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亡去的，活下的

　　同一時間，鄀九州的通訊癲狂地滴滴滴滴響起來。

　　之前基地內部的信號因為進入一級戒備是被屏蔽的，鄀九州在研究所基地裡無法連接網絡接受通訊，現在基地的外牆被打破，信號恢復暢通，隨身智能立刻向自己主人報告未讀簡訊99999和未接通訊999999。

　　隨身智能：「這些通訊大部分來自於您設置的特別關注組，依次排列下來是維克多·圖蘭元帥，安懷春中將，王岑和李朝歌……」

　　它報告的時候，鄀九州正在飛快的察看文字簡訊，一封一封簡訊看完，看得越多他眉頭皺得越緊。

　　夏佑把小不點從自己肩膀上扯下，提著她白裙腰上的一塊步搖晃搖晃，小不點抓著他的手嬉戲，而他打量鄀九州陰沉的臉色，本著關心夏佐的立場詢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李道林被告與蟲族勾結，一個小時前下台了。」

　　鄀九州面無表情吐出這句話。

　　又是一聲爆炸，支撐港口的支柱在爆炸的余波下倒下，趁著鄀九州夏佑談論話題不注意他，偷偷想要跑掉的霍普金斯博士被腳下的碎石絆倒，在他想要爬起的時候，一片陰影以他頭頂為中心放大，然後把他囊括在裡面。

　　什麼陰影？

　　霍普金斯博士從地上爬起，下意識抬起頭看。

　　那陰影，是一根正對著他倒下的立柱。

　　倒下的速度很慢，至少在彼得·霍普金斯眼中是如此，就算以衰老的他的速度，也不會被這根立柱砸到。

　　但是，他的腳像是被膠水黏在地上一樣，無論他多用勁的想要抬起腳，也依然被沉重的力量壓得動彈不得。

　　他戰戰兢兢低下頭，看到纏繞在他腳上的，是一雙手。

　　光滑的大理石地磚倒映出他的倒影，影子中一個青年溫柔地伸出雙手，纏住他的腳。

　　那是一個灰髮碧眼的青年，相貌和xd1001和xd1009……相差無幾，簡直是同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不過他抬起頭向博士綻放開溫暖笑容時，博士立刻打開塵封的記憶之門，認出來這人是誰。

　　xd1005，那個覺醒了哨兵的試驗品。

　　作為少數熬過出生這一關的人造人，和暴躁派xd1001和冰冷冷派xd1009相比，xd1005在六歲意外死亡前，一直都是研究所中的小天使。

　　那樣溫暖的笑容，治愈了不少壓力過大的研究員。

　　不過……後來，還是死了呢。

　　意外總是會發生不是嗎？

　　博士茫然抬起頭，地下倒映的影子中，又出現了六個人的身影，他們都有著如出一轍的面容，又有著微妙的不同。

　　他們溫柔笑著，冰冷笑著，羞澀笑著，曖昧笑著，淡淡笑著，猙獰笑著……抓住了霍普金斯博士的腿。

　　彼得·霍普金斯眼前一花，周遭場景變換，他面前出現了一排九個培養皿，培養皿頂部有瑩藍色的燈光，燈光下九個培養皿中的嬰兒神態各有不同。

　　是他的孩子……他的心血。

　　滿臉鼻涕和眼淚的博士露出一個笑容，身周有橙黃色光子浮動的夏佑站在他背後冷冷盯著他，沒有看到這個笑容不像從前那樣假惺惺，而是真的帶上一點慈祥的味道。

　　立柱迎面倒下，把霍普金斯博士壓在下面。

　　確認博士的精神領域破碎死亡，夏佑停止了精神暗示，身周的光影熄滅。

　　「佑佑……」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姑娘抱住夏佑的頭。

　　「我沒事。」夏佑說，「接下來去哪裡？」

　　他背後，鄀九州把夏佐公主抱起，轉身向著背後的通道就跑。

　　戰艦上穿著武裝骨骼抱著槍炮的士兵從破洞中連貫進入基地，夏佑掃了一眼，提著小不點跟著一起跑了。

　　一邊跑他一邊疑惑的說：「接剛才的話說，李道林……好像是人類的總統吧？收養了夏佐的那個？為什麼他下台這些人就來抓夏佐？」

　　抱著夏佐疾馳的鄀九州面前一個個光屏閃爍，成為黑暗通道中的唯一光源，而鄀九州沉默地看完一封封簡訊，聽到這個問題深深地看了夏佑一眼。

　　也只有對人類社會規則不了解的人造人才會問出這種問題，哪怕是夏佐，這幾年對這些事情也不會有疑惑了。

　　「李道林是夏佐的後台，只要他在就不會有人為難夏佐……不過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鄀九州面色陰沉的能滴下水，「夏佐人造人的身份曝光了，媒體到處報告他的事情。」

