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5 雲樓（三）

　算起來，林遲已經有一年沒有回過他高中時期的母校了。沈先生開車將他送到校門口，他抬起頭看了看門上巨大的學校名稱，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感觸。

　這天的陽光非常明媚，明媚得灼人眼睛。

　今天是林遲所屬的高三二班，返校填志願的日子，經過了高考的洗禮跟半個多月的漫長等待，終於到了填報志願的這一天。林遲百無聊賴地坐在教室裡，一邊思考著這個謎題，一邊等著老師過來講解填報的注意事項。

　沒過多久，班長開始組織人手對閒置了半個多月的教室進行大掃除。

　「林遲，你去擦玻璃，走廊的玻璃窗都要擦乾淨。」班長劉佳佳拿著一塊抹布走過來，塞進了林遲的手裡。然後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在牆角的陰影處發現了閒置人員一枚。

　「樓祈，你閒著沒事就來幫幫林遲，他擦不到的地方你來。最後一次掃除了，仔細點。」劉佳佳對著林遲釋放了「嫌棄你矮」的會心一擊之後，心滿意足地巡視其他地界去了。樓祈應了聲，合上手機從牆角走到到林遲身邊。

　樓祈！？

　——臥槽他怎麼會變成我高中同學了？

　林遲瞪大了眼睛，看著慢慢走向他的男人。

　「樓祈，你怎麼會在這？」

　「你這話問得有點奇怪，全班同學都在這裡，我為什麼會不在。」樓祈淡淡地看了林遲一眼，那種涼颼颼地掃過自己的神情，讓林遲心底有些犯怵。

　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雖說沈靖寒提早了一年出現，可沈靖寒跟淮音卻是是夫夫沒錯啊！為什麼輪到他跟樓祈，就變成普通同學了？

　看樣子，現在的樓祈跟他也不是很熟的樣子，林遲突然就不知道該跟樓祈說些什麼了。劉佳佳指派樓祈來幫助他，反倒讓此時的林遲稍稍覺得有那麼一些尷尬。

　林遲想了想，最後決定主動開口向這位「不太熟悉的同學」搭話。

　「樓祈，你準備報去哪裡啊？」林遲思索了一下，既然現在的設定是要填報志願，問志願的問題應該比較切合實際吧？

　「北上吧。」樓祈稍微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想到話題能夠跳轉得那麼快。

　「哎？還以為你會在南方唸書。」林遲天馬行空地胡謅。

　「為什麼？」樓祈好奇地問，林遲皺著眉望著天，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理由。

　「總覺得你比較適合南方啊！」

　「那你呢？」樓祈噗嗤一笑，也詢問了林遲的打算。

　「我嗎……大概會留在K市裡，這裡的大學也不錯，不想離家那麼遠。」這是林遲內心的真正想法，不願意離淮音太遠，所以非要在K市上大學，明明他的成績可以選擇更好的學校。

　「嗯，在南方會顯得你比較高。不錯的選擇。」樓祈讚揚道。

　「才不是因為這種原因！」林遲有點不高興地結束話題，專心擦起玻璃來。這個樓祈跟現實中的，一點都不像！

　擦著擦著，林遲發現靠近走廊那一側的最後一塊玻璃上有一塊污漬，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林遲半蹲下來，用力擦拭著污漬的部分，用的力度之大甚至讓他覺得自己在晃動。

　但是，很快他意識到這晃動並非來自他本身。

　「地震了！！大家快逃！！！」

　他聽見有人歇斯底里地呼喊，然後，身處樓梯口的他抓住抹布下意識地往樓下衝。

　很久很久之後，在他經歷了很多很多次這樣的地震之後，他還是無法理解當初的自己為什麼會往下衝？明明知道地震時的樓梯很危險……「林遲！你去哪裡？」樓祈一晃眼就看見身邊的人往樓下衝去，這時震感已經很強烈了。他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已經衝了出去，追著林遲下了樓。

