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生養恩

　林晉海端坐樟木大椅上，雖然上面鋪著皮毛，卻依舊覺得一股涼意傳來，道，“您也知道楊妹夫不看好這門親事，所以就要我以勢壓人，逼得他同意婉月嫁過來。”

　林晉海只覺得無奈，他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等來卻是老太太讓他去楊府提親命令。便是他提了六老爺之前早和楊正霖提過親事，已被楊正霖委婉拒絕，還執意要求。若他親自去和楊正霖談，對方卻免不得要三思。

　“志兒和婉月兩小無猜一起長大，情分不同，這裡又是婉月打小長大地方，對她不是好，有她那個繼母，將來不知道被許給什麼外甜內苦人家。”老太太有幾分無措解釋。

　林晉海一哂，淡淡道，“我只看到小九得了好處，這門親事，母親已經問過婉月，她不是明明白白拒絕了，母親又何必強人所難。至於她那繼母，婉月是妹妹唯一骨血，我萬不會由人去作踐她，母親放心吧！”

　被提起林雅蘭，老太太頓時滿面羞愧心中發虛，哽咽道，“志兒也是老六兒子，那你怎麼就不能對他多用心一些呢。他那爹娘我是萬萬不放心，你想我連死了都不瞑目嗎？”又道，“你就將志兒帶身邊，讓他掙點功勞，志兒有了前程，你妹夫那裡也會鬆口願意將婉月嫁過來，豈不是皆大歡喜。”越說老太太越覺得可行，這樣就圓滿了。

　林晉海略一沉吟便知曉老太太言下之意，“我可以帶他去戰場。” 戰場比軍營還能磨礪人，不過他也不會將九爺往前線扔，這是送他去死，就只讓他後方待著也夠九爺受益了。九爺只是被寵壞，本性卻是純良。

　“我要讓他掙下功勳！”老太太垂了垂眼皮重申，不允許林晉海避重就輕。

　林晉海看了看老太太，他厭惡奪人功勞行徑，他不管別人帶軍如何，他麾下絕不允許這種事情，“他有本事，自然能夠立功。”

　“我要你答應我志兒一定會立功！”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林晉海是個言既出行必果之人，只要他答應了，肯定會做到。

　林晉海眉頭一皺，有多大頭，帶多大帽子，否則就是貽笑大方。

　老太太突然悲聲道，“我生養了你一場，你連這麼點事情都不願意答應我嗎。”絮絮叨叨又開始訴說起當年種種，“你小時候……”

　林晉海耐著性子聽完，愴然一笑然後神色一整，“當年您讓陶芳菲進門時候我就說過那是後一次。”機會只有一次。

　老太太哭聲一頓，臉上浮現起不敢置信神情，怔然躺那，忽然哀聲痛哭道，“那算娘求你，你看我死份上，就讓我了了這個心願吧！難道你想讓我死了都不瞑目！ 娘求你，求你了，你就答應了我吧，我死了，我馬上就要死了。”

　對於老太太胡攪蠻纏，林晉海只是問道，“是不是只要不是您放心坎裡人都可以犧牲，或者為了你喜歡那一個就可以犧牲另外一個。為了志兒前程，您不惜逼著我違背自己原則，為了志兒，您明知婉月不願意還要逼著她嫁志兒。母親，我們你眼裡算什麼？”問完林晉海又覺得可笑，孫子都有了人，何必糾纏這個問題，起身一躬身道，“兒子告退！”

　面對林晉海質問，老太太腦中忽然竄出一些她避之不及卻忘不掉往事，神色激動起來，語無倫次道，“你知道，你知道！我就知道你什麼都知道。你八歲那年就知道了？是不是？”

　林晉海離開動作一頓，站那裡卻沒有動作。

　所以他們這麼對她，怎麼攏都攏不住，對她只有面子情。老太太從心底升起恐懼，驚慌失措搖頭，“不，不，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那些人都死了，都死了！”她只做過那麼一次，以後再也不敢了。

　林晉海心下悲涼，八歲那年他出水痘危旦夕，老太太不眠不休照顧他，他們都以為他沒有知覺，其實他什麼都知道。他也將老太太他耳邊懺悔和哭訴聽得一清二楚。是她故意留了空隙讓虞氏人有機可乘，她想人贓並獲，想讓虞氏再無翻身餘地。

　神色漠然林晉海抬腳離開，耳邊是老太太喃喃自語，“我不想，不想，我是被逼，都是他們欺人太甚！”

　“去請江太醫過來。”林晉海臨走之前吩咐丫鬟。

　林晉海燕禧堂院門口遇上從外面回來，正要來給老太太請安林瑾衡。

　林晉海道，“你祖母身子不適歇下了，你明日再過來。”

　林瑾衡望瞭望院子裡頭，又看了看林晉海，見他眉眼倦態，想來是整頓軍務繁忙還要為老太太擔憂累。

　老太太過完年之後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她也知道，江太醫幾乎隔上兩天就要跑過來，遂也沒多想。

　眼睛一轉，上前拉著林晉海手道，“那我們回家，我從寒山寺帶了素菜回來，有爹喜歡佛香素雞。”

