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傑和李明輝走到普外科，花了差不多一刻鐘。

  短短一刻鐘時間，兩人油箱的油就耗盡了，霸氣的步伐隨之萎靡起來，腳步虛浮，眼神渙散，熬夜打工狗原形畢露。

  李明輝不停地眨眼睛，擦眼淚，抱怨道：「奶奶的，年齡真大了，以前值完夜班還陪老婆去逛街呢，現在夜班之後走兩步，路都看不清了。」

  不過來都來到普外科了，兩人還是決定看一看病人，看完就趕緊吃早點睡覺去，倒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不巧的是，普外科交班還沒有結束，醫生辦公室大門緊閉，蘇傑和李明輝透過玻璃窗看著老總正在匯報病房情況，繆主任臉色陰沉，用力的拍著桌子，桌子上的病歷都被震得蹦起來了。

  普外科今天的早交班似乎十分的不順利，急診科那邊交班結束二十多分鐘了，普外科這邊還在繼續，繆主任的火氣看起來一時半會是消不下去了。

  「不等了吧，直接看看病人，看完回去睡覺了，困，困死了。」

  李明輝邊打哈欠邊說道，眼淚流個不停。

  蘇傑本來沒那麼困得，可李明輝一直在旁邊不斷的打哈欠，弄得他現在也哈欠連天，眼睛也開始發酸流眼淚，於是說道：「問個護士，看看病人就走吧，李老師你能不能別打哈欠了，會傳染的！」

  「你這話就像是在說『你能不能別那麼窮了』，我要是能控制得住，我，我也不想啊。」李明輝解釋著，一個哈欠又打了出來。

  兩人找了個護士，問了一下昨晚有個急診的闌尾炎病人現在住在哪兒了，護士似乎也剛剛來上班，打開電腦搜索了一下床位才說道：「七床。」

  「好，謝謝了。」

  兩人轉身走向七床。

  就在靠近病房時，李明輝突然一指前方：「咦？那不是昨晚的那個小女孩嗎？」

  蘇傑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確實就是昨晚一老一少組合里的那個小女孩，她此時還穿著急診科的襖子、棉拖鞋，低著頭走路，有些心事重重的感覺。

  兩人趕緊跟上去，可小女孩步伐太快，一轉眼就已經進了病房，兩人隨即跟著推門進入病房。

  一直哈欠不斷，困意席捲的兩人，推開了病房房門，看到了房間內的景象。

  小女孩此時正坐在椅子上，背對著兩人，愣愣的出神，似乎沒有察覺到後面有人跟著進入病房。

  而病床上，昨晚急性闌尾炎發作的老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眼睛緊閉，眉頭微微皺著，臉色泛白。

  令兩人有些疑惑的是，老人身上並沒有鎮痛泵、引流袋，床尾也沒有標明術後禁食水的標誌，看起來好像昨晚並沒有急診手術。

  明明已經有了急診闌尾炎手術的指標，怎麼一晚上過去了，手術還沒有做？

  目光繼續向床旁移去，讓兩人更加意外的是，一對中年男女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兩人打扮很奇怪，都是一身的黑色衣服，漆黑如墨，上面沒有任何的圖案配飾，看起來就不像是陽間的衣服。

