方向都可以很容易地推算出來。」
吳非代入一個人的成長想了一下,每個人都會受先天和後天影響,而後天的發展也是自己與環境的共同作用……所以好像有點道理?
但是他不理解要怎麼「很容易」地推算,按照沈行的說法,那一個世界的數據和變數簡直是無窮無盡,還要算到它們之間相互的影響關係,要做到這一切,簡直不是占星師了,而是一台超級超級超級厲害的智能計算機。
「那星星呢?星星有什麼用?」吳非問道。
「可以幫助我記錄和測算。」沈行答道。
吳非點了點頭,這畢竟是一個魔法的世界,他或許也不能完全從人類科學的角度來理解。
兩人肩並肩吹了許久的風,吳非看着群星在身邊人的指揮下歸位,終於提起了自己想問的那個問題:
「沈行,你知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破解女巫所下的這個無解之咒?」
沈行微微低下頭垂眼看他:「你都說是無解之咒了,怎麼還問我破解的辦法。」
「因為我不想看着詛咒再次成真。」吳非下意識地抓住了他寬大的袖子。
「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是詛咒,不是預言。只要避開,就可以免受其害。它不是註定的。」吳非仰頭道,手中的袖子漸漸被握緊。
身為占星師,他一定見過很多不同的人,見到過許多不同的命運,有多少人像蘭斯法安的老國王一樣,執着地想窺見自己的命運、迫切地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卻終究帶自己繞回了命運所划好的路途中。
所以沈行他會更加相信命運的安排嗎?才會如此地任由擺佈?
但是他不信,縱然不是詛咒,縱然是命運本身,他也不相信一切註定。
不是還有古話講,「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嘛,他是人,所以他信萬事萬物都有一隙可乘。
想到這裏,吳非拉起沈行的袖子,帶他向書房走去:「我知道一個可能可以解咒的辦法,我們一切去看看是否可行。」
沈行沒有說話,沉默著任由他把自己拉去了書房。
吳非坐在書桌后的椅子上,攤開桌子上的記事本,開始根據回憶默寫那個帶他回到過去時空的法術所需的材料、步驟及魔法陣。
材料和步驟他還勉強記得,但魔法陣本來就是黑袍人沈行畫的,吳非無論怎麼回憶也想不起其中的細節。
沈行原本在旁邊默默看着,見到吳非冥思苦想的樣子,沉默地把筆記本從吳非手中拿了過來,隨即拿起羽毛筆在上面寫了起來。
片刻后他把自己補全完整的那張紙撕下來遞給吳非:「你想寫的是不是這個?一個可以穿越時空的魔法,可以帶你來到你所想的事情發生之前不久的時間節點。」
吳非接過紙,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因為紙上的每一處筆跡都和他在未來那個時空中,從《無解之咒》那本書中找到的那頁紙一模一樣,只不過如今這張紙看起來要更新。
紙的最上面還有他方才寫下的四個字:「唯一解法」。
原來這四個字和這張紙是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留下的。
吳非突然感覺到身體有一些冷。如果真相是這樣,那麼這個「唯一解法」可能也從來不意味着「唯一解法」。
但他還是不死心地抬起頭,着急地向沈行求證道:「你覺得這個方法可不可以?我可以穿越回過去,回到三年前那幾位女巫出事施下詛咒之前,找機會就走她們;或者至少回到你選擇成為特別司一員之前,避免你手上染上女巫的血……」
看着吳非急切的樣子,沈行的神情逐漸變得平和,甚至浮現了一絲隱隱的、悲天憫人般的悲憫。
他俯下身,用手輕輕撫上吳非的側臉,幫助他平靜下來:「沒用的,無論你回到什麼時候,無論你怎麼嘗試去改變,事情依然會按照既有的路徑去發生。」
「這便是我們稱之為命運的東西。」
「這便是命運之所以被稱之為命運的原因。」
吳非看着他輕輕皺起眉,努力搖著頭:「我不明白,既然命運已經註定好了一切,那我們難道就只能按照命運的軌跡去走,沒有一點辦法?」
沈行依然只是輕撫着他的臉,輕輕拭去他頸側的汗:「命運並非無路可走,命運也並非無計可施,主觀意志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
「只是,這就是我所選擇的命運。」
「無論重複多少次,只要你存在,我就會踏上相同的命運。這一切從你存在起便已註定。」
「我選擇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