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傑看著吳昊，知道對方只剩下兩年不到的時間，他內心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М

  明明蘇傑和吳昊只見了幾次面，可對方身上的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對於身邊人積極的影響力，以及對妻子、胎中的孩子的溺愛，這些都讓蘇傑覺得，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這麼年輕就要死去了？

  而且，他還要一邊目睹著自己孩子的降生，一邊默默的計算著自己剩餘的日子……

  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蘇傑說道：

  「既然已經想了那麼多了，又是你們兩個人一起決定的，何必又要糾結呢？」

  「我相信你們的孩子會感激你們將他生下來的，你們是非常合格的父母，為了你們的孩子，你們做出了很多的努力，而你也給了他最寶貴的東西——生命。」

  「這個世界有美好、也有醜陋，你給了他生命，他能用一生的時間去體會這一切，用自己的生命去踐行活著的意義。」

  「至少他們來過這個世界，那就必然不虛此行。」

  「謝謝你，蘇醫生。」

  吳昊笑了笑，把煙塞進內衣口袋裡，看了看時間，說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沒辦法送你了蘇醫生，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回去好好照顧孕婦吧，周一就是預產期了吧。」

  「嗯。」

  吳昊轉身走了，可走到門口，手按在門把手上，他忽然又轉頭問道：「蘇醫生，我想問問，雯雯她手術的風險真的很大嗎？」

  「很大。」

  蘇傑如實說道：「愛滋病病毒對於新生兒來說很危險，而羊水過多，對於產後孕婦也很危險，這台手術的風險，婦產科的醫生們應該都和你詳細說過了。」

  「我知道了。」吳昊趕緊扭過頭，肩膀微微顫抖著。

  「放心，手術不會出問題的，我向你保證。」

  蘇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臨床上絕對不能用『肯定句句式』，這是江武從第一天開始就不斷在重複強調的內容。

  醫學，是一門不確定的科學，人類對於人體的奧秘甚至還沒有窺探千分之一，醫生又怎麼能有打包票的勇氣呢？

  手術不會有問題的，我向你保證……這種話一說出口，就顯得很不專業，很沒有水平，萬一被病人偷偷錄下來，手術最後真出了問題，還會惹得一身腥。

  但蘇傑還是忍不住這麼說了。

  上一次這樣說，是為了安慰難過的杜安楠。

  而這一次，則是為了安慰僅剩下兩年時間的吳昊。

  「蘇醫生，這話以後別說了，容易產生糾紛，這年頭醫患關係可複雜的很。」

  吳昊笑著說道，推門向外走去，就在門即將關上時，他還是很鄭重的說了句：「但還是謝謝了，蘇醫生，如果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你真是個好醫生。」

  「真的。」

  ……

  ……

  時間很快便到了周一。

  雯雯努力了整整一個白天，希望能夠自然分娩，可宮縮乏力，再加上繼續耽誤下去，孩子感染的風險也會進一步加大，因此手術被安排在了夜裡八點。

  愛滋病患者，剖腹產！

  手術室早就接到了通知，因此準備做的非常充足。

  「所以說現在給愛滋病病人做手術並不是一件特別恐怖的事情，只要裝備足夠充足，安全就能有所保障。」

  李明輝指著器械台上塑封著的防濺射護目鏡、鞋套、隔離衣等等防護裝備，對著蘇傑說道。

  蘇傑點點頭，看著這麼周到的裝備，心裡也微微鬆了一口氣。

  「江武，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很親切的感覺。」李明輝突然笑眯眯的問道。

  一直站在角落裡的江武臉色一僵，從鼻子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理都懶得理嘚瑟的李明輝。

  「江武老師，你已經來了啊。」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電動門移開，婦產科女醫生走進手術間，看到江武立刻笑著走了過去。

  「嗯。」江武陰沉著臉，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婦產科醫生見狀也沒有繼續和江武攀關係，只是好奇的看了看江武的手，然後便開始準備手術了。

  麻醉醫生小心翼翼給雯雯做了腰穿，看到哪怕一滴鮮血流出來，他都好像如臨大敵一般，極力避開，避無可避就用紗布認真仔細的擦乾淨。

  這血，有劇毒！

  腰麻結束，婦產科醫生消毒、鋪巾。

  術前準備很快完畢，婦產科女醫生、江武、蘇傑一同上台。

  婦產科女醫生看到蘇傑也跟著一起上台，皺了皺眉頭，有些意外的看向江武：「江武老師，這個實習醫生也要上台？」

  「他是蘇傑，之前MDT和骨科聯合的好幾台手術，都是由他主刀的。」江武說話風格一向的簡潔直接。

  「但這不是骨科的台子啊。」婦產科女醫生並不以為意，不過看到江武這個態度，她也就沒有繼續說什麼了。

  「那麼，手術就開始了。」

  三個人站在手術台上，全身上下都包裹著嚴嚴實實。

  防濺射護目鏡、雙層乳膠手套、隔離衣、鞋套……

  三個人比平常都要肥上兩圈，動作也要遲鈍了不少。

  不過好在主刀醫生的經驗豐富，即便裝備過多影響了動作，但她仍然可以在別的地方彌補過來。

  這是蘇傑第一次上婦產科的台子，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到剖腹產。

  臨床上對於一些特殊的手術總是抱有一種特別的情懷。

  比如術者握著停止跳躍心臟的心外科手術。

  比如術者將逝者的器官轉移到器官衰竭即將死亡病人體內的器官移植手術。

  還有就是，迎接新生命降臨的剖腹產手術。

  切開母親的腹部，將新生的生命從母體中拽出……聽起來並不美好，甚至有點血腥，但依然不妨礙讓無數人對此充滿崇高的敬意。

  這也是蘇傑第一次看到江武醫生上手術台。

  不知道為什麼，江武對於手術台似乎始終有一種敵視且謹慎的態度，當初MDT剛剛成立，李明輝極力邀請他和自己一起發展MDT，可惜江武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李明輝當初就和蘇傑說，他猜測江武拒絕MDT的原因，就是擔心接下來會進入手術的環節。

  至於為什麼江武會害怕上手術台，李明輝就閉口不談了。

  「尖刀！」

  啪，器械護士將尖刀柄按在了婦產科女醫生的手掌心裡。

  豎切，逐層切開腹壁。

  尖刀鋒利，但還沒有到武俠小說里刀不見血的程度，一層細密的血珠從切口處緩緩滲了出來，婦產科女醫生立刻警惕的用大紗布壓迫止血，防止血液大面積污染術野。

  近幾年愛滋病病人有爆發式增長的趨勢，雖然身為愛滋病病毒攜帶者，但還是會有病人會選擇生育後代，讓自己的人生完整。

  因此東南醫院近幾年積累了不少的無血剖宮產技巧。

  婦產科女醫生開的切口很小，按照行業黑話，這就是「比基尼」小切口。

  然後烙封上所有出血的血管，防止血液污染術野。

  緊接著，用一個剖宮產U形釘慢慢地釘上所有切開的口子，進一步制止流血。

  手術進行了十幾分鐘，術野一直沒有鮮血漫出，清清爽爽的術野，讓所有人都心情大好，心裡沉重的石頭似乎也落了地。

  「準備好，孩子快出來了！」

  就在蘇傑稍稍愣神的功夫，婦產科醫生突然疾聲喊道，甚至還沒等蘇傑腦海中完整的浮現『怎麼會這麼快』的想法，就只見婦產科醫生伸手探入腹壁內，抓出一團血糊糊、黏兮兮的東西。

  「孩子出來了！」

  「接好！」

  「嘿，是個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