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6 未亡人（十）

　「掛掉許恆瑋的電話之後，我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遙哥真的死了嗎？可他明明就待在我身邊！還是真如許恆瑋所說，是因為某種原因死而復生了？」

　楚寧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我太依賴遙哥，只顧著我們的小家庭而疏遠了我的朋友們。那個時候我呆坐著，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訴說的人選，最後，我給楚凌打了電話。我們家小一輩裡，同齡的只有我跟楚凌。除了他，我似乎已經別無選擇。」

　「他建議你來找我？」林遲猜測道。

　楚寧點點頭：「聽我說完事情的前因後果，楚凌很冷靜地給我分析，他說遙哥死而復生並非不可能發生。但他一時間回不來，讓我先來這裡找你。」

　林遲心想，楚凌當然冷靜，他可是被柳天瑾嚇出來的男人。

　「那他說了讓你來找我幹什麼嗎？」

　「沒有，不過我之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有提過我想要去找找喬俊的屍骨，他就是在那之後建議我來找你的。」

　「還沒有死心？」林遲皺起眉頭，對於他這樣習慣了各種靈異事件的人來說，真相簡直呼之欲出。

　「呵，是呀。雖然鄭聿、蕭洋、許恆瑋都異口同聲地說遙哥死了。可我心底，還有那麼一絲奢望，希望這一切是假的！不過是個愚人節玩笑，大家合起火來，騙我一個人……」

　「你希望我怎麼做？」林遲雖然不贊同，但很能理解楚寧的想法。死而復生這種事對於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鬼神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難接受了。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楚寧猶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好。」林遲毫不遲疑地一口應下。

　「許恆瑋告訴我，喬俊被藏在一個城郊廢舊樓盤的頂樓。」楚寧所說的樓盤，是一個很多年前被承包下來的寫字樓，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停工了，又地處偏僻，蓋了一半就那麼閒置在那裡。

　因為地方離麵館很遠，林遲跟楚寧又都沒有駕照，廢樓盤那邊太過偏遠又不確定能不能打到車。為了方便出行，林遲上樓去拖著樓祈陪同。

　樓祈開車，林遲陪著楚寧坐在後座，一路上，楚寧都十分緊張，雙手不停地握緊又放開，坐立不安。

　一個小時的車程後，他們來到廢樓盤前面，也許是在車上已經緊張夠了，楚寧深吸了一口氣，竟然率先走了進去。

　許恆瑋的坐標給得很精確，他們很輕易地在頂樓一個水泥砌的還沒完工的蓄水池裡，找到了一幅人類的骸骨。

　「騙人！這不是真的。」原本在看到骸骨的一瞬間便愣在原地的楚寧，突然瘋了一般朝屍骨衝了過去，撿起一塊石頭就朝骨頭砸去。

　一下一下，將骨頭砸得變形。林遲被著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楚寧就像魔怔了一樣，無聲地流著眼淚，手上的動作卻不停，一下一下用力地砸著，就好像在宣洩恐懼。

　「小遲……」樓祈輕聲提醒了一下看楞了的林遲，林遲這才回神，上去托住楚寧的胳膊，用力將他帶離了骸骨旁。

　「為什麼！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楚寧反手抓住林遲的肩膀，突然泣不成聲。林遲明白，說楚寧懦弱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喬俊的屍體對他來說是最後的希望。只要沒有找到這具屍體，那麼之前的一切證詞都不成立。

　這具屍體，成了壓倒楚寧的最後一根稻草。楚寧哭了很久，林遲環抱著他，輕輕拍打著他的背脊，給予他安慰。樓祈靠在牆邊，靜靜地陪著他們。

　等懷裡的哭聲漸小，林遲小心翼翼地問：「楚寧，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要銷毀那具屍體。」等了一會兒，懷裡才傳來楚寧略帶哭腔的回應。

　「你不是已經接受了莊遙的死嗎……」林遲很詫異，他不明白為什麼楚寧還那麼介意這具屍體的存在。

　「接不接受是一碼事，這具屍體的存在會不會給遙哥帶來麻煩，又是另一碼事。」

　楚寧輕輕推開林遲，搖搖擺擺地站起來，又撿起了那塊石頭，向骸骨走去。

　林遲無措地看向樓祈：「怎麼辦？幫幫他吧？」後者走過來，捏了一下林遲的手心，然後牽著他走向楚寧。

　這一次，楚寧很理智，他每一次攻擊都精準有效，很快把一根骨頭砸碎，但也，僅僅是砸碎而已，他正準備繼續的時候，石塊連同握住石塊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他猛地回頭，發現阻止自己的，是那個一直沉默地跟著他們的漂亮男人。

