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春天,櫻花開了。
江城的郊區那段路上種滿了櫻花,每到四月份便會盛開,車輛駛過,卷起花瓣,滿目綻開的紅雲,柔軟又鮮明,一直綿延至道路盡頭。
網絡上,得知真相的粉絲們已經哭聲一片,有人又翻出顧寒在冠軍聯賽宣布退役後獨自回國那天的直播視頻。
接機大廳沒有人說話,只有各色的手作手牌,沉默和低泣,他們自發的讓開一條道路,隨著顧寒向前走,一個個舉起,而顧寒,在路的盡頭,對他們深深鞠躬。
——顧神,再見。
視頻原始時間在2022年十二月,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個月,將近半年。
那時候江也在看這個視頻,心情沉重,他當時還抽了根煙,而再一次被人翻出來時,沉重依舊,即使視頻中的主角正在自己身邊,即使他們可以靠得很近。
“看視頻多沒意思,你可以直接看我。”紅燈,顧寒緩緩停下車,伸手熄滅江手機屏幕。
他看見江抬眸,對上他的眼楮︰“當時放走狗仔是在計劃今天的事?”
顧寒想了想︰“是,那時甦寧寧提醒過無論不對,留了個心眼。”
“……”江沉吟,“我不該讓他走的。”
紅燈時間很短,顧寒跳過這個話題,彎了彎眼睫︰“天氣預報說今天二十度,適合踏青。”
“我不想扯開話題,顧寒哥。”
“但是我想。”顧寒說,“受傷這件事,說不說對我都是沒有影響的,我已經退役了,我不可能再上賽場。”
江眉頭皺了皺。
顧寒意識到不能把這話說得太死,又補充道︰“至少有機會治好之前不能上,人氣和熱度遲早會消耗完,不如趁這次賣一賣……情懷。”
賣情懷?也許可以這樣形容?
用這件事終結整個過程,可不就是賣情懷?
江說︰“你不是這種人。”
“我可以是。”顧寒很堅決,“所以,不提這件事了,好不好?”
江換了個角度︰“不說的話,我會多知道一個你的秘密。”
顧寒︰“那我可以再告訴你個秘密。”
他想了想,偏頭吐了下舌尖。這是個很俏皮的表情,顧寒做起來一點也不違和,甚至還有些可愛。
“我還沒想好。”顧寒說,“先欠著。”
“你有一點幼稚,顧寒哥。”江強調,“就一點。”
顧寒打開車載音箱,車內響起音樂,是治愈系日語歌。
輕柔的音調和滿目櫻花十分相配,顧寒說︰“拉開你前面的抽屜。”
江照做,抽屜裡面裝了一個盒子,他看向顧寒,顧寒點點頭示意他打開盒子。
——盒子竄出一隻極為滑稽的猴子,它手上還拿著一根彩色長哨,隨著彈起來的動作發出“嗶”的一聲。
噴出幾顆薄荷糖。
“……”
“…………”
一如既往地不太著調。
“這次的禮物。”顧寒說,“點評一下,江小隊長。”
“不正經。”江如實評價,他在這些方面不太給顧寒留面子。
“是嗎?”顧寒向來沒什麼自知之明,“我認為比雞腿糖會好點。”
江將猴子塞回去,一顆顆把糖撿起來,托在手心裡。
水果味薄荷糖,透明包裝,可以看清糖的形狀。
一個大圈,中間是圓形的小洞。
江說︰“這個牌子好久沒見到了。”
顧寒說︰“無意中看到的。”
江撕開糖紙,給顧寒遞了一顆,顧寒正在開車,直接用嘴餃走。
草莓味的。
顧寒目視前方︰“對不起,這幾天整理證據花了一點時間,讓你們憋了這麼久,多虧久長。”
江問︰“那他怎麼辦?”
顧寒簡單說︰“應該是算肖衍違約,要賠久長違約金並解約,具體情況得到時候再說,不過最近他沒什麼比賽,正好可以休息一段時間。”
“嗯。”
估摸著顧寒應該快吃完一粒,江又撕開一枚,送到顧寒唇前,顧寒微微往前傾,餃住,然後嘴唇踫到江的指尖。
只是很輕的一下。
江指尖不自然的往回收縮。
“顧寒哥,你嘴唇有點乾。”
顧寒舔舔嘴角︰“好像是?可我平常水喝得挺多的。”
“加點菊花。”江建議。
“嗯。”顧寒同意這個提議,“希望這樣看起來不會太顯老。”
“……”
前方街景逐漸變得陌生起來,兩邊樹苗才剛種上,道路不久前翻新過,十分寬闊,沒有車輛來往。
知道道路通向哪裡的人應該都不會喜歡來這裡。
一路上,江都沒有問過顧寒要去哪。
“阿。”顧寒的聲音沉下來,他喚了江一聲,接下來很長一段路,他都沒再說話,直到道路盡頭那棟白色建築物隨著他們的靠近而越來越清晰。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可能不會太高興。”
江︰“怎麼了?”
顧寒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早在處理這件事時他就已經開始措辭,將一件被判為普通車禍的案子翻案很難,但總能做到,告訴江這件事有貓膩,還不能傷到他,也很難,甚至有些殘忍。
真相很殘忍,就連顧寒自詡在這些年見過許多人許多事,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人心能險惡到如此地步,能險惡到親手抹去兩條生命。
顧寒想了很久,還是決定直接告訴江。
顧寒說︰“你爸爸媽媽那個車禍,有貓膩。”
“……”江也沉默了很久,又是一個紅燈,十五秒,計時器正在倒計時。
離建築物已經很近了。
冰冷的白色牆體,高而漆黑的大鐵門,最外圍建了一圈護欄,纏著密密麻麻的鐵絲。
監獄。
“啊。”江緩緩開口,“我知道。”
綠燈,顧寒沒有踩下油門,車身微微顫動,後面沒人,他還可以多停一會,或者選擇調頭︰“還去嗎?”
