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0 雲樓（十九）

　「地燈……怎麼還沒有到。」月光傾瀉在樹林，透過茂密的樹葉，星星點點地落在地面上。林遲望著彷彿沒有盡頭的密林，忍不住又向地燈詢問了一次。

　「急什麼，快了快了。」白貓悠閒地擺著尾巴。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了無數次了。」

　「我這樣的淑女都還沒說什麼，你一個男人墨跡個啥啊？」

　「你敢不敢不要掛在我的肩膀上，下來自己走！」林遲斜視著肩上趴著的那只悠哉的白貓，嘴角抽搐。白貓把小腦袋一扭，漂亮的尾巴使勁抽了他一下。

　「你要說你打算放棄的話，我會看不起你的。」

　「我不需要一隻貓看得起我。」林遲一個勁告訴自己不要跟一隻貓一般見識。地燈在他心裡一直是非常沉穩而溫柔的，可是經過這幾天的相處，簡直形象全毀啊！

　「你羨慕嫉妒恨貓咪嗎？也對，我比你苗條，體重比你輕，比你靈活……」

　「你比我矮。」

　「貓不需要身高！」

　「我也不需要嫉妒貓。」

　「啊，到了呢。」地燈輕巧地從林遲肩上躍下，步入一片繁茂的桃林。「喂，那個嫉妒貓的，快跟上。」

　「都說了我不需要嫉妒貓。」

　「嗯哼？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快跟上。」一眨眼，白貓已經離他很遠了。林遲加快腳步追上它。

　從小在城裡長大的林遲，從沒見過這樣的桃林。花瓣肆意地舒展，躍然枝頭，艷麗得灼傷人的眼。

　花枝搖曳，如火如荼。

　「現在不都已經初冬了嗎？為什麼還有桃花？」

　「這裡是沒有春夏秋冬之分的喲。」

　「哎？」

　「因為我們所處的地方並不屬於任何一個空間。它處在時空的夾縫裡，時間與季節在這裡並沒有任何意義。」

　地燈輕巧地躍上幾米之上的樹枝，碧綠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林遲。那一刻，艷麗的桃花與皎潔的明月都成了它的背景。它一言不發，他卻覺得自己在它流瀉的目光裡窺見了永恆……事情的起因，是幾天之前的一個晚上——蘇妍的事情之後，地燈打著一同破解謎題的旗號，在林遲的屋子裡安營紮寨了。保持著樓祈回來她就走，樓祈出門她就來的炫酷走位，她安全地駐紮了下來。

　這天，林遲閒著無聊看電視，電視裡正放著方便面的廣告。

　「聽人說，泡麵吃太多會變成泡麵超人。」白貓拖著林遲的T恤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走過，後者揉了揉眼角：「我還以為你會說變成木乃伊。」

　「木乃伊？那種東西毫無美感。」白貓似乎看中了林遲空置的旅行箱，將所有喜歡的東西全拖了進去。

　為什麼說似乎呢，當然是因為林遲並沒有跟白貓「本喵」求證過。

　「那泡麵超人就很有美感嗎？」

　「沒有啊，因為沒有才用在你身上嘛。」白貓停下爪上的動作看了他一眼。就那麼一眼，卻讓林遲有一種被動物鄙視的挫敗感。

　「我又沒有吃泡麵，而且……你跟我有仇嗎？」

　「沒有啊，我只是覺得不欺負天然呆就是對不起自己。」地燈無辜地搖了搖尾巴。

　「你……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一隻貓一般見識。」林遲換了個姿勢，繼續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對了天然呆，看你好像很無聊嘛。」

　「我不是天然呆！」

　「不是天然呆怎麼會牽著亡靈逛公園還沒意識到不對呢？」

　「你……算了。」林遲換了一個台，「我是很無聊啊，大學不就是人生中最無聊的幾年嗎？」

　「雲寶呢？你不用帶孩子嗎？」

　「爸爸和爹爹帶著他出門了。」

　「那樓祈呢？」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每時每刻都陪著我。」

　「你為什麼不約朋友出去玩呢？」地燈話剛問出口，就發覺林遲突然有些低落。

　「我朋友不多，而且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偶爾聯繫一下還行，哪能總待在一塊。」

　林遲翻了個身仰躺在沙發上：「總覺得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目標，只有我還沒有找到，還無所事事的閒著。」

　林遲不經意地回答，而白貓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低落，看了他一眼之後也沒再搭話。

