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那邊最晚什麼時候裝機結束？」蘇傑問道。

  「我問過了，最遲下午三點，蘇醫生你就要給出一個明確答覆了。」李強虎回答道。

  「明白了，我儘快給你回電話。」

  掛斷電話，蘇傑離開了辦公室準備去和李建國主任談談，可剛走到護士站那邊，便看到那裡圍了一堆醫生護士。

  伸長脖子望向人群中央, 蘇傑臉色微變。

  只見一對看起來飽經風霜的夫妻被眾人圍在中間，面對急診科醫護人員們熱烈地關切，兩名似乎沒怎麼出過遠門的夫妻顯得極為侷促，臉上雖然掛滿了笑容，但眼神中的拘謹和慌亂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蘇傑注意到，這對夫妻估計出門太過匆忙, 腳上的鞋子還在家裡務農時穿的那種布鞋，兩個人四隻腳都緊緊地併攏在一起, 似乎生怕自己腳上的泥土弄髒了急診科鋥光瓦亮的瓷磚地面。

  而蘇傑也從周圍人的稱呼中，得知了這對夫妻的身份。

  大牛的父母來了……

  蘇傑擠進人群，還沒開口，旁邊就有一名護士對著大牛父母說道：「這位就是我們科的蘇傑醫生，他剛剛才去心外科看過大牛，我們蘇傑醫生特別厲害，有他在，大牛肯定會沒事的。」

  大牛父母聽到這話齊齊向著蘇傑看來：「蘇，蘇傑醫生，我聽大牛經常提起過你，謝謝你平常關照我們家大牛。」

  蘇傑連忙走過去說道：「沒什麼關照不關照的，大牛是個很棒的醫生、很好的同事，平時他更喜歡照顧我們。」

  聽到蘇傑這麼評價自己的孩子，大牛父母臉上的笑容不由得舒緩了幾分，流露出了本心。

  急診科工作總是忙一陣、閒一陣，突然來了一波病人，圍在大牛父母身邊的醫務人員紛紛去忙了，蘇傑則帶著二老找了個房間坐了下來。

  剛剛坐下，大牛父親便忍不住問道：「大牛是怎麼回事, 感個冒而已，為什麼這麼急著把我們兩叫過來啊。」

  說這話的時候，大牛父母臉上的困惑大於擔憂，蘇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恐怕聯繫大牛父母的同事並沒有解釋清楚大牛的病情，二老現在還以為大牛隻是得了一場小感冒呢。

  這下倒是把蘇傑難住了。

  要不要把大牛的情況告訴二老呢？

  如果換作其他的病人家屬，蘇傑一定會如實的將病人所有的病情如數告知，但換成大牛的父母，殘酷的話語卻在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因為一場小感冒，大牛現在正在面臨死亡的威脅……這種事情大牛的父母怎麼能接受。

  蘇傑和大牛的關係不錯，平時值班閒下來的時候經常會閒聊幾句，因此對大牛家裡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大牛老家是北方的一個小鄉鎮，聽大牛說，他小時候家裡挺窮的，讀書的學費都是靠自家大母雞下的雞蛋換來的。

  不過好在大牛讀書刻苦，家裡父母也不像其他親戚一樣，催著家裡的孩子趕緊打工賺錢，而是一直靠種地供著大牛讀完了研究生。

  谷謘

  大牛曾經和蘇傑特別真誠地說過一句話：「我當年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應該就是大學選擇了學醫，這真是平民學子擺脫自身階層最好的一條道路了，只要我好好學技術，就能有一口飯吃。」

  蘇傑當時還沒明白大牛說這話時的心情，可當他此時看到大牛的父母時，卻突然就明白了。

  大牛今年三十不到，按道理說他父母的年齡也不應該超過六十歲。

  可乍一眼看過去，兩人何止六十，說是七十多估計都有人信。

  黝黑的皮膚，滿是滄桑皺紋的臉，以及被辛苦人生抹去光芒的眼神。

  總有人說，階層只是人們心中的醜陋，可蘇傑卻在大牛父母的身上看到了最真實的階層。

  含辛茹苦培養出來的醫生，剛剛入職工作不到一年，現在卻躺在心外科監護室里生死未卜……

  蘇傑覺得自己很難開口將真相悉數告知面前這對父母。

  但不解釋清楚也不行，而且強行隱瞞真相也瞞不住，大牛父母肯定要去心外科監護室去看望大牛的，到時候看到大牛昏迷不醒，渾身纏滿監護儀，所有關於『大牛沒什麼大礙』的謊言都會不攻自破。

  蘇傑沉默著思考了幾分鐘，然後說道：「大牛現在情況不太好，雖然只是一次很平常的感冒，但不巧的是，病毒進入心臟，引起了嚴重的心肌炎，他現在已經住進了心外科監護室。」

  聽到自己孩子都已經住進了監護室，大牛父母頓時如遭雷劈。

  沒有多少文化知識的他們，潛意識便將監護室和鬼門關劃上了等號，人只要進了監護室，那就很難安然無恙的再走出來了。

  「怎，怎麼會這樣，不就是一場感冒嗎，大牛身體那麼壯，一場感冒怎麼會弄成這樣？」大牛的父母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眼眶瞬間就紅了。

  蘇傑這時候卻突然露出了微笑，語氣輕鬆地安慰道：「兩位不要這麼緊張，監護室沒有那麼可怕，那裡只是更加高級的病房而已，單獨床位、專人看護，所有的醫療設備都是最高級的。」

  「大牛是我們的同事，我們當然要給他最好的治療環境，他現在的情況雖然不太好，不過我們有信心讓他慢慢恢復過來。」

  監護室就是更高級的病房？

  大牛的父母兩突然就愣住了，晃了晃神，才漸漸明白過來，也就是說大牛病情其實沒有那麼嚴重，只不過是因為他是醫院的醫生，所以給了他更好的治療環境？

  病房確實太擁擠了，一個病房要住三個病人，再加上家屬，十幾平的房間裡要住六七個人，晚上睡覺都睡不好。

  這麼一比較起來，監護室確實要舒服多了，就像是高級VIP床位一樣。

  只能說，醫生的語言藝術是沒有上限的，蘇傑雖然說了真相，但又沒有完全說，不管怎麼樣，至少大牛父母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沒有一開始得知大牛重病躺在監護室時那麼悲傷欲絕了。

  蘇傑找了個實習生帶著大牛父母去心外科監護室看看大牛，目送著這對滄桑的夫妻離開，蘇傑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眉頭緩緩深鎖。

  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耽誤了這麼久，此時已經快到下午一點了，距離國產ECMO裝機離開金陵，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了。

  蘇傑不敢再浪費時間，起身向著李建國主任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