　林晉海眉眼輕展，小丫頭喜歡貓冬，這時節懶得出門，這幾日卻一直跑各種寺廟道觀替父兄求籤。握著女兒暖暖手，林晉海由衷覺得還是生姑娘好，是貼心小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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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轉眼，便到了林晉海和林延恩出征日子。

　林瑾衡家門口送完行之後，又跑馬到城樓上，大軍要從北城門出發。而林晉海等主要將領還要進宮拜見皇帝，所以她到時候，大軍還沒到城門口。林延思也陪著他一同來送行。

　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遠處終於出現黑壓壓綿延不絕隊伍，俯看之下頗為壯觀。

　終於瞧見林晉海、林延恩身影，林瑾衡興奮連連揮手。

　林晉海父子皆看到了林瑾衡，都是微微一笑。

　不遠處戚威也注意到城樓上只露出半個身子笑顏如花林瑾衡。這次他也隨行，一來因為他對黔屼熟悉，二來黔屼太子被他所擒，能起到震懾作用。

　戚威收回目光，這是他恩人，若沒有她，他早就因為傷勢過重而亡。

　善有善報，林瑾衡救了他，並且還送銀子解他燃眉之急，讓他有盤纏送兄長靈柩回鄉。因緣際會下，他回鄉路上救了落難林延思。

　惡也將有惡報。

　他兄長只因一句話便被周瑤活活當街打死，若非他得人幫助，也凶多吉少。便是兄長真冒犯了周瑤，也罪不至死。

　想起周瑤盛氣淩人對他說：待你立下不世之功凱旋歸來，我便嫁你。

　戚威握緊了手中韁繩，他要親自讓這些高高上人跌下神壇。

　替他兄長，也替他同袍，因方家人為奪功勞而被殺人滅口同袍。

　等到林瑾衡望遠鏡裡再看不到父兄身影，依舊戀戀不捨站那。

　“上面風大，我們回去吧！”林延思拍了拍林瑾衡肩膀。

　林瑾衡幽幽一歎，“家裡就只剩我們幾個了。”他們闔家團圓日子算一算真挺少，不是缺了這個就是缺了那個，武將之家避無可避。

　林延思安慰，“頂多半年，父親、三哥、十弟都會回來。”

　想到林延意也能回來，林瑾衡心生歡喜，悠然嚮往道，“不知道十哥變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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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咳……”靠坐床上老太太發出接連不斷咳嗽聲，幾乎要將心肝脾肺都咳出來一般。

　坐一邊楊婉月替她順著氣，一邊拿帕子擦著老太太嘴角。

　楊婉月脖子上傷口也好了，不過還剩下一道疤痕，所幸過上一年半載就能完全消退。

　她馬上就又要進宮開始伴讀生涯，十天半個月才能出來一趟，遂進宮之前過來探望老太太。

　之前怨恨見到老太太這幅模樣之後也散了。她終究庇護了她八年，幾個孫女都要排她後面，她只是沒九爺分量重罷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聲，老太太就著楊婉月手喝了一口茶，“你不要吃那些腥發東西，對傷口不好。”

　“我知道，祖母放心。”

　“你九哥跟著你舅舅上戰場去了”老太太突然道，林晉海雖然沒答應她讓九爺立功，卻還是將他帶身邊。

　楊婉月心下一跳，笑著應了一聲，顯然不想多談。

　老太太聲音上揚，“你舅舅說會讓志兒立大功勞，志兒以後會有大造化。”

　楊婉月愣了愣，不免狐疑，看老太太歡喜模樣，一時之間猜不出是林晉海真答應了，還是林晉海哄老太太。

　“你嫁給志兒好不好，有你陪著他，外祖母就能安心閉眼了。”她必須得給九爺留下一重保障，萬一林晉海遷怒九爺怎麼辦。楊婉月是她唯一能想到人選。

　楊婉月眸色一暗，她以為上次那樣堅決拒絕之後，老太太會歇了這個心思，看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老太太心裡地位，低估了九爺地位。

　“不好！”楊婉月回答毫不含糊。

　老太太苦笑，語重心長道，“傻孩子，姑娘家若想過得好，一定要嫁給心裡有你人，否則，”老太太聲音低下去，“祖母就是你前車之鑒，志兒待你是真心，府裡人又是你熟悉，哪裡不好了？”

　“九哥待我好，待他屋子裡丫鬟也好，耳根子又軟，這種人不是良配。”楊婉月目光發涼看著老太太，“外祖母，您要推我進火坑嗎？”

　老太太臉色一僵，怒道，“你說什麼混帳話，志兒怎麼就是火坑了。”

　楊婉月垂下眼皮，放下茶盞道，“我受傷，幾位舅母表嫂都派了人過來探望，我也該過去感謝一番。”

　聞言，老太太下意識握著楊婉月手腕手上加重了幾分力道，沉沉問道，“這麼多年來，祖母可有要求過你什麼。”

　楊婉月不敢置信看著老太太，所以呢？她就該拿自己一生來回報。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養育之恩，也該以身相許是不是。

　老太太嘴唇動了動，還是將話說了出來，“你五歲上我把你接過來，一直養到十三歲上。這八年來，我待你如何。你若還記得我這份養育之恩，還認我這個外祖母，就應了我這一樁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