　「林遲！不要往樓梯跑！回來！」

　聽見身後傳來樓祈的聲音，林遲下意識回過頭去，然後驚訝地看著他家樓美人原本一臉焦急的神情突然變得驚恐。樓祈加快腳步徑直朝他撲了過來。被溫暖的身子擁抱住的那一刻，他聽見樓房了轟塌的聲音，還有近在咫尺的一聲悶哼。

　「樓祈！樓祈你沒事吧！」

　「你沒受傷吧？」林遲被樓祈整個人死死抱在懷中，樓祈的聲音變得異常虛弱與嘶啞。林遲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流過他的脖頸，他顫著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沾了一手的鮮血。

　「樓祈你流血了！你沒事吧！」

　「嗯，剛剛好像被砸到頭了。你呢，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一點傷都沒有……」有事的是你啊！

　「那就好……」

　那天對於林遲來說，是他有生之年最黑暗的一天。最初，樓祈還能斷斷續續地跟他對話，後來他只能感受那個擁抱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變冷，一點點僵硬……無論他怎麼哭求，如何歇斯底里，樓祈都沒有再給他哪怕一丁點的回應。他在樓祈僵硬冰冷的懷裡從白天等到了黑夜，滿滿的絕望、愧疚與不甘充斥了他的內心。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去……不應該是這樣的呀，著明明是個謎題不是嗎？為什麼樓美人會為他而死，樓美人那麼強悍的存在，為什麼會死？

　林遲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站著教學樓下，抬起頭，天氣依舊是那種明媚到灼眼的艷陽天。

　「你在這裡偷懶麼？」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頭，發現偷襲他的人是拿著一堆衛生用具的劉佳佳。劉佳佳把手裡的工具分了一半塞到林遲手裡。

　「這是要幹什麼？」林遲還沒有從剛剛的狀況中回過神來。

　「做掃除啊！你傻啦？剛剛不就跟你們說過了麼，班主任讓我們報志願之前先把教室衛生打掃乾淨……」

　「掃除？等等你是說報志願？是今天報志願麼？」

　「廢話，不然你來學校幹嘛？」劉佳佳一邊說，一邊抱著東西往樓上走，林遲下意識地跟了上去。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他想起了那場奪取樓祈生命的地震。

　站在樓梯口，他突然有些分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有些迷糊，這個所謂的謎題，到底是什麼？

　林遲突然伸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嘶……」好痛！既然會痛，那麼這就不是夢。

　如果這不是夢，那麼樓祈，到底怎麼樣了？方纔所經歷的地震，會不會再一次發生？樓祈會不會再一次……在他懷裡停止呼吸。

　他回想了一下，在那場夢裡，地震開始不久他就被倒下來的石板壓住了，所以當時其他同學的狀況他並不清楚。但是這些人全都是他朝夕相處了三年的同學，他並不想看到她們出事，不忍心讓他們經歷死亡瞬間的絕望感——即使這只是一個連他都不搞明白的謎題。

　想到這，林遲幾步跨到劉佳佳前面，擋住了她的去路，非常正經地說。

　「班長，今天可能會發生地震。」

　「就算你這麼說，衛生也一樣要打掃！」劉佳佳笑了笑，「好了別鬧了，還等著要東西呢。」

　「是真的！你相信我。」

　「別鬧了，二零一二都過去了！」劉佳佳毫不在意，繞過擋在她身前的林遲。

　「可是……」林遲不死心，又一次焦急地追了上去。

　「好好好，既然你不想上樓去，就去校門口把我把訂的裝飾拿回來。晚上順便在這裡開咱們班的畢業晚會了。」劉佳佳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焦急的大男孩，以為他只是不想上去打掃衛生，於是給他分配了其他的任務。

　林遲突然沉默了。他不明白之前的一切到底是什麼？一個幻境？還是一次經歷？

　地震究竟會不會發生，林遲並沒有那麼篤定。更何況，那個為了救他而死在他懷裡的，跟他還是普通同學的他的愛人，現在還待在樓上。於是林遲振作精神，抱著工具往樓上走去。

　劉佳佳無奈地看著渾身都散發著「我在生氣」的傲嬌氣場的林遲，笑著追了上去。

　「不去校門口了？」

　「不去，太遠！」

　「嘿嘿，是了，我們林遲是小短腿！」

　「我比你高！」

　「我是女生好不好，你起碼要有樓祈那麼高啊！」林遲有一米七幾，已經接近一米八了，其實在男生中並不算矮。無奈是他們班所有男生中唯一一個個子沒到180的，所以總被劉佳佳打擊腿短。