　「你放開我，我必須毀了它。」

　「我來，你讓開。」樓祈將楚寧一把拉起來，隨即朝著屍骨做了一個手勢，地上的骸骨突然自燃起來，沒一會兒就燒成了灰。

　楚寧目睹口呆地看著，直到林遲推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謝、謝謝。」

　林遲看著地上的灰，灰很輕，頂樓風又很大，骨灰沒一會兒就被風吹散了，地上什麼都沒有剩下。

　「接下來，做什麼呢？」林遲注視被骨灰被風吹散，然後輕聲問道。

　「我想去看看，遙哥埋骨的地方。」楚寧猶豫了一下，輕聲說了第二個目的地。

　林遲一向送佛送到西，自然沒有什麼異議，他不反對，樓祈自然也不會拒絕。倒是楚寧很不好意思：「今天真是麻煩你們了。」

　「沒事，你是我好朋友的哥哥嘛！」林遲安慰他。

　傍晚的時候，幾人到達了市郊的小山莊，帶著等同於外掛的樓美人，幾人準確地在鄭聿日記中只記載了大致位置的地方找到了莊遙的埋骨之處。

　「就是在這裡麼？」楚寧看著沒有一點標記的黃土地，遲疑了一下。

　「是的……」林遲看了樓祈一眼，後者點點頭，於是他轉頭給了楚寧準確的回答：「要挖開麼？」

　「嗯。」楚寧輕輕點了點頭：「我想把他的屍骨帶回家。」

　樓祈吩咐他們站在原地，自己就近找個農家借工具去。

　林遲拉著楚寧靠在車旁，不知道楚寧的狀態，林遲也不敢貿然開口。倒是楚寧率先打破了沉默。

　「林遲，你說我該怎麼辦？」

　「哎？你指那個方面？」

　「遙哥他死了，我該怎麼辦？」楚寧垂頭喪氣地說。

　「那又怎麼樣呢？他不是還陪著你麼？他死了那麼久，你們不一樣好好過著。知道了這個真相，會影響什麼嗎？」林遲平靜地說。楚寧似乎被他的話震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林遲：「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楚凌為什麼讓你來找我嗎？」

　「為什麼？」

　「因為我能見鬼，而且，我是被鬼養大的。」

　「什麼！？」

　「我在剛上初中的時候，被我的親生父母拋棄了。那時候，是我的養父——一個亡靈收養了我，並且把我撫養長大。」

　「對我來說，我的養父才是我的親人。就算他是鬼，但那有什麼關係？再說說我的愛人，就是剛剛的那個男人……」

　「哎！他是你的愛人？你也……」楚寧驚訝地看了林遲一眼，似乎沒想到他也喜歡同性。

　「是的，他是我的愛人。」林遲羞澀地笑了一下：「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我的愛人究竟是什麼人，他那麼強大、美好，他的很多東西我都一無所知。可我們相愛，其他的一切也就無關緊要了不是嗎？」

　楚寧陷入了沉思，林遲看他沉默，也就不再說話了。等了一會兒，就見樓祈提著鋤頭過來了。

　林遲雙眼帶笑地望著樓祈，樓祈動手挖了幾下，便停下來無奈地看著林遲：「看什麼？」

　「看你幹這種不符合氣質的事，總覺得有些好笑。」林遲側過頭偷笑了一下，樓祈無奈地搖了搖頭，正想繼續，楚寧突然喊住了他：「等一下！」

　林遲和樓祈不約而同地看向他，楚寧咬了咬下唇，開口說：「我這算什麼呢？就算證明了他已經死了！真的死了……就算把他的屍骨帶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林遲你說的對，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跟他在一起。就算他是個亡靈，是個不知用什麼方法死而復生的亡靈，只要他還是莊遙，我就想跟他在一起。」

　「之前，我總被死亡啊鬼怪啊蒙蔽了雙眼，直到聽了你的話，我才意識到，和他好好在一起才是，我內心真正想要的。」

　林遲靜靜地聽他說完，突然如釋重負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你能想明白，真是再好不過了！我還擔心你鑽牛角尖，白白錯過了良人。莊遙既然那麼艱難地復活後還想跟你在一起，他就肯定很愛你。」

　「嗯。」楚寧重重地點了點頭。

　將楚寧送回家之後，林遲換到前座去一把抱住了樓祈的手臂：「美人，楚寧這時，我想了很多，以後我們彼此有什麼，都通個氣，別讓對方瞎想。我們那麼愛彼此，其他的事又有什麼可介意的呢？」

　「我很高興你有這樣的覺悟，不過，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那個稱呼嗎？」樓祈似笑非笑地看向林遲。

　稱呼？啊糟糕，不小心把美人叫出口了！林遲嘿嘿一笑，準備矇混過關：「親愛的，這種小事就不要在意了嘛。」

　「你呀！」樓祈伸手擰了擰林遲的筆尖：「回去再收拾你。」

　……心裡有座墳，住著未亡人；山裡有座墳，睡著枕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