　白貓不再說話，林遲亦沉默不語。整間房間裡都陷入了沉默。只有牆面上時鐘「嘀嗒」遊走，和白貓拖動物體的聲音。

　「地燈，你有夢想嗎？」

　「有啊，」白貓在箱子裡甩了甩尾巴，「夢想是哥哥不拴著我。」

　「噗，不可能實現的吧。」林遲低聲呢喃：「我到底應該做什麼呢？我有了那麼多愛我的人，可有時候，還是會有些空虛，我還沒有找到我的目標。」

　「你想做什麼呢？」白貓將從床上拖下來的玩偶扔在半路，躍上桌面和林遲對視。

　「我不知道，我擁有了那麼多，有時候還是會覺得有些空虛。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我覺得你需要想一想，自己想要什麼？你或許需要一份事業，幹點什麼事情充實一下自己，你就不會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如果衣食無憂的話，不如想想，自己想要做什麼。」

　「我不知道。」

　「那就都去試試吧，試試做各種各樣能夠讓你覺得充實的事情，畢竟有你爸爸在，你不用考慮太多生活上的瑣事。而且你現在還那麼年輕，可以讓自己多一些嘗試。」

　「你是說，幫助別人？」

　「嗯，這個可以有，我認識的小遲一直都很樂於幫助別人。」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我的幫助。」

　「嗯？」

　「有時候，我看到有東西跟著他們，因為不想他們出事，所以告訴了他們要小心，可是……」

　「可是他們不僅沒有覺得你救了他們，反而覺得你在詛咒他們，對嗎？」

　「是，所以曾經有一段時間大家都排斥我。後來我有了經驗，什麼都不說，才慢慢好轉起來。」林遲歎了一口氣，「我現在的朋友，都是遇見鬼之後，我幫了他們，才成為朋友的。」

　「這不是很正常嗎？人類，擁有溫暖，但人性中始終蟄伏著陰暗，與他們不同的，便是異類，便應該被排斥。無論是天才還是笨蛋，即使你擁有傲人的才能，不能征服他們，便只能被拋棄。」

　「……」

　看著林遲還是有些猶豫，地燈換了一種說法：「幫助了別人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很滿足，很充實。」

　「那麼這種滿足，能不能支持你走下去？」

　「我覺得可以。」

　「那就再去試試吧，你已經長大了，知道怎麼去處理好這些事情。」

　「我要怎麼做？」

　「不如，解謎吧！」

　「……」

　林遲翻身起來，打開放著鑰匙的抽屜，卻赫然發現抽屜裡的鑰匙，已經變了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

