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如夢初醒(上)
隨著時間的流逝,林覺關於遊戲的記憶越來越淡薄,他終於忍不住拿筆記錄下來所發生的一切,他害怕最後他會忘記一切,然後無知無覺地死去。
就這樣,時間毫無存在感地流逝,他終於不再會被接連的噩夢困擾了。
一覺安穩地睡到大天亮的感覺,除了滿滿的幸福,還有隱隱的不安。
林覺看著上鋪的床板思考了很久很久,終於想起,原來自己沒有做夢。
莫名的失落感讓他情緒低落。
自從那次不顧一切地去敲開217寢室大門後,他就一直回避著宋寒章,哪怕在樓道裡遇見也絕對會低頭快速走過。
倒是有時候遇見申屠鴻,他會對他無聲地笑一笑。
林覺不敢面對宋寒章,他知道自己軟弱地逃避了,不願意再回想起關於遊戲的一切。明明只是認識了三四天的朋友,卻在他心裡留下了這樣不可磨滅的印記。
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偌大的校園裡一片平靜。
這天林覺從食堂出來回寢室,在寢室樓下的那棵大樟樹下看見了申屠鴻,他拿著手機似乎在發短信。
林覺原本想裝作沒看見地走進寢室樓,卻被申屠鴻叫住了。
“林覺,等一下。”
林覺站住了,回頭看他。
申屠鴻把手機放回口袋,微微一笑:“我已經忍了很多天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好奇。”
“好奇什麼?”
“你那時候為什麼會突然跑到宋寒章寢室大喊大叫,為什麼會覺得認識他,我問過宋寒章,他確實說不認識你。包括我也是。”
林覺看著不遠處來來去去的行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後他只是輕聲說:“沒什麼,已經……沒什麼了。”
他已經放棄了。
申屠鴻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然捂住胸口,臉色蒼白一片。
“喂,你沒事吧?”林覺走上前去想看看他的情況。
申屠鴻搖搖頭,後退一步避開了他。
“沒事,突然心臟痙攣了一下。大概是最近太累了。不打擾你了,再見。”申屠鴻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宿舍樓。
林覺躊躇著該不該上去看看情況,卻突然被路過的宋寒章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還是老樣子,穿著一身最普通的白襯衫也透出一股挺拔嚴謹的氣息。他顯然是看到了林覺,但是卻沒有任何接近的意思,淡然地從他身邊走過,走進了宿舍樓。
林覺站在樹下,眼神久久沒法從他的背影上挪開。
想叫出他的名字,想拉住他說話,想把一切都告訴他。
但是……他已經快忘記到底該說什麼了。
淡淡的恐懼感彌漫在心頭。林覺跑回寢室翻出日記本,裡面記錄著遊戲裡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可是在他看來卻像是個遙不可及的故事。
他捧著日記本,忍不住感到害怕。
記憶在一點點被清洗掉,再這麼下去……不,這本來就是不該發生的是事情,他應該像現在這樣當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生,那些噩夢一樣的記憶就讓它快點消失在腦海吧。
不甘心的心情徘徊不去,林覺抱著頭坐在書桌前,陷入猶豫的泥沼中。
忘掉吧,忘掉吧,忘掉吧……
他反反復複對自己說著。
但是,宋寒章總是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周圍,一次次將他從遺忘的邊緣拉回。
這天他在食堂吃飯,突然在身後聽到熟悉的聲音。申屠鴻和宋寒章正在一邊吃飯一邊討論論文,說完了之後又開始閒聊。
林覺有一種拔腿就走的衝動。但是宋寒章的話卻讓他停下了動作。
“最喜歡的電影?大概是《楚門的世界》吧。”宋寒章說。
申屠鴻笑了笑:“雖然很有創意,寓意也很深刻,但是沒想到你會對它有這麼高的評價。”
“跟評價沒關係。只是它讓我意識到,被控制著的人生是多麼可怕。楚門最後毫不猶豫地打開影棚的大門拋棄自己所有的一切去追尋最殘酷但是最自由真實的未來的那一刻,我就承認這是一部了不起的電影了,至少它打動了我。”宋寒章說。
林覺拿著勺子的手抖一下。他沉默了幾秒,默默端起餐盤將剩菜剩飯倒進了回收處。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
他站在一個植物叢生的房間裡,雪白的蛛絲覆蓋了整個教室,像是要把所有黑暗沉入白色的地獄中。林覺慢慢地往前走,來到一個角落。
那裡躺著一個白色的巨繭。
林覺靜靜地看著那只繭,看著它一點點剝落融化,露出被困在繭中的人。
申屠鴻垂死的眼神直直地看著他,一片空洞絕望。
林覺想走上前去,眼前申屠鴻的臉卻瞬間變成了宋寒章。
巨大的蜘蛛從角落裡鑽出,向著動彈不得的宋寒章一步步逼近,林覺想要阻止,卻無法挪動腳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蜘蛛張開猙獰的口器,一口咬上宋寒章的脖頸!