  他們臉色煞白，黑眼圈濃重，女的還塗著大紅色的口紅，讓人不由聯想到血盆大口。

  意識到有人進入病房，他們動作協調統一，但又略帶僵硬的抬頭，扭頭，看向兩人。

  這種感覺……讓蘇傑忍不住想起了香港的殭屍片。

  而明明這對中年男女都已經把目光看向門口了，可背對著門口的小女孩，卻沒有反應，依然目光看向前方，似乎根本感覺不到身旁這對中年男女的存在一樣。

  蘇傑此時甚至都聽到李明輝艱難吞咽口水的聲音了。

  「你們是？」蘇傑看著這對中年男女，問道。

  男人抬頭指了指小女孩，回答道：「她爸媽。」

  夜班之後席捲而來的困意瞬間消失不見，蘇傑和李明輝只覺得後背一陣發涼，默契的齊齊後退了一步。

  李明輝更是差點脫口而出：「她爸媽不是死了嗎？你們到底是人是鬼？！」

  而就在這時，身後的房門突然打開，李明輝被嚇得鬼叫了一聲，走進來的普外科老總也被嚇了一跳，怒吼道：「大清早叫什麼！」

  看到是急診科值夜班的兩人，普外科老總眉頭皺了皺，又看了看小女孩，他似乎明白了兩人來這兒的目的，鼻子裡哼了一聲，也沒繼續責怪兩人了。

  然後他轉頭看向那兩個不知是人是鬼的中年男女，語氣不善道：「主任找你們談話，去辦公室吧。」

  中年男女沒吭聲，有氣無力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像兩個幽靈一樣，貼著地面向醫生辦公室滑去。

  蘇傑注意到，自始至終，病床上的老人都沒有睜開雙眼，背對著門口的小女孩，目光也一直看向前方。

  就好像這對中年男女一直都沒有出現在病房裡，連帶和他們發生互動的所有事情，這一老一少都沒有感知到。

  「怎麼回事？他父母不是死了嗎？這是她父母？那孩子說謊了？」

  李明輝拉著普外科老總走出病房，皺眉詢問道，蘇傑也跟了出來，反手輕輕合上了病房門。

  「這件事有點複雜。」

  普外科老總臉色發黑，揉了揉雞窩一樣的頭髮，抱怨道：「你們急診科真是給我們送了一個大麻煩啊！」

  「複雜？」

  李明輝不解道：「什麼意思？而且我看這個病人手術也沒有做啊，闌尾炎急診手術的指征已經很明顯了，為什麼昨晚不趕緊做手術，你們在等什麼？」

  普外科老總心裡也壓抑著一股怨氣，不吐不快，於是便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去休息室。」

  李明輝和蘇傑此時睡意全無，枯竭的油箱因為剛剛的驚嚇又瞬間加滿了，兩人於是跟著普外科老總去到休息室，等待對方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答覆。

  剛進到休息室坐下，普外科老總便開始解釋：

  「那兩個中年男女，女的是老人的女兒，他們兩也是小女孩的父母。」

  「不過兩個人還有另外的身份，吸毒慣犯，現在還處在強制戒毒期，基本上就沒有盡到贍養老人和撫養下一代的責任，老人和孩子一直生活在一起，對這對夫妻牴觸情緒很大。」

  「昨晚老人確實已經到了急診手術的指征，但首先匆匆趕來的這對夫妻拒絕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另外，老人的身體情況也沒辦法手術，所以暫時只能保守治療，等主任來了才有辦法進行下一步。」

  蘇傑不解道：「老人家情況這麼緊急了，還非得等主任來才能解決嗎？家屬不簽字難道急診手術就做不了？何況老人家現在自己意識是清楚的，自己簽字不就行了嗎？」

  手術同意書，可以由患者本人簽字同意，如果本人無法簽字，那麼由患者的成年近親簽字同意即可，但如果發生緊急狀況、生命垂危需要立即手術，經過醫療機構負責人或者授權人同意，也是可以立刻執行手術的。

  因此臨床上不可能出現病人都快死了，醫生還拿著一張紙，到處找人簽字的場景。

  人命，不可能還貴不過一張白紙。

  不管從何種角度說起來，這種因為程序而藐視生命的做法，都是不符合人道的。

  那只是三流電視劇為了增加戲劇衝突，無腦設置的劇情。

  李明輝緊跟著說道：「急性闌尾炎首選手術治療，保守治療效果基本上都很不理想，而且時間拖得太久，一旦出現闌尾炎壞疽、穿孔，按這老爺子的歲數，估計夠嗆啊！」

  普外科老總嘆了一口氣，他可以說是整個醫院對於闌尾炎急診手術流程最熟悉的人了，蘇傑、李明輝說的這些內容他怎麼會不知道了。

  可事實上，如果臨床所有的病人都可以嚴格按照流程走，也就不會有那麼多遺憾、那麼多糾紛、那麼多不忿了。

  普外科老總拿出一份病歷，推到兩人面前，說道：「你們自己看看吧，看完就明白為什麼這個老爺子的急診手術我們沒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