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飛往江城要整整一天時間，從天亮飛到天黑再到天亮。

　顧寒暈所有交通工具，尤其是飛機，二十二小時簡直要命，他在飛機上強行睡了一覺，一下飛機，就收到林初發來的消息。

　一小時前。

　林初︰我到了。

　五十八分鐘前。

　林初︰我走了。

　林初︰你一會自己出來啊。

　林初︰A樓3口，新車，紅色大奔，車牌尾號636。

　林初︰話說你的行程被人透露了，行程管理要做好啊。

　林初︰接機室裡現在全是你的粉絲，各個眼眶發紅，太恐怖，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你自己小心點。

　顧寒本來就不太舒服，從擺渡車下來整個人更是不好，懶得打字，隻回了一個“好”。

　行程被路透挺正常，之前比賽UMP戰隊也遇到過幾次這種情況，不過粉隨蒸煮，粉絲向來很有秩序，不吵不鬧不擁堵，這次也一樣。

　顧寒先在鬼哭狼嚎的戰隊群裡報了平安，排隊取行李的過程，他便瞧見接機通道外的人山人海。

　同班飛機乘客震驚︰“我去，外面什麼情況？”

　同伴告訴他︰“好像是哪個很牛逼的電競選手退役，踫巧和我們同一航班，外面全是他的粉絲。”

　“好像聽過，昨天紐約WIT冠軍聯賽是吧？我朋友圈都瘋了！”

　乘客的聲音越飄越遠。

　門外人頭攢動，顧寒深吸一口氣，走出接機室。

　接機室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但沒有一人說話，所有粉絲自覺遵守機場秩序，並沒有擋到其他乘客的路，他們的目光緊緊盯著出口通道，直到顧寒走出來。

　粉絲們本就情緒低落，見到顧寒的一剎那，站在排頭的女孩子再忍不住，喉嚨中發出一聲嗚咽，她緊抿雙唇，緩緩舉起一塊LED板，上面寫道︰“顧寒，GU，顧神，魔王。”

　每往前一步，便會有人立起一塊板，手寫的，燈光的，黑白的，絢爛的，在擁擠的接機室連成一條道路——

　“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十七歲，在江城，以一己之力逆襲WCIP。”

　“三次世界冠軍，六次全國冠軍，亞洲邀請賽，北美表演賽，從未失手，WIT為你改變規則。”

　“六年，你的笑容從未變過。”

　“看你從青春走來，看你離開我的青春。”

　“你給我們帶來熱血，我們見證你整個青春。”

　“我們等你。”

　“等你玩累了，回頭看看，我們在這裡。”

　“還看你打遊戲。”

　“你永遠是我們的大魔王。”

　不少粉絲的眼眶都是紅的，他們知道顧寒雖一直站在聚光燈下，卻不喜歡被太多關注，也不喜歡讓他們花費太多錢，得知顧寒的行程之後，他們從全國各地趕來，隻為給他準備這一場告別。

　四周安靜極了，只有腳步聲，呼吸聲，還有隱忍到極致的抽咽。

　什麼也不需要說，千言萬語早已經被高高舉起。

　顧寒壓低帽簷，將右手插進褲兜，緩緩走過這條路。

　“……”

　“　噠。”江畔場館，少年倚靠欄桿，點燃一根煙。

　他正在看直播，這位博主正在機場。

　視頻中，顧寒一身烏黑，帽簷遮住他的臉龐，從鏡頭前經過，走進人群中，在即將走出接機室時回頭，摘下帽子口罩，向所有人深深鞠躬——

　每次比賽結束，他都會這樣，帶著他最狂傲的笑容，用最謙遜的姿態，向所有粉絲致意。

　然後，徹底走出屏幕。

　一位男粉沒忍住，先哭出聲來，接機室的氣氛陷入低潮，屏幕開始晃動，彈幕安靜許久，有人發送彈幕︰【顧神，再見。】

　接著，無數人跟著發送，整個屏幕瞬間被這句話佔據。

　再見。

　江臉上沒什麼表情，指尖夾著煙頭，吐出一口青煙，煙霧升騰，在寒風中扭動後，徹底消散。

　他點開彈幕發送界面，糾結半天，到底還是什麼也沒發。

　“隊長，第三輪要開始了！”劉洋小心翼翼地靠近江，提醒他。

　KOG所有人都知道，江是顧寒的粉絲，喜歡，崇拜，甚至可以稱之為愛。

　顧寒的退役對他打擊極大。

　自家隊長只在心情差到極點時才會抽煙，自從顧寒宣布退役，江的情緒就一直不大對勁，雖然表面看不出來，空閑時間卻一直在悶頭抽煙，就連賽場上都暴力得不行，一上場就暴力輸出，絲毫不給對面半點機會。

