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已三秋不見
三年後。
戰線交纏在金水星和固門星之間,戰爭的陰霾籠罩在聯邦人頭頂,仍未消散。
不過首都永明依然是熱鬧非凡的,325年的聖誕節快到了,細雪晃悠悠地從黑蒙蒙天空上飄下來,道路兩旁的商家們都更換了全息彩燈的主題,以紅綠金白顏色為主的聖誕節主題閃爍著耀眼彩燈,街道上人來人往,洋溢著歡顏笑語。
永明廣場上卻沒有什麼人。
科技在數百年中一次次發展,人們還是和愚昧時期一樣抱著對死亡的恐懼編造出各種故事,甚至網絡上有各種版本的都市傳說,都是形容永明廣場上有三年前死去的冤魂和英靈在游蕩,在雷雨的天氣它們會從地底爬出,抓住生者帶回地域。
……也不想想遇難者都埋葬在郊區墓園。
在這種流言愈演愈烈後,政府在廣場上豎立了前任總統的銅像。
凱瑟琳·蓓肯女士的黃銅雕像在風吹雨打下逐漸發黑髮,水解的電解質也讓銅像表面細微的凹凸不平,整座銅像黯淡無光,不過今天,市政機器人細心的在銅像女士上手臂上掛上了小彩燈,讓它看起來多了幾分喜慶。
夜已深,鬧鬼的永明廣場上人很少,大多是匆匆路過,只有一個男人靠著銅像的大理石基座,正在吞雲吐霧。
男人穿著灰色的風衣,帶著帽子,渾身包裹地密不通風,帽子下一張臉也被繚繞煙霧遮掩得看不清。
風衣的肩頭積了淺淺一層雪花,讓這個在銅像下站了很久的男人看起來落魄不堪,十分不起眼。
現在首都像男人這樣無所事事的人很多。
雖然看上去和三年前一樣繁華,但戰爭的影響已經從方方面面顯露出來,高額戰爭稅讓社會壓力重重,為了減少開支不少小企業進行了裁員。
前線需要更多的兵力,但許多青壯年徘徊在街道上,領著政府救濟金就是不工作。
商家們拼命把這群人口袋裡最後一點錢掏出來,有的人甚至用完了每月租房補助,只能露宿在街頭,甚至打家劫舍,據報告首都的治安安全程度在過去一年下降了六個百分點。因此最近普通人在路上遇到單身落魄人的時候,一般會避開走。
還有各種古怪組織出現在大街小巷,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戰爭神教,此刻男人手邊放在幾個全息標語,上面播放著例如——戰爭,讓社會更美好——的狗屁不通的言論,男人瞄了一眼,往一邊避讓開。
男人一開始是背靠銅像基座站著,抽了幾支煙後他似乎腳麻,繞著銅像走了幾圈他蹲在陰影中,幾分鐘後似乎動作不舒服,又坐在地上。
大約是周圍很安靜的緣故,他睡著了。
也幸好他睡著了。
一個小時後,首都塔敲響了午夜的幽幽鐘聲。
細雪漸漸歇了,溫度升高,雪化為雨水,淅淅瀝瀝下,在地上濺起起了一層雨霧,將廣場籠罩。
睡夢中的男人不安地動了動。
霧中突然亮起十幾盞燈。
蒼白的光,邊緣泛著幽幽暗藍。
燈是隨身智能操縱光屏提高閃光變成的隨身電筒,標准版,現代大多數人會給自己的隨身電筒進行改裝來凸顯個性,很少會有人用標准版的隨身電筒。
這些半夜趁著雨霧看不清聚集在廣場上的人,似乎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的身份。
雨霧隨著更多人的進入變薄了,影影綽綽的冷色燈光似乎讓周圍的溫度也下降了一些,提著燈的人都披著黑色雨衣,兜帽帽檐被落下遮住臉,下半身似乎融化在了雨霧裡。
如果時光倒流七八個世紀,此情此景,倒是很像古怪傳說中黑魔法儀式集會。
聚集在廣場上的他們發現了銅像下睡著的灰衣男人。
「這是誰?」
「這是誰?」
「不知道?」
「不知道。」
他們小聲交流一番,確認灰衣男人並不是自己人,聲音壓得更低了,像是恐懼什麼一樣說出某個名字。
「是『夜鶯』嗎?」
所有人安靜了一瞬間。
「不是,」這群鬼鬼祟祟人的領頭者說,「那群小鳥可是愛惜羽毛得很,就算潛伏也不會讓自己這麼狼狽,不過是個流浪