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算了吧，再這麼下去，闌尾沒被你切掉，反而要被你捅破了。」

  江武冷冽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張煒沒有再說什麼，雖然不甘心，但他明白江武說的很對。

  婦產科女醫生聞言嘆息一聲，摩拳擦掌，準備上台。

  江武背著手，看著在台上臉色逐漸泛白，眼神開始飄忽的張煒，他的眼神開始閃爍，想起了自己當年的狀態。

  「手術的時候心無旁騖，沒空思考別的問題，可當確定手術無法進行後，內心積蓄了許久的情緒就猛地釋放了出來，整個人甚至都會麻木幾秒鐘。」

  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那種惶恐和羞愧猛然襲來，指尖到尾骨驟然電擊麻木的感覺，江武沒辦法忘記。

  肩膀突然被人輕輕拍了拍，江武回頭，看到了滿臉遺憾的李明輝：「這台手術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困難，可惜普外科現在沒有高手能來，不然換個操作稍微犀利一點的，我覺得問題應該不大吧。」

  「問題不大，但張煒平面視覺轉化成立體視覺的能力太差了，我和他講的內容，他根本沒辦法做到。」江武說道。

  「是啊，腹腔鏡最難的部分，應該就是平面視覺和立體視覺的轉化了，尋常手術張煒還可以根據經驗套用，但這個病人子宮上移，腹腔解剖位置和正常情況完全割裂，經驗在這種時候反而絆住了他，換個新手來說不定都比他做得要好。」

  「但這個新手又必須熟悉腹腔鏡的操作。」江武糾正道。

  「一個熟悉腹腔鏡操作的新手……」李明輝苦笑一聲，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在扯犢子。

  「真是頭蠢驢！」江武突然沉聲罵了一句，語氣很重。

  「你是在罵張煒，還是在罵你自己？」李明輝問道。

  「……」

  江武沒有回答，雙手抱胸，靜靜目視著準備下台的張煒，似乎同時也在咀嚼幾年前自己未能完成手術，導致病人死亡的苦果。

  「奇怪，今天蘇傑怎麼這麼老實？」

  李明輝疑惑的回頭搜尋蘇傑的身影，往常到了這種時候，小傢伙不都要伸長了胳膊，積極的要求『試一試』嗎？

  怎麼？

  矽膠練習不了腹腔鏡，試不了了？

  蘇傑此時正站在角落裡，神情有些發愣，眼睛無神的望向前往，雙手則無意識的在舞動著，就像是音樂指揮家正在指揮大合奏一般。

  直到李明輝看向他，蘇傑的眼神才重新恢復焦距。

  「江武醫生，能讓我試一試嗎？」蘇傑看向江武，問道。

  李明輝頓時神情一滯。

  來了來了，也許會遲到，但絕不可能缺席？

  江武愣神的看著手術台，甚至都沒看蘇傑一眼，說道：「那就去試一試。」

  「好。」

  蘇傑揉了揉太陽穴，打起精神，洗手上台。

  張煒看到蘇傑突然走到自己身邊來，疑惑的看著他。

  此時的張煒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盛氣凌人的模樣，即將到來的糾紛讓他變得十分沮喪，全副武裝包裹著的臉龐看不清表情，但蘇傑卻感覺他此時此刻的眼神竟然多少有點像江武。

  「張煒老師，我來試試。」蘇傑伸出手，說道。

  張煒愣了一下，想說『你一個實習醫生來添什麼亂』，可轉念一想，MDT很多次手術，可都是這個年輕人搞定的，何況江武老師都沒有阻止他，我幹嘛要橫加干擾？

  有人此時願意站出來替自己分憂，高興還來不及，我還當攔路虎幹嘛？

  退後一步，交出了腹腔鏡，張煒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動作輕緩一點，闌尾已經穿孔了，施加的壓力太大，內容物被擠壓出來，腹腔就更難處理了。」

  「嗯，我會小心的。」蘇傑點頭道。

  蘇傑接過腹腔鏡，輕微幅度的操作了兩下，都說高手看起手式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大致水平，江武作為整間手術室里腹腔鏡水平最高的高手，一看到蘇傑晃蕩這麼兩下，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

  「這小子，腹腔鏡不太行啊，也難怪，腹腔鏡不像是縫合，平時給他練習的機會肯定很少。」

  李明輝不懂腹腔鏡，卻對蘇傑有一種蜜汁自信，說道：「蘇傑絕不輕易碰自己沒把握的治療，事實上，這個小鬼頭比誰都要愛惜自己的羽翼，他敢上台，肯定有把握。」

  「動作看起來很生澀，一看就是新手……」

  江武沒有給李明輝繼續說話的機會，直接否定了他幼稚的想法：「你那所謂的新手上台比老手還要有優勢，完全就是狗屁。」

  「新手確實不會受到以往手術經驗的影響，能夠更快的接受這個病人新的解剖構造，但操作的熟練度呢？還有最重要的平面視覺轉化立體視覺的能力。」

  「這些都需要大量重複的練習才能實現。」

  「所以，你說的那都是悖論，毫無意義。」

  李明輝被教訓的有點不爽，抬槓道：「說不定蘇傑練習的矽膠剛好就是孕產婦的，腹腔內情況和此時如出一轍呢！」

  江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太弱智了，巧合一旦超出正常的界限，那就是預謀，可是誰又會為了一台根本還沒有出現的手術預謀？

  這時。

  蘇傑已經活動完畢，腹腔鏡鏡頭開始拉近闌尾，操作杆也漸漸靠近闌尾的根部。

  江武忍不住往手術台方向靠近了幾步，雖然無菌條件讓他不能一把將蘇傑從手術台上拉下來，但靠近點，也能早一點發現手術中出現的問題，及時止損。

  「超聲刀及 3-0可吸收線處理繫膜血管至闌尾根部。」

  「慢一點，慢一點！」

  「3-0 可吸收線及 hemo － lock 結紮闌尾根部。」

  「別急，穩住，穩住！」

  「遠端夾閉後離斷，超聲刀燒灼闌尾殘端黏膜。」

  ……

  CUP開始高速運轉，大量的數據指令發向了手術台上的處理器。

  讓手術間內所有人都感到驚喜的是，這台更換後的處理器，雖然看起來有點小瑕疵，但似乎能夠勉強跟上CUP的運算能力。

  腹腔鏡畫面內，闌尾的根部被緩緩結紮，離斷，過程有些坑坑巴巴，但只看結果，卻堪稱完美。

  而手術，只看結果。

  蘇傑在手術台上盡力的操作著，腦中摒棄了幾乎所有的想法，只把自己當做一個執行者，準確無誤的一條一條完成江武下達的命令。

  不過有一條想法，卻在蘇傑的腦海中縈繞，無法消除。

  「江武老師，我來做你的手，完成你沒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