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5 未亡人（九）

　「那時候，我幾乎萬念俱灰。我緊緊攥著寫著許恆瑋電話的紙條，不敢放開，生怕自己會在出租車後座上哭出來，那樣太難看了。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真相離我那麼近，可它竟然那麼殘酷，殘酷到我無法接受。」

　林遲不知道這些片段楚寧反覆回想過多少次？午夜夢迴，他是不是會回想起鄭聿殘酷的獨白和蕭洋猙獰的笑臉？

　但在陳述這一段故事的時候，楚寧的臉上一直掛著麻木的笑容。

　林遲想了想，如果有一天樓祈死了……好吧這個假設不成立，按他跟樓美人的情況，無論是他死了還是樓祈死了，他們都還能繼續在一起。

　但如果有一天，樓祈從他生命中完全消失的話……林遲覺得他也接受不了。

　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楚寧還有些恍惚，他抬頭看著他和莊遙住的那間屋子，因為沒有人在的緣故，燈全關著，從窗子看進去黑洞洞的，莫名讓人有些恐懼。

　楚寧苦笑了一下，那可是他生活了數年的地方。上樓開燈，亮起來的房間以及其中熟悉的擺設佈局讓楚寧多少有了些慰藉。他將東西放在一旁，整個人埋進鬆軟的沙發裡。

　趴了一會兒，他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拿起手機，心裡默念了千百遍的號碼，就那麼撥了出去。

　當事情壞到一定的程度，人往往就會變得異常勇敢。因為知道無論如何事情都不會變得更壞了，不如放手一搏。

　也許是因為時差的緣故，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許恆瑋似乎也很詫異在這個時候接到國際長途，連聲音都不由帶著一絲疑惑。

　「喂？哪位？」

　「我是楚寧，你還記得我麼？」

　「楚寧？」許恆瑋愣了一會，隨後彷彿歎息一般輕聲說：「是你啊……」

　「嗯，我有事想要問你。」楚寧緊了緊攥在手中的電話。

　「呵……果然你還是找上門來了。你想問的事情是關於莊遙的吧？」

　「你知道我會找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問莊遙的事情！？」一聽有門路，楚寧立馬追問道。

　「我當然知道！我不僅知道鄭聿他們失手殺死了莊遙，我還知道鄭聿陳昊兼喬俊全都死在了莊遙手裡！」

　「不可能！」楚寧下意識地否定這個答案。

　許恆瑋不以為然：「沒什麼不可能的，鄭聿死的那天晚上我曾在他公寓下面遇見過他，那時他並沒有醉得像人們想的那麼嚴重、那麼不清醒，那種狀態下，他根本不可能會淹死在浴缸裡。你想過嗎，楚寧？一個正常的沒有任何輕生念頭的人要溺死在浴缸裡是多麼困難的事情麼？」

　「……」

　「更何況，那天晚上，我在鄭聿公寓下面，看見了莊遙！」

　「這不可能！那天晚上莊遙一直陪著我！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鄭聿的公寓下面！」楚寧像是找到了一絲希望，抓住這個證據狠狠反駁許恆瑋。

　「他都已經起死回生了，來個分身也沒什麼的吧？」許恆瑋輕笑一聲，四兩撥千斤地打回了楚寧的反駁：「況且，我還知道，喬俊的屍體，被莊遙藏在哪裡？」

　「……」

　「你不想知道嗎？」許恆瑋提高了聲音，調笑道：「反正我也不會再回國內了，告訴你也無妨。」

　「你為什麼沒有報警？你既然知道屍體藏在哪裡？」

　「你在開玩笑麼楚寧？我為什麼要向警察告發一個起死回生的人？誰知道我告發他之後，下一個死的是不是我？」許恆瑋笑了一下：「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喬俊的屍體在哪裡？」

