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這個新年的禮物

　　遠航者聯邦，元歷三二六年，一月一日，新年元旦，凌晨。

　　聯邦於首都永明殲滅蟲族大軍，第三次人蟲戰爭結束。

　　夜雪停。

　　曉光乍破。

　　朝陽將煙霧渲染成淡淡的玫瑰色，參次不齊的高樓大廈在其中透出一點隱隱約約的灰黑的影子。

　　這座城市籠罩在未散盡的硝煙中。

　　但是徹夜的槍炮聲已經停歇了，成千上萬的高大的武裝骨骼腳步聲不再凌亂而沉重，而是變得輕鬆又整齊，終於恢復的民用信號讓躲藏在地下戰爭堡壘中的平民通過幽幽閃爍的光屏看到一列列漆黑金紋的武裝骨骼從硝煙中走出，穿過混亂不堪遍佈蟲屍的街道，開始打掃戰場。

　　而另一邊，曾經是聯邦第一法院的地方，此刻只留下了斷牆殘垣。

　　夏佐丟下手中的刀——斬艦刀的刀柄已經斷裂了，藏在刀柄中冷卻器失去了作用，震動的光刃產生到高溫將他手掌心燎起幾個大水泡。

　　疼痛沒有引起夏佐的注意力，因為此刻他全身都疼。

　　他背靠在上半截斷裂的羅馬柱站著，全身縮在羅馬柱的陰影裡，承受身體力量的雙腿微微顫抖，要不是劇烈活動後必須站著，他大概早就什麼也不管地直接倒在地上。

　　而在他周圍，是一群東倒西歪的士兵，穿著灰軍服的夜鶯們直接躺倒在地，連707團的一個個武裝骨骼都東倒西歪。

　　鄀九州的姿勢是最東倒西歪的一個，夏佐瞥一眼，不想去思考在武裝骨骼裡面的鄀九州，此刻做的是什麼動作。

　　會眼瞎。

　　他們不是這片區域裡最淒慘的，被眾人包圍著的中央，一具不過比當初的聯邦第一法院整棟建築小了半圈的蟲屍攤開在地上。

　　腥臭的灰綠色血液把曾經的法庭變成一個小小的湖泊，湖泊中漂浮著一些暗紅色的長條塊狀物，那是從阿納日身上拆卸下來的蟲足。

　　赤紅的雌蟲是在被打破了能量防護罩後，被活生生拆卸了八字腿，不能移動被一群人慢騰騰圍攻磨死的。

　　這只能夠縱橫宇宙的首領蟲想必死得十分憋屈，與之對比的是，她的死帶給所有人類的，都是歡欣鼓舞的好消息。

　　在首領蟲死後，最後一小批頑抗的蟲兵直接潰逃而走，在新的首領蟲產生之前，它們絕對不會繼續進攻人類。

　　第三次人蟲戰爭，結束了。

　　聯邦大獲全勝。

　　夏佐覺得自己在柱子上靠了一個小時才有力氣動動手指，他這些天身體一直都非常虛弱，能像打了雞血一樣參與顫抖，都是覺醒導致的興奮期讓他忽略了身體的原因。

　　當然，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真的被鄀九州給氣炸了。

　　恢復得比他快的某黑髮哨兵此刻就像一條狗一樣蹲在他腳邊。

　　從脫下了武裝骨骼開始，他就以這個姿勢蹲在夏佐腳邊上哼哼唧唧，把「小白臉，你怎麼還不說話？」這句話重複了一百遍。

　　要不是沒力氣動，夏佐真想撿起地上掉落的蟲子的腐肉，直接塞進鄀九州嘴裡。

　　發現了夏佐似乎是真的沒有力氣理他，而不是還在生氣，鄀九州才住了嘴。

　　「救護車怎麼還沒來？」鄀九州掃了一眼周圍，忿忿說。

　　這麼大一片戰場，首都各個醫院的救護車當然忙不過來了，夏佐默默想。

　　鄀九州又瞄了一眼光屏。

　　打掃戰場這種活圖蘭元帥是堅決不幹的，於是此刻在指揮系統中指揮的是安中將，他本來就是後勤出身，一條條有條有理的文字命令飛快從屏幕上閃過，節奏如同音樂，然而其中還有各種雜音夾雜在其中。

　　那是各個能夠在指揮系統中發言的軍官們問的。

　　他們問的同一句話。

　　戰爭結束了？

　　不用打仗了？

　　真的嗎？是真的嗎？

　　安懷春中將的心情似乎也非常愉快，竟然也一個一個的回答他們。

　　結束了，新年快樂。

　　不打仗了。

　　當然是真的，難不成我騙你？哦你是第二集團軍的，說結束的明明是你家元帥嘛，你還信不過。

　　他輕鬆又愉悅的語氣感染了所有看到他文字的人，第一法院的廢墟中，一個707團的列兵突然從武裝骨骼中跳出來，大喊：「歐耶！戰爭結束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落到地上的腳失去了武裝骨骼的支撐，直接跪下了。

　　正面對列兵的一位夜鶯頓時面色鐵青。

　　和混混軍團的707不同，夜鶯的大少爺特務們可是沒事也要作妖作得起三尺浪的人，什麼事也能瞅著發一頓脾氣，看到下屬臉色的夏佐才想要說句什麼，又看到他下屬的臉色逐漸又緩了下來。

