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撒謊的記憶（四）
接到唐宣電話時，林遲有一點詫異。他對唐宣的定位不過是——選修課經常在一起的關係還不錯的學姐。但兩人除了選修課之外幾乎沒什麼交集。
「學姐，怎麼了？」
「小遲，很抱歉打擾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電話那頭的女聲有一些哽咽，
「發生了什麼？」
「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很多人都遇見過的……另一個我嗎？」女聲微微停頓了幾秒，聽起來似乎異常的恐懼。
「嗯。」林遲拿著電話走到窗口，原本在陪著雲寶玩耍的他敏銳地發覺了這個電話的特殊，唐宣的情緒似乎瀕臨崩潰，聲音淒厲透著絕望。
「你相信嗎？相信她真的存在嗎？」電話那頭的女聲有些神經兮兮的，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話語間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我信。」林遲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肯定。聽到林遲的肯定，唐宣似乎鬆了一口氣，幾聲啜泣後帶著哭腔的女聲響起：
「小遲，我覺得她正在一點點地替代我。」
「替代？」
「最近，她開始以「唐宣」的身份接觸我的同學跟老師，可笑的是她什麼事都做得比我這個本尊好，她鋼琴彈得很好，下棋也很厲害……可是這些，我本人都不會。我要怎麼跟我的同學解釋，她們親眼看見「唐宣」做過的事情，我其實不能做呢？小遲，我真的不明白，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要冒充我？她明明可以做一個更精彩的自己……」電話那頭的唐宣有些歇斯底里，林遲沒有辦法放任她這樣下去，電話裡又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林遲打斷了唐宣：
「學姐你別急！電話裡也說不清楚，要不我們見個面再說？」
「好。在哪？」也許是終於找到了傾述的對象，唐宣對於見面這事答應得乾脆利落。
「就在西門口那家麵館吧。」
林遲掛掉電話，撈起雲寶就往淮音房裡送，雲寶似乎看出了爹爹的急切，得到一個晚安吻之後就躺倒在枕頭上貼著心愛的外公睡覺了。
等林遲安頓好雲寶再趕到麵館時，唐宣已經等了很久了。她坐在麵館最裡面的那桌子旁，低著頭，長長的黑髮傾斜下來，遮住了她的臉。
「抱歉學姐，等很久了嗎？」
「沒關係，是我來早了，我……我不太想待在學校裡。」
「學姐家不就在市裡麼？為什麼不回家？」
「我不敢，我怕我一離開，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唐宣了。」唐宣抬起頭來看著他，林遲注意到，唐宣的眼睛黯淡無神，臉色慘白，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額頭隱隱泛黑，就好像下一秒就會倒下一般。
麵館精緻的菜單突然被放在兩人面前，林遲轉過頭去，來人並不是熟悉的丹青，而是一直沒什麼交集的鴉。
「小哥，怎麼是你？丹青姐呢？」
「BOSS讓她出去辦點事。」鴉抬眼看了一眼唐宣：「她快死了。」聞言，坐在桌子另一頭的女生一怔，揚起蒼白的臉怒氣沖沖地說：「你胡說什麼！」
鴉沒有搭理她，而是低聲對林遲說：「BOSS在樓上，你可以上去找他。」
「樓祈在？」林遲下意識看了一眼唐宣，方纔的大喊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此時的她崩潰的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一言不發。
「學姐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很快回來。」
沒有得到唐宣的回應，林遲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去了樓上。
陽光暖暖地灑在二樓的走廊上，林遲在走廊盡頭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樓祈，在麼？」
等了一會，才聽見屋子裡有了動靜：「誰？」樓祈的聲音帶著平時少見的嘶啞，聽起來十分性感。林遲搖了搖頭，將腦子裡無關緊要的綺思都甩到腦後，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是我，林遲。我有點事情想要問你。」
「進來吧。」
林遲推門進去，看見樓祈正躺在躺椅上，用一本書蓋住了臉，似乎剛才正在午睡。他小心地關上門，轉過身來時，樓祈已經躺椅上起身。剛剛睡醒的男人睡眼惺忪，頭髮凌亂，單手扶牆將林遲抵在門上，林遲僵硬地感覺到，男人的鼻息都噴在了自己的脖頸出。
「什麼事？」