選擇權在江手上。
江只是不愛說話,但他又不傻,顧寒會把他帶到這裡,就是已經查出結果,並且,那個人已經被判刑。
顧寒很了解江︰“如果不去我們就掉頭,我會花一整晚的時間哄好你。”
“……”江說,“去。”
接下來的一段路,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顧寒先下的車,下車前,顧寒說︰“我為我的插手先道個歉,阿。”
說完,他讓江留在車內,自己在外面和警方溝通,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他看見顧寒掏出證件,在一張紙上簽上名字,然後回頭走過來。
江撕開最後一枚薄荷糖,含進嘴裡。
青檸味,有點酸。
手機響了兩聲,他拿出來看了眼,微博自動推送,肖衍住處搜查出毒品,相關人員被逮捕歸案。
關於父母車禍的那個帖子已經被刪,網絡上再找不到隻言片語。
互聯網很快就會遺忘這件事。
這很好,他家的事,只要他的家人知道就好。
——顧寒是他的家人。
很快,顧寒打開車門,陪江一起走進去,他們被帶到白房子前,警官伸出一隻手,示意只有親屬才能進去。
顧寒退了一步,江回頭看他,警官開門,江拉住顧寒︰“你沒有多管閑事。”
顧寒笑︰“那就好。”
探監時間有半小時,陪同人員可以在規定區域自由活動。
顧寒是第一次來監獄。進來前要經過兩層安檢,大概是怕有人借探監的名義攜帶利器蓄意傷人。
——畢竟會被關進這種地方的大概率之前不會是好人。
雖然裡面的任何東西應該是防彈的,普通人甚至無法損壞分毫。
能夠探監的地方只有一扇門,門上有一面透明玻璃,只是隔了這麼遠,什麼也看不見。
江的父母不是車禍過世的。
是蓄意謀殺。
而殺人的,是江的叔父。
他們在這個城市裡的親人。
叔父當年賭博借高利貸,傾家蕩產,被追債,江父母在借出二十萬之後拒絕再借錢。
任何一個普通家庭拿出二十萬之後都不會剩下多少錢。
但是他們給自己買了高額保險。
買保險的初衷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萬一哪天出了意外,至少這筆錢能保證江成年之前生活無憂。
窮途陌路的人是沒有人性的,叔父看上這筆保險金,製造了一場車禍,並向法律爭取到江的撫養權,拿到這筆保險金之後,直接把江趕出家門。
那時候他才十三歲。
在男人敘述案情經過時,顧寒就在現場,他不允許更多人知道這件事,江不會喜歡被別人知道。
審訊室裡只有男人,一名警官,他在審訊室外觀看監控。
當警方提起江,被這個男人扔掉的佷子,男人沒有絲毫愧疚與悔改,反而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哦,江啊,他現在混得好像挺好的,他那種性格,沒那麼容易餓死。”
顧寒花了極大力氣克制住自己,才讓監視器依舊保持原型。
這位叔父,唯一一點好的地方就是沒在江出來這段時間再來找他。
——不然他能被判得更久。
一周,從懷疑,查出問題,定案隻用了一周。
他本來不用那麼早進去的,但是顧寒低頭向家裡人借了點關系。
欺負江的人,他會通通欺負回去。
“小夥子,你好像很焦躁?”巡邏獄警看到顧寒,叫住他問道。
“有點。”
獄警只是來勸慰他,他做獄警有一定時間了,見過不少或多或少帶些情緒的人。
獄警問︰“那是你什麼人?”獄警指的是剛剛獲準探監的人。
顧寒深深吸氣,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平靜些︰“家人,按正常邏輯來說,應該算是弟弟。”
獄警指出︰“看起來不太像。”
他願意和這個看起來很溫和的年輕人多聊幾句︰“眼神,你看他的眼神不太像。”他解釋道,“獄警這個職業,見到的人很多。”
“他們哭著進去,哭著出來。”獄警很善聊,“我敢打賭,監獄是除了殯儀館外眼淚最多的地方。”
“我偶爾也會和他們聊幾句,會經常來看的人很少,時間會磨滅很多東西。”
“也不一定。”顧寒一本正經的想要反駁獄警的話,這個時候他真的得找點事做,生氣不太好,他並不想讓江再添負擔。
獄警猜測︰“你們分開過很久?”
“您眼楮很毒。”
“是的,我見過不少人。”獄警重復。
顧寒抬頭,監獄四面圍牆框起來一個地方,在圍牆裡又建起隔間。
顧寒不禁想起多年前紅極一時的宮鬥劇,即使沒看過,也在網絡上刷過不少劇情片段。
裡面提到紫禁城裡四四方方的天空。
這裡也是。
顧寒意識到自己的思緒飄得有些遠,獄警的話確實讓他放松下來。
“實不相瞞。”顧寒看向門上的那塊透明玻璃,盡管他還是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但他知道江就在裡面,出來時一定會很難過,他想把能給的一切都給江,想讓他開心一些。
“其實,我想做他男朋友。”顧寒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