　　「是啊，戰爭結束了，新年快樂。」夜鶯也說。

　　片刻後廢墟上迴響著各種歡呼。

　　「不用打仗萬歲！」

　　「老子也是戰鬥英雄了哇靠！」

　　「唔唔唔終於結束了……我活下來了，我要去和喜歡的妹子表白！」

　　微笑看著這一幕的鄀九州睫毛突然顫了顫。

　　他猛地回過頭去看夏佐。

　　夏佐正撐著羅馬柱站起來，他臉上也是微笑，發自內心格外真誠的微笑，隨即他感覺到了鄀九州的目光，轉過頭看過來。

　　升起的朝陽正對著法院大門——當然現在這所謂的大門剩下的只有兩根殘缺的石柱——鄀九州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陽光，彷彿有金黃的火焰在跳躍。

　　跳一下，跳一下。

　　灰髮的人造人覺得自己，自己經過各種考驗，絕對沒有問題的心臟也跳一下，跳一下。

　　鄀九州緩緩張開嘴。

　　「夏佐，新年快樂……」

　　夏佐呆呆站著，只有瞳孔擴大洩露了他的情緒。

　　「……我們結婚吧。」

　　夏佐覺得自己已經和背後的石柱沒有兩樣了。

　　鄀九州還在繼續說：「因為我很早就發誓了，等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哈哈哈哈立下這個flag沒有死我是不是特別厲害！」

　　夏佐：「……」

　　片刻前還覺得好激動的人造人此刻想呼鄀九州一巴掌。

　　他是真的就這麼做了，可惜軟弱無力的手直接被那個求婚也沒有個正經的鄀九州直接握住，對方溫暖的手心讓他全身打了一個哆嗦。

　　握住手鄀九州依然不滿足，他一步上前，雙手一伸，直接把夏佐打橫抱在懷裡。

　　707團的混混兵們看到這一幕，興奮地打口哨。

　　然後夏佐發現了一起打口哨的還有他的夜鶯們。

　　夏佐：「……」

　　夜鶯們紛紛閉嘴。

　　鄀九州這個時候又恢復正經了，說：「救護車還沒有到，看來首都這邊的醫院是真的忙不過來啊……」他頓了頓，語氣賤賤，「你樣子不怎麼好，我送你去醫院吧小白臉。」

　　夏佐：「……用這個方式？」

　　鄀九州露出一個再嘚瑟不過的笑容，在所有人打趣的目光中——夜鶯副官的目光是悲傷的——公主抱著夏佐開始奔跑。

　　他們一直奔跑進朝陽裡。

　　遠遠還有聲音隨著風一起飄來。

　　「我有答應你的求婚嗎？」

　　「答應啦，老早就答應啦，哈哈哈哈哈！」

　　***

　　戰爭結束的聯邦面臨著各種清算。

　　一個星期後，聯邦監獄。

　　柯如海被關押在這裡。

　　他被關在一個單間，整整六天裡沒有得到任何外面的消息。

　　第七天的時候，終於有人來看他。

　　李道林。

　　年紀一百五十多歲的老人睜開了眼，看了看李道林，又閉上。

　　「你是來給我上墳的嗎？」

　　李道林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只會在葬禮上傳的黑西裝款式，說：「我等下要去祭拜凱瑟琳。」

　　「那你去祭拜好了，來看我這個將死之人幹什麼？」

　　「……聯邦臨時法院已經不公開商討了幾個判決，你和另外幾個反戰派領導，電椅安樂死槍斃，想選哪一個。」李道林說。

　　柯如海半天沒有說話。

　　李道林也安靜地站在鐵欄前，看著這個老人。

　　他身上已經被濃濃死氣籠罩了。

　　半晌後，柯如海突然問：「諾貝爾，已經死了，對吧。」

　　「戰役剛開始沒多久，他就死了。」

　　「那沒事了，隨便吧。」柯如海說。

　　李道林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嘴，發現什麼也沒有說的。

　　他直接轉身，走了。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老人才抬起頭，望向天花板那盞晦暗的燈。

　　二十多年前，修‧諾貝爾迷惑了他的女兒愛麗絲，讓愛麗絲從他手中偷走了議會文件保險櫃的密匙。

　　保險櫃中放著的，是第二次人蟲戰爭史，軍部擬定的所有作戰計畫。

　　結果聯邦攻打固門星的大軍一去不返，蟲子們佔據了整個聯邦。

　　當時他想的什麼呢？對了，是絕對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不然他的名譽將跌落塵埃。

　　……既然他做了這樣的選擇，也只有，以死亡做結局了。

　　柯如海回憶過去的時候，李道林已經來到了墓園。

　　墓園的人工細雨永遠不會停歇，他打著黑傘找到了凱瑟琳的墓碑，在雪白的十字架下，發現了一朵被雨水摧殘得格外狼狽得白菊。

　　聯邦的總統彎下腰，將自己的白菊放在了這多白菊花邊上。

　　「凱瑟琳……大仇已報。」

　　「戰爭也結束了，這個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

　　「……永遠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