　劉洋主攻輔助位，平常和江配合最多，被其他隊友派出來安慰江，他盡可能挑江喜歡聽的話題︰“老板今天回來，這場比賽結束之後我們就有新的訓練基地，也能參加級別更高的比。”

　“地址已經發在戰隊群裡，臨江，位置還不錯，聽說這一周還會給我們買新外設。”

　KOG一開始只是一支網吧戰隊，卻在半年前的某一天被人收購，老板從未露過面，隻負責幫他們報名比賽，通知比賽日期。

　劉洋按捺住興奮︰“很快，我們就會是真正的職業戰隊！”

　職業戰隊嗎……

　江用力吸了一口煙，然後掐滅煙頭，淡聲道︰“進去吧。”

　林初的車非常顯眼，在一眾普通車中特立獨行，顧寒一眼就認出，直接開門丟行李，上車後給認識的大粉發了紅包，要她在各個粉絲群轉發，並叮囑來機場的粉絲們回去的路上小心，做完這一系列事情後整個人癱在座位上。

　“還是大奔舒服。”顧寒松了口氣，他不喜歡飛機座椅。

　林初給顧寒遞過去兩包山楂片，啟動車子，提醒︰“系好安全帶，我國內駕照新拿的，實習期。”

　顧寒撚出幾片含住，酸味甜味在嘴裡彌漫，剛下飛機的難受壓下去許多︰“才考到駕照你爸就舍得給你開大奔？”

　林初翻了個白眼︰“我自己買的，謝謝。”

　飛機太累，顧寒很快在車上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睜眼，他們已經到達江城。

　顧寒十七歲時在這裡呆過一年，如今六年過去，沒什麼變化，繁華處依舊繁華。

　紅綠燈路口，大奔停下，抬眼就是顧寒的廣告牌。

　最頂尖的代言，掛在所有人都看得見的地方。

　“後悔嗎？”林初不知從哪掏出一瓶水，擰開遞給顧寒，“退役之後就再也接不到這些代言。”

　“還好。”顧寒仰頭喝水，喉結滾動。

　林初補刀技術挺溜︰“很快，這些牌子就會被撤掉，換成別人。”

　顧寒冷漠︰“我不退役，你還能回國？”

　紅燈時間結束，林初一踩油門，車子飛馳︰“那可真是謝謝顧少把我從美國的醫院救回來。”

　顧寒一笑︰“不客氣。”

　下午一點，比賽早已經開始，進入最終角逐，顧寒打開直播軟件。

　昨天KOG三比零贏了另一隻戰隊，江操作太暴力，收獲一批誇贊，今天直播主辦方特意多給他鏡頭。

　顧寒點進去時，屏幕正好切到KOG戰隊。

　少年肩背鋒利，臉上沒太多表情，噙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清冷。

　和當年一樣，一點也沒變。

　顧寒不自覺勾起嘴角。

　林初瞟了眼屏幕，說道︰“KOG江，主攻狙擊手的位置，半年內共參加十五場WIT城市賽，五次金獎，六次銀獎，四次銅獎，從未掉過前三名，KDA平均13。”

　顧寒︰“嗯。”

　林初︰“之前打法一直較穩妥，運營配合向，偶爾暴走，暴力輸出，速戰速決，像這兩天的比賽……”林初見顧寒沒什麼反應，頓了頓，“halo，你在聽嗎？”

　“沒有。”顧寒戴上耳機，試圖將林初的聲音隔絕在外︰“了解戰隊成員，是你身為隊醫的職責。”

　林初︰“……”

　趁紅綠燈間隙，林初偏頭看了一眼戰局，今天KOG對戰的是PLL戰隊，PLL戰隊曾經打到過循環賽，就算在頂尖戰隊中不算什麼，但是比從零開始的網吧戰隊要好上太多。

　江的暴力在這一輪不起作用，畢竟這是團隊配合遊戲，PLL有意避開江，全程壓著另外四人。

　顧寒看得仔細，林初說︰“別看了，這局KOG不會贏，PLL只派出三個人，時間領域建成一半，機械師滿血滿配，KOG機械師現在只剩絲血，戰士被壓製，法師裝備甚至還沒滿，就一個脆皮狙擊手，拿什麼來反擊？”

