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因為，他們被辭職了。」

李無語說這句話時，似乎因為說不出口而壓低了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但於安靜的夜色下，石小白依然聽得一清二楚。

石小白愣了半秒才想通了這句話的含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無語自嘲一笑，說道：「慈祥的奶奶，偉大的哥哥，全能的老師，甚至連單純可愛的女孩，原來全都是假的，是男孩家裡花錢僱用的演員，編織了一個幸福的家庭，演了一出只有男孩被蒙在鼓裡的感人戲劇，卻原來只是拿著工資，念一念早就寫好的台詞罷了。奶奶不惜雙手凍僵只是為了更豐厚的獎金，哥哥謝天謝地，原來只是感謝男孩沒有出事，讓他保住了飯碗。老師全知全能其實是因為背後有一個完整的工作團隊，所有的課程都是一群人的結晶，那老師不過是演技更逼真而已。女孩更可笑，她是真的融入了角色，真心想要嫁給男孩，但和感情毫無關係，不過是看中了男孩的家境，嚮往著嫁入豪門的無憂生活。一切都是假的，男孩的幸福全都是假的！」

李無語越說越激動，直到最後才自嘲一笑，忽然沉默了下來。

石小白目光凝重，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開口道：「你就是那個男孩？」

李無語點了點頭，輕嘆一聲，說道：「像傻瓜一樣沉浸在虛構的幸福里，生活在謊言之中，被欺騙了八年，這便是我的童年。那四個人都是李伏虎花錢請來的，在我八歲生日那天，李伏虎將他們辭退了，並不是因為什麼意外，全都在李伏虎的計劃之中。李伏虎只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花了八年的時間給我上了一堂課，並且在這堂課的末尾，給我布置了『作業』。你猜猜這混蛋說了些什麼，他竟然說——這次辭退的演員並不是全部，也不會是最後一批，你將生活在謊言之中，辨別哪些人是欺詐者，找出哪些人是我花錢雇來的演員，這是你餘生都將面臨的考驗，還有，我是你的親生父親，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會不會也是謊言，你必須自己找出答案，你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李無語忽然大聲笑了起來，笑聲竟有些悲涼。

「那混蛋，讓一個八歲的男孩深刻明白了什麼叫欺騙，什麼叫背叛，什麼叫絕對不可以輕信於人，甚至在男孩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讓男孩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一個人。」

李無語咬牙切齒道：「但我偏不想讓他得逞，于是之后我仍是真誠待人，試圖交到真心的朋友。然而李伏虎說到做到，他在我的生活中安排了無數個演員。朋友，同學，老師，路上的行人，日行一善時攙扶的老爺爺，他們或者是不經意，或者是故意，總會露出馬腳，讓我發現，我在之後的五年裡，一共找出了三百多個演員！」

石小白頭皮發麻，只覺得這李伏虎簡直喪心病狂，他低估了李伏虎的瘋狂程度。

李無語嘆氣道：「如李伏虎所願，我變得沒有辦法相信人，我反抗過，也嘗試過，但每次付出真心卻被背叛，一次又一次，直到連其他人的善意都忍不住懷疑，最終習慣了用『尋找演員』的眼光去看待別人，所有的言語都要試圖去推測是不是謊言，我只能用『不再相信任何人』來保護自己，我在不斷受傷時變得越來越脆弱，無法再忍受被朋友背叛，也不敢再向任何人託付真心。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只有小姨媽，因為她是李伏虎也不能左右的封號靈王，她是李伏虎請不起的演員。但如果有一天，她告訴我她其實也是演員，我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我早已做好失去所有的準備，哪怕我能相信的人只有這麼一個。」

石小白低聲道：「只有這麼一個……所以你說的任何人，不只是本王和造紙農他們，還包括你的妹妹和母親？」

李無語苦笑一聲，說道：「沒錯，包括她們兩個。連奶奶和哥哥都是演員，母親和妹妹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雖然我媽已經和李伏虎離婚，冷溪也絕不像是演員，但我沒有辦法相信，我害怕這只是李伏虎埋得比較深的兩步棋，一旦我相信了，李伏虎便會出招，讓我更深刻地體會到被欺騙背叛的痛苦。一切皆有可能，越真實便越有可能是謊言，這是李伏虎最慣用的伎倆，我明知道是陷阱，卻毫無辦法。石小白，這就是真正的李無語，不是什麼天才少年，只不過是一個連妹妹和母親都不敢相信的，可悲的懦夫罷了。」

石小白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你的錯，而且你試圖去戰勝它不是嗎？你裝死，是為了看清一切，辨別真假，對嗎？」

李無語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說道：「不全是如此。對一個生活在謊言里的人而言，只要不對任何人託付真心，他便永遠不會被假戲傷了真情。對於被欺騙，被背叛，我早已習慣，反而不會輕易受傷。我本來並不打算去強行改變這一切，但在九轉超凡塔里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生出了戰勝這個心魔的念頭。」

石小白問道：「什麼事？」

李無語說道：「你被困在弒神陣法里的時候，我們七人同時被陰影幽鬼的『影之桎梏』束縛，深陷險境。我看穿了『影之桎梏』其實是二重幻術，但我只能突破第一重，卻無法突破第二重幻術，因為第二重幻術是心魔幻術。無法相信任何人，這個心魔，我戰勝不了。若非依靠葉無晴，我們七人都難逃一劫。我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我不願意再次遭遇同樣的險境時，因為這個該死的心魔而束手無策，我已經受夠了那種無力感。我想保護你們，哪怕也許有那麼一兩個演員，也許全都是演員，我也想要拼盡全力保護你們，保護那虛假里必然也存在的哪怕只有一點點的真實。我不想連這唯一的堅持都做不到。」

「所以，我選擇了假死。我想戰勝無法相信任何人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