　　夏佑一愣，半晌後嗤笑起來。

　　「曝光了又如何？我早說了，不要接觸人類……那些家伙無論嘴上說得多好聽，一旦知道我們的身份……」

　　「我站在夏佐這邊，」終於把重要的簡訊看完，鄀九州抱住夏佐的手指收緊，「我知道夏佐是人造人，這沒有什麼關係，我一直站在夏佐這邊。」

　　……因為，我愛他。

　　疾馳的鄀九州腳步一頓，蹌踉著剎車停下。

　　夏佑：「怎麼了？」

　　鄀九州：「呃，要讓他們找不到的話，應該往那邊走？」

　　夏佑：「……」

　　小不點：「……」

　　我去你不知道路還亂跑？！

　　一大一小忍耐下滿腹吐槽，還是常常滿基地亂跑的小不點指出一條路來，三大一小蹬蹬蹬在曲折的通道中跑路，四面八方都是追兵的腳步聲。

　　夏佑抬起頭看頭頂跟著他們跑動而移動的攝像頭，「監視器被他們接管了。」

　　「嗯。」

　　「你是打算帶著夏佐一起成為聯邦通緝犯亡命天涯嗎？」

　　「……不，」快速思考的鄀九州下意識說，「夏佐不會喜歡那種生活的。」

　　夏佐一直渴望的，只是像平常人一眼生活下去。

　　他們跑過一個拐角，前面是被鐵門封住的牆壁，小不點跳起來快速按完密碼，金屬門打開，露出門後的石窟。

　　「這裡開始就不屬於基地了。」小不點解釋。

　　他們在黑暗中順著滑溜溜的石道往下滑，片刻後找到了小不點說的那個安全的地方。

　　那是一只正在歇息的……艦蟲。

　　這只艦蟲體型比較小，和聯邦的中型飛行艦差不多大，而且這本來就是由人類和蟲族共同投資的研究所基地，會有蟲子駐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之前研究所裡的幾只兵蟲不是被夏佐殺掉了？

　　一身白裙沾滿灰塵污漬的小不點小心翼翼地回過頭看他們，她全神貫注注視著夏佑，面露希翼。

　　夏佑大步走過去，對著看到蟲子而停步不前的鄀九州說：「走啊，走不走。」

　　鄀九州謹慎地打量了一下小不點的小脖子，確定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掐死他，才抱著夏佐走進去。

　　艦蟲的空腔十分柔軟，鄀九州找了個角落把夏佐放下，伸手摸了摸夏佐的後腦勺。

　　沒有腫包和淤血，應該很快會醒來。

　　安下心，渾身酸疼的鄀九州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柔軟肉壁顫動著，艦蟲浮升起，沒有引起隕石另一側人類艦船的注意，悄然進入宇宙。

　　夏佑掃了他一眼，又瞥了沒有醒來的夏佐一眼，默默跟著小不點去那個她推薦的修復液水池，把兩人拋在這個空腔中。

　　目送這位無關人員遠去，鄀九州深呼吸一口氣，喚出光屏。

　　幾個人的頭像一閃一閃，表示正在向他發出通訊。

　　鄀九州思考幾秒，首先接通了安老師，現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安老師讓他放心一點。

　　彈出的光屏上，中年男人表情是謝天謝地終於接通了。

　　「九州？」

　　「老師……」

　　「你別說話聽我說，」安懷春語速很快，「議會中的反戰派聯合二十年前的執政派，一起控告李道林為了就任總統故意放進蟲族，導致了三年前的和平日事件，他們拿出了一些證據……都不是決定性的，但是他們指出夏佐是那個背叛聯邦的米斯特研究所出產的人造人，是李道林用來和背叛勢力聯絡的……」

　　「夏佐沒有和研究所聯絡。」和研究所的夏佑有聯絡的是他才對。

　　「這不是他有沒有聯絡的問題，他的確是米斯特研究所的人造人這一點沒法反駁對吧？」

　　「……是。」

　　鄀九州花了很大力氣吐出這個字，事實就是如此。

　　「夏佐的真實身份太可疑了，」安懷春按揉自己的眉心，「雖然我相信他，但我的相信沒用，這一點不說，反戰派還得到了一個什麼研究所基地的位置，馬丁上將帶著他養的一點私兵前去攻打，想來一個研究所基地也不會有什麼反抗力量。」

　　「中將，」鄀九州說，「我和夏佐就在這個研究所。」

　　安懷春：「我知道，我還知道馬丁上將現在沒有抓住你們，九州你聽我說，我和圖蘭已經在找機會反擊……我保證夏佐的安全，但是你要把夏佐交出來，把他送到聯邦監獄。」

　　***

　　虛無中飄蕩好久的靈魂，被一股力量拉扯著墜落回身體。

　　清醒的夏佐睜開眼睛，恍恍惚惚發呆。

　　簡直……不想承認，那個對著九州和夏佑舉起刀的，是……自己。

　　鄀九州在他身邊，似乎因為太多疲勞而睡著了，他聽著哨兵淺淺的呼吸，目光沒有焦距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

　　淺粉色的天花板有節奏地收縮膨脹，夏佐盯著一道陰影盯了半晌，才發現陰影是一根粗大的血管。

　　這個建築的模樣非常奇怪，如果是平時夏佐說不定會好奇地打量，但是現在他完全提不起勁來好奇或者……思考。

　　「唔……」

　　灰髮的人造人發出小聲的呻吟。

　　「夏佐？」鄀九州被驚醒了，他爬過來跪在夏佐身邊，伸手去摸夏佐的額頭。

　　夏佐瑟縮了一下，想要避讓開。

　　這樣退避的態度從來沒有過，迷迷糊糊醒來的鄀九州一愣，徹底清醒過來。

　　「夏佐？小白臉？怎麼了？」

　　「別碰我……鄀九州。」夏佐躺在柔軟肉壁上，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指尖觸碰自己的眼窩，那裡乾燥一片。

　　「九州……我……為什麼我不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