林遲掙了一下，從這種像是被擁抱似的姿勢中解脫出來，做到沙發上。將唐宣的事情跟男人細細說了。
「在樓下的時候，鴉說我學姐要死了，是真的嗎？」
「是。」
「怎麼會！」
「這個世界上不會兩樣東西是相同的，哪怕是兩片樹葉；再相似的東西都會有所區別，哪怕是雙生子。這就是大地法則所決定的，萬物的獨一無二性，但除此之外，大地法則還規定了，適者生存。如果真的出現了相同的個體，那麼強的一定會取代弱的。」
「即使弱的才是本尊？」
「是。」
「那也太不公平了！」
「在人的角度來說或許是很殘忍，但是從萬物的角度來說卻十分公平，我強所以我生存。」
「那有什麼辦法可以救我學姐嗎？」
「有，你學姐會死，是因為法則認為她跟另外一個人是相同的個體，而讓法則有這個錯誤認知的，正是你學姐周圍的朋友和同學這些熟悉的人。只要她周圍的人能夠意識到她才是真的唐宣，另一個人並不是唐宣，法則的錯誤認知就會被糾正了。」
「只要讓周圍的同學知道學姐才是唐宣就可以了嗎？」
「對。」
「這倒是不難，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帶著唐宣離開麵館的回學校的路上，林遲跟唐宣確定了一份名單，她身邊哪些重要的人把她跟另一個人混淆起來了？耽誤了很長時間才把名單整理完畢，林遲將唐宣送往宿舍之後，自己一個人揣著名單朝著後山樹林的方向去了。
走到樹林最深處，果然看見「唐宣」坐在那裡，身邊是十幾隻蝴蝶，撲扇著翅膀，時不時停在她的身上。見到林遲，她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笑著朝他打招呼：
「小學弟，好久不見。」
林遲靜靜地望著她，直到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才開口問道：「學姐，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我是唐宣啊。」
「不、你不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學姐你應該，已經死去了吧。」林遲邁開步子朝著「唐宣」走去，他注意到女生的臉上一晃而過的慌張，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學姐，沒有人可以一直生活在樹林裡還保持著整潔，蝴蝶也不會一直圍繞著一個人，香妃之流不過是傳說。但從我第一次遇見你開始，我就注意到這些蝴蝶……」
隨著林遲的靠近，蝴蝶四散開來，林遲停下腳步看著它們翩飛的身影：「學姐你知道吧，我這個學期的選修課是研究蝴蝶的，我翻遍了手頭上所有的蝴蝶圖鑒，都沒有找到這種漂亮的小東西。直到今天，我有幸知道了它的名字——屍姬。」
「……」
「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在圖鑒上找到它。告訴我它的名字的那個人還告訴我，屍姬，是屬於地獄的蝴蝶。屍姬有一種特殊的能力，如果聚集了足夠多的屍姬，就可以讓亡靈化為實體，就是這種特殊能力讓你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我說的對麼，學姐？」
「……就算知道這些又怎麼樣？我是死是活跟我是不是唐宣，有必然的聯繫嗎？」
「你不是唐宣，我記憶裡的唐宣很開朗，很二，學習不算好，會拉小提琴，不會彈鋼琴，更不會下棋……而學姐你，優雅漂亮，鋼琴、小提琴、棋藝，幾乎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人不可能一步登天，所以你不是她。」
「呵，我記得，我們在這片樹林裡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人的記憶，是會撒謊的。」
「一個人的記憶會撒謊，那麼一群人呢？我這裡有一份名單，是唐宣周圍一些比較親密的人，你敢跟我一起去驗證一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唐宣嗎？」
「我為什麼要去，我知道自己是誰，我就是唐宣。」
「學姐你記得你的父母嗎？記得你是哪個中學畢業的嗎？你最好的朋友叫什麼名字，這些你都記得嗎？」
「這些重要嗎？」
「學姐，人的一生是一條完整的線，每一段記憶都是線的一部分，父母，畢業的中學，最好的朋友，這些都是你線裡的重要段落，失去了它們，你怎麼肯定你就是唐宣。」
「……」
「學姐，唐宣的人生是完整的，沒有空缺的。所以我說，你不是她。」
「……」
林遲站在女孩一米之外向她伸出手：「之前你告訴我，記憶是會說謊的，那就讓我們一起去證實，究竟我的記憶有沒有在撒謊，好麼？」
看著林遲伸出來的手，沉默的女孩突然笑了起來：「你都說了我已經死了，這麼伸出手來，沒關係嗎？」
「你會傷害我嗎？或者說你是死是活跟你會不會傷害我，有必然的聯繫嗎？」
「呵，你可真有意思。」
「學姐，雖然你不是唐宣，但是我覺得你肯定是個好人，不，是個好鬼。所以學姐，我們一起去，好麼？」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