　「遙哥，真的死了嗎？」

　「真的死了呀。從那種高度的地方跌落，怎麼可能不死，況且我親眼看見，蕭洋把他埋起來了。」

　「……」

　「說起來我一直都挺好奇的，莊遙是怎麼起死回生的？有機會，替我問問他？」

　「你覺得很有意思吧？」楚寧突然沉下聲，許恆瑋一下子沒有跟上他的思維，愣了一會兒。

　「嗯？你在說什麼？」

　「看著這一切像鬧劇一樣發生？你看到了莊遙的意外，我記得那個晚上，你很害怕，我跟你說了很多的話，你都沒有理我。為什麼你會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你看著鄭聿死，看著喬俊死！你知道所有的一切你卻一句話都不說！等喬俊死了，你知道一切落幕了，你拍拍屁股去了國外！為什麼？」

　「不為什麼。」許恆遠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悠遠，彷彿在回憶一般：「你還想要知道喬俊在哪裡嗎？」

　「……想。」

　「喬俊的屍體，被放在……」

　不同於楚寧掛斷電話之後的慌亂，許恆瑋掛斷電話之後，從容不迫地撥打了另一個號碼：「喂，莊遙，我是許恆瑋，楚寧找到我了，按照你的吩咐我告訴了他真相。

　現在你如願以償了吧？可以去安撫你的小白兔了。嘖嘖嘖，你可真是個惡魔。」說完，許恆瑋瞇起眼睛，陷入了一段對他而言十分美好的回憶中。

　惡魔啊，真是一個美好的詞。

　那是四年前，莊遙死去的那一天。他目睹了優秀的學生會長因為跟人起了爭執，被推下了山，雖然山很高，推下去卻也並非必死無疑，可他們三個一直在相互埋怨，相互推諉，錯過了最佳的救援時間。

　而他——很多年之後，許恆瑋曾經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出面去就莊遙，如果他去了，沒準莊遙就不會死。現在的他有些厭煩自己當初的懦弱，可如果有人問他，後悔嗎？他會堅定地回答：不後悔。

　因為他的懦弱，讓他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畫面。

　那時，看到莊遙被推下山之後，他逃一般地回到了宿舍，捂在被裡瑟瑟發抖，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深夜，經歷了驚喜與大量體力勞動的鄭聿三人近乎是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而他驚訝地發現，蕭洋悄悄離開了他們所住的房間。

　鬼使神差地，他跟了上去。雨夜出行很是狼狽，卻也最容易隱藏自己。

　他遠遠地看著蕭洋找到了莊遙的屍體，拿著農家樂裡隨處可見的種植工具，將屍體埋起來。

　毀屍滅跡？可這關蕭洋什麼事？人又不是他推下去的？許恆瑋不解，但他依舊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自己，直到蕭洋收拾好工具離開，他都沒有暴露自己。

　蕭洋走遠之後，許恆瑋鬆了一口氣，就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意外突發。

　他突然，看到了一個男人。

　一個撐著傘的男人，他穿著一套墨色的長袍馬褂，在暴雨中行走卻似乎不顯狼狽。

　當閃電閃過的時候，許恆瑋清晰地看見了他的臉，男人的外貌很出眾，許恆瑋見過的優秀男人不少，但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眼前的男人，那麼地吸引人眼眶。

　男人在莊遙的墳……姑且算是墳前，停住了腳步。

　「你想要，活下去嗎？你願意和惡魔簽訂契約嗎？」

　男人輕聲地問，就在許恆瑋覺得可惜，一個那麼優秀的男人竟然腦子有毛病的時候，一隻蒼白的手，突然破土而出。

　男人握住了那隻手，輕輕鬆鬆將莊遙整個人從泥土中提了起來。

　「我願意。」

　「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先生，你和我的契約已經簽訂，現在，我賦予你新生……」

　沒錯，在那個雨夜裡，他見證了莊遙成魔。

　所以對於開學之時莊遙的回歸，他絲毫不覺意外，甚至是樂見其成的。

　自從看到了那一幕，原本那個平凡的許恆瑋就已經死去了，活下來的，是有信仰有追求的許恆瑋。

　許恆瑋笑了一下，伸手捧過了電話旁的骷髏頭，憐愛地撫摸著。

　他的身後，有一面大大的旗幟，上面畫著一個奇怪的圖騰。內行人可以一眼看出它的名字——惡魔但他林。他們將信仰這個圖騰的人稱作：惡魔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