　白貓湊過來看了一眼：「這是五樓的鑰匙。」

　「五樓？那四樓呢？」

　「蘇妍的事情，就是四樓的謎題。」

　「什麼？！」

　「你不知道嗎？只要過了前三樓，之後的謎題就會融入你的日常生活之中，所以你不知不覺中，已經破解了四樓的謎題。」

　「……」林遲眨巴眨巴了眼睛，好不容易消化了這個事實，「也就是說，以後的謎題，不是我選擇什麼時候去解，而是它選擇什麼時候讓我解了，對嗎？」

　「聰明。」

　白貓碧綠的眸子含著笑意，它姿態優雅地跳下地，拖起玩偶，繼續朝著行李箱進發。

　***

　雖然林遲做好了隨時解謎的準備，但是他沒想到，謎題來得這麼快。

　這天，班長在下課時叫住了他。

　「林遲，班裡組織春遊，得上交一份計劃書，還有參與的人數限制，你能來參加一下嗎？現在人數不太夠呢！」因為林遲不太熱衷班級活動，班長還特意來詢問了他。

　「嗯，好的。」

　林遲接過筆在那張計劃書上簽了自己的名字。

　「謝謝，時間是週六喲，記得要來。」班長收起文件夾，囑咐他幾句之後又向著下一個目標出發了。

　「嗯。」

　回麵館的時候，林遲專門為地燈帶去了她最喜歡的那家店的雞腿。閃亮亮的貓眼望著林遲提著雞腿的袋子，地燈小貓歡快地跟著林遲前腳後腳地打轉。

　林遲無奈地將雞腿放在小盤子裡給它，後者歡呼了一聲便撲了上去。

　「天然呆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為什麼？因為我給你買了雞腿？」

　「才不是。因為感覺——女人的第六感。」

　「母貓也有第六感嗎？」

　「臭小子，不要逼我蹂躪你！」

　短暫的人貓大戰之後，房間又恢復了平靜。

　「我同學約我去春遊。」

　「春遊？沒去過。好玩嗎？」

　「不知道，我也沒去過。」

　「帶我去吧。」

　「不行。」

　……林遲跟樓祈說了自己要參加班裡的春遊，毫不意外地得到了樓祈的全力支持。

　在地燈跟樓祈的捉迷藏中，時間很快就過去，轉眼間就到了週末。

　週六那天早上，林遲早早便開始準備，因為地燈不願意下樓，他甚至替她準備好了午餐，體貼地放在桌上。

　「食物我準備好了，餓了就自己吃。」

　「不要。」

　「別鬧彆扭了，真的不能帶你去。」

　「為什麼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你見過有人帶寵物去春遊的嗎？」

　「我才不是寵物呢。我是偉大的地燈。」

　「是是，偉大的地燈大人。」

　「哼。」地燈甩了甩尾巴，心想你不帶我去，我不會跟著去嗎？

　林遲到達集合地時，班裡已經有一部分人等在那裡了。

　「林遲，來了啊。」班長衝他招了招手，「先上車吧，不等了，先出發一輛。」

　這次班裡出遊，一共訂了兩輛車。林遲跟著人群走向即將出發的一輛車。

　「啊，林遲，這是你的貓嗎？」

　女孩的歡呼讓林遲有了不好的預感，一轉身，果然看見那只叫地燈的小貓優雅的跟在他的身後。

　「你來做什麼？」

　「喵。」

　林遲看了看眼前裝可愛的貓咪，揉了揉眉心，「快回去。」

　「喵~」

　「林遲，帶它去吧，我們那麼多女生，照顧它沒問題的。」

　雖然賣萌的小貓沒能讓林遲鬆口，卻捕獲了一干女孩的心。林遲望著在女孩懷裡撒嬌的小貓，無奈的點頭同意。

　上車後不久，地燈便躍回了林遲的肩頭。

　「這樣沒關係嗎？」

　「什麼？」林遲急忙將手機放到耳邊，裝作打電話的樣子。

　「你沒有看見嗎？」

　「看見什麼？」

　「看見車窗外的亡靈，堆積了那麼多，一定會出事的。」

　「……沒有人會相信的。」林遲看了看窗外，黑壓壓的亡靈推攮著。

　白貓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轉身回到那堆女孩中間。

　這次春遊的目的地是幾十公里之外的林區。中途的時候，女生們要上廁所，於是司機就近停在了一個休息站。

　幾分鐘的休息之後大家開始陸續登車。此時，那個一直抱著地燈的女孩卻突然找到林遲。「對不起，貓咪它不見了。我去了一下廁所，回來它就不見了。」

　「沒事，不用道歉。我找找它。大家先出發吧，我待會兒打的過去，反正已經不遠了。」

　「那我也留下來吧。」

　「沒關係的，我一個人就行，它待會自己會出來的。」

　在林遲的堅持下，那個叫藍琪的女孩還是跟著大部隊離開了。

　然而，車子離開不久之後，白貓便靜靜地出現在林遲的腳邊。

　「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輛車會在途中出車禍，車上的人……」

　「那為什麼不阻止所有人？」

　「無人能改變死亡的命數。」

　「可是你把我弄下車了。」

　「是的呢。」地燈碧色的眸子有些迷離，「所以很快，你就會以一種更慘烈的方式……死去。」

　「那為什麼還要救我這一次？」

　「我不知道，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離開車了。」

　然後，一人一貓陷入了長長的寂靜中。

　「林遲，你……不想死吧。」

　「沒有人會想死的。」

　「那我們，就快點破解這個謎題吧。破解完所有的謎題，你就可以許願活下來了。」

　「說的也是。」林遲起身，招了一輛車，「走吧，答應他們在那兒集合了。」

　「嗯！」

　地燈安靜的坐在林遲大腿上，漂亮的尾巴一下一下地抽打著林遲環住它的手臂。

　司機天南地北的海侃著，也不管乘客是不是願意聽。

　車子拐了一個又一個彎，在街道上穿行。

　「這地方的路真複雜，很容易迷路吧。」腿上的貓咪突然開口說話。清麗的女聲，嚴肅的時候聽起來有些涼薄。

　也許是後座上低著頭的少年太過單薄，司機竟沒有懷疑方才聲音的出處，自顧自地將話題說了下去。

　「是啊，這城市的路我跑了十年，還經常迷路呢。總是走著走著就進了不知名的街道，房子也老舊，下車一問，媽呀，那路名都沒聽說過。老司機們都說，那是死道，是陰世和陽間的連接……」

　「死道啊……就是你們常說的陰間路呢。最靠近黃泉路的地方，依稀可以看見零星的彼岸花。」

　白貓慵懶地爬在林遲的大腿上：「陰間路上的住客是不願意到陰間輪迴，卻也回不了人間的人。」

　「你懂的很多呀！」

　「那當然，我可是地燈大人。」

　司機從後視鏡上看見了林遲沉默的表情。從上車以來，身後的少年似乎從沒開過口。想到這，司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林遲顯然也注意到了。

　「腹語，是腹語。我練習腹語所以才沒用嘴說話，下個星期，有腹語表演。」

　「哦，這樣啊，嚇我一跳。」

　司機沒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很快恢復常狀。而林遲腿上的貓咪，樂得直打滾。

　林遲無奈地敲了敲它的腦袋，轉過頭看著車窗外風景。

　突然，他看見方才抱著地燈的那個女生正站在路邊，一臉的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