　但很顯然，此刻林遲的關注點並不在劉佳佳的「毒舌」攻擊上，他愣愣地看著靠在走廊上的樓祈。

　俗話說，中國人說不得，林遲才剛剛在腦子裡想到了樓祈，拐過樓道就到看他斜靠在牆角，用之前林遲見過的姿勢瀏覽著手機。

　林遲從來都只見過樓祈看書的樣子，他這樣玩手機……林遲從來沒有見過，於是林小遲不厚道地想，要是能夠給樓祈拍張照片，拿給他本人看，一定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看到樓祈沒事人一樣靠在那兒玩手機，林遲總算送了一口氣，他突然明白過來，這個空間並不會殺死任何人，但是你死了，就只能清零重來。

　所以，他現在的目標是，帶著樓祈安全地逃離這場死亡地震。

　劉佳佳在樓祈前面停了下來。從懷裡的工具裡拿出了一個水桶跟一塊抹布，塞到了林遲手裡。

　「林遲你就負責樓道這裡的玻璃窗吧，記得認真仔細些。」劉佳佳囑咐道，「哦對了，擦不到的地方讓樓祈幫你。好麼樓祈？」

　「好的班長。」樓祈笑著應下了。林遲轉頭瞪了劉佳佳一眼，回過頭來看見樓祈似笑非笑的臉。客觀來說，林遲班級的男生長得都不錯，但他家樓美人明顯是個中翹楚。

　林遲看著那張清俊的臉，心情有些複雜。樓祈在方纔的那次地震中為了救自己，在他懷裡停止呼吸的感覺，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林遲不知道怎樣去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索性不再去想。

　將桶接滿水，林遲開始擦玻璃。雖然很久沒有打掃，但走廊上的玻璃窗其實並不算髒。他一點點擦過去，夠不到的地方樓祈會默契地幫把手。

　擦到走廊拐角處的最後一塊玻璃時，林遲愣了一下。方纔，就是在擦這塊玻璃的時候，發生了地震……那麼這一次，會不會還是在這個時候。

　林遲下意識看向樓祈，男生倚靠著走廊，嘴角是淡淡的笑容。

　「怎麼了？」

　「樓祈……」他衝過去拉住了樓祈的手，想叫他快跑，想說馬上會有地震。

　但他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地震就發生了。

　那一剎那的山搖地動。

　林遲沒有再順從自己的意識往樓下跑，在樓震動起來的那一刻，他伸手緊緊地拽住了樓祈的手。樓震動的幅度很大，林遲很快就站不穩了，整個人東倒西歪到處撞，但他還是下意識地緊緊拽住樓祈。

　「呵……」

　在轟鳴聲中，林遲似乎聽見了樓祈的歎息聲，他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去看，一臉無措地望著樓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被他伸手按入懷中。

　他們現在只是普通同學，不是嗎？

　為什麼樓祈會……「樓祈？」

　「沒關係的……不用害怕，不會有事的。」

　那一段記憶的最後，是轟然倒塌的樓房，震感，下落感……以及那個溫暖的懷抱。

　溫熱地液體流淌在臉上的感覺，讓林遲心裡酸澀不已。

　再次睜開眼睛時，林遲又站在了教學樓下。

　「又一次讀檔重來了嗎？」林遲環顧四周，發現他又回到了報志願的那天下午。

　林遲慢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上面，樓祈溫熱地鮮血流淌過的觸感還留在他的肌膚上。

　正發愣時，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林遲猛地回過頭去，發現劉佳佳笑意盈盈地望著他：「你在這裡偷懶麼？」

　「班長……」

　「正好，替我搬東西。」劉佳佳把手裡拎抱的衛生工具分了一半到林遲手裡。

　——跟之前，幾乎一模一樣的橋段。

　這一次，林遲發誓，一定要帶著樓祈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