林覺被噩夢驚醒,冷汗打濕了枕頭。他在黑暗中沉靜了足有一分鐘,然後掀開被子下床。
現在的時間是半夜02:20,寢室裡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讓這間不大的寢室充滿了活人的氣息。
他像是下了一個不容悔改的決定,哪怕結局遺憾,亦可從容赴死。
林覺一件件穿上衣服褲子,拿起日記本,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寢室。
樓道裡是安靜的,走廊裡一片漆黑,只有緊急通道的綠光給這裡帶來了一點光明。風從走廊盡頭湧來,吹醒了林覺最後一點睡意。
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虛妄的現實毫無意義,真正的宋寒章還活著,活在那個噩夢一樣的遊戲裡。他要回去!回去和他一起面對,哪怕那是最殘酷的真實。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會選擇逃避。但是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宋寒章,還在等他。
他不能做一個獨自而逃的懦夫。
林覺在217寢室的大門前堅持不懈地敲了五分鐘的門,一個又一下,最後宋寒章打開了門。
“很抱歉半夜把你叫醒,但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必須和你談談。”林覺用前所未有的堅定的語氣對宋寒章說。
宋寒章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現在是半夜兩點半。”
“你叫宋寒章,臨床醫學大四,無父無母,有一個不算朋友的熟人叫陸刃,家裡開了一家武館,你覺得他有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但是某方面來說你很信任他……”林覺把日記本塞進他手裡,一口氣說了下去,“我知道這一切很不可思議,對你來說這只是根本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我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但是……對我來說這很重要很重要,所以可以打擾你一些時間,聽我說說看嗎?”
林覺期待地看著他。宋寒章轉身回寢室拿了手電筒和鑰匙,又披上了一件外套走了出來:“走吧。”
宋寒章帶他去了宿舍樓的天臺,他靠著天臺的門打著手電筒看完了一整本日記。期間林覺一直沉默著,沉默著。
最後宋寒章合上了日記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努力平息著自己翻騰的心緒:“如果這是一本小說,我不得不說,真是糟透了。”
“但是它不是。”林覺鄭重地說。
宋寒章轉過頭看著他,林覺毫不遲疑地回視他的目光。
“很真實。”宋寒章說。
“嗯?”林覺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其他人我並不熟悉,但是一旦將我自己代入了那個環境中,發現我的判斷與行為和文中的那個‘宋寒章’基本一致。還有陸刃,就算你認識他,也不可能瞭解他偽裝下的性格。至於申屠鴻,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按照你的日記裡那樣死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宋寒章又翻開日記掃了一眼:“你現在來找我,不止是想讓我看這個吧。”
林覺點頭:“我想讓你幫我離開這裡。”
宋寒章瞥了他一眼:“根據你的記錄,第二輪遊戲你最後站在鏡子前,然後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裡了。”
林覺應了一聲:“所以我想我會不會是進入到鏡子裡了,就像鬼牌遊戲一樣的某個副本。”
宋寒章摩挲著下唇略一思索:“我覺得不是,這次你孤身一人,在這個幻境中平安度過了遠遠長於遊戲時間的日子。這和第一輪的鬼牌遊戲的宗旨截然不同。”
“也是……”林覺下意識地附和宋寒章的判斷。
“我想,與其說這是為了置你於死地的一個幻境,不如說是你夢想中的世界。你在日記裡也說,自己想要回到最初平靜簡單的生活,希望所有的悲劇不會出現,這裡發生的一切和你的願望完全契合。”宋寒章不解地看著他,“但是,你卻來找我了。”
宋寒章深深地看著他:“為什麼?為什麼要打破現在的生活?這明明是你求之不得的東西。”
林覺抱著膝蓋,輕聲說:“因為你。”
很久很久,宋寒章都沒有再說話。
“我明白了,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也許我能找到辦法讓你離開這個鏡子裡的世界。”
之後的一整天,宋寒章反反復複逼迫林覺回憶從前的事情,無論是遊戲裡的每一個細節,還是來到鏡子世界之後發生的事情,甚至連和同學的每一句對話,老師的每一句授課都逼迫他回憶。
林覺像是裸考的可憐學生,面對難度超綱的考卷抓耳撓腮痛不欲生。
他忍不住問宋寒章,這樣的回想到底有什麼意義?
宋寒章睥睨地看著趴倒在桌子上的林覺:“當然有。你真的以為這是個普通的幻境嗎?不是,這是你的潛意識。這個世界是由你最強烈的願望構成的,也就是你希望回到和平生活,所有人都平安無事的願望,你可以稱之為第一原動力。但是當你拿著日記本來找我的時候,另一種原動力就出現了,那就是你為了‘宋寒章’想要回到遊戲裡的願望。”
林覺用茫然的眼神看著他。
“因為是潛意識,所以很多事情就好辦了。雖然你本人沒有覺察到,甚至以為自己忘記了的東西,其實都藏在你的腦子裡,只是有一把鎖將它全部鎖上。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撬開這把鎖,把那些記憶全都挖出來仔細分析。”
“……”一模一樣啊,林覺抽搐著嘴角心想,不管是潛意識裡的宋寒章還是真正的宋寒章都是這麼可怕。
第二天清早,宋寒章敲開了林覺寢室的大門。
“跟我走吧。”
林覺打著哈欠:“去哪?”
宋寒章沒回答他,只是轉身帶路。林覺揉了揉眼睛,套了件衣服就跟了過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並沒有走多遠,只是來到了二樓的宿舍。
“你……”林覺剛想發問,只看到宋寒章敲了敲對面寢室的門。
門迅速打開,申屠鴻站在門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不言不語。
宋寒章看著他,定定地說:“找到你了,宋寒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