　現場狀況一如林初分析的這樣，KOG暫處下風，之前暴力打法太過簡單粗暴，漏洞太多，幾輪下來足夠PLL找到壓製方法。

　“林初。”顧寒叫他，“你知道我認識他多久了嗎？”

　顧寒調整座椅，整個人向後仰，慵懶愜意︰“所有狀況，在他面前都是假象。”

　“他天生反骨，天生不會屈服，不懂認輸。”

　“他不是種子。”

　顧寒的無名指上，一直戴著一枚戒指，和他平日的穿搭不同，這枚戒指材質一般，十分破舊。

　他轉動戒指，將缺口移動，對準陽光。

　恍若指尖上瓖嵌的碎鑽。

　“他是一隻困獸。”顧寒說。

　鏡頭再一次掃到江的臉上，依舊沒什麼神情，他的頭髮很短，兩邊囂張的喇了兩道，尖銳鋒利，仿佛渾身長滿了刺。

　眼眸深邃漆黑，嘴角不可察覺的向上一勾。

　顧寒第一次見到江時，看到的就是一雙困獸般的眼楮。

　PLL時間領域建成，全體buff加持，眼看優勢明顯，屏幕卻忽然變白——狙擊手的□□！

　法師得到喘息之機，釋放控制，一秒的沉默。

　機械師放棄時間領域，脫下所有裝備堆給戰士，狙擊手從高處跳落，接住機械師投放的□□。

　機械師手短，□□有投射距離，但第二段技能若是給狙擊手——

　人工轟炸！

　一顆□□，三發子彈，PLL派出的三人全滅。

　困獸從不怕困境，因為他本就是從困境中走來。

　這一波操作猛如虎，直播間人氣瞬間飆升，彈幕飄過一片666。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要買下這隻戰隊了。”要不是握著方向盤，林初甚至想鼓掌，他由衷感嘆道，“他很像你。”

　顧寒搖搖頭︰“不，是我像他。”

　戰局沒有懸念，顧寒從包裡找出眼罩，卡在頭頂還沒拉下，手指修長，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去吃點東西？定位發給你了，我請客。”

　林初點開定位，一家沿江燒烤。

　“大白天的吃什麼燒烤？”

　“我樂意。”顧寒拉上眼罩。

　很少有燒烤店在白天開，這算是江城特立獨行的一家，由於中午沒什麼人，上菜速度很快，剛吃兩口，門口又怎怎呼呼進來幾個少年。

　一共五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紀，為首的那人眉目清冷，渾身都是鋒芒，他安安靜靜的坐在男孩子們中間，氣息尖銳，卻又乾淨得要命。

　江，KOG戰隊隊長。

　他們剛贏了一把城市賽，高興壞了，叫了一箱啤酒，舉杯慶賀。

　顧寒將烤串撂下來，眼神望向江。

　許久未見，他長高許多，比鏡頭中還要好看，舉杯時手腕從袖口露出一節，腕骨線條流暢分明。

　“你一叫我，我就回來了，國外那醫院是人待的嗎？”

　林初開車，顧寒不會喝酒，兩人沒點酒，隻點了杯橙汁。

　林初一飲而盡，愣是把橙汁喝出紅星二鍋頭的豪邁︰“還好是你，別人我爸都不信任，好好的醫生不當來戰隊當隊醫？！他當時就這個語氣——”

　“G？他們不是那誰……？”

　林初猛地起身，動靜不大，但整家店這會只有兩桌，江不可避免的回頭看了一眼。

　和顧寒對上目光。

　黑色衛衣，頸線精致，眼眸彎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笑容沉沉的落了過來。

　獨一無二，張揚不羈，顧寒。

　心跳一滯。

　接著，他看見壓低帽簷，起身對林初道︰“走了，我去結帳。”

　“這麼快？不去和他們打個招呼？顧寒？”林初放下手中的東西，跟上顧寒。

　劉洋見江愣愣的不動，拍拍他的肩膀︰“隊長，你在看什麼？”

　江恍若驚醒，直到此刻才想起來要追出去。

　是顧寒，是他夢到無數次的身影。

　門外，紅色大奔駛出視線，江沒追上，停在門口。

　櫃台的服務員問他︰“這位小哥哥，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

　“……”江深深吸氣，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平靜些，說，“結帳。”

　服務員說︰“剛才那位帥哥已經幫您結過了。”

　江微怔。

　他還認得他。

　那為什麼不和他說話？

　江問道︰“他有沒有說什麼？”

　“有的。”服務員說，“他說，如果有人問起來，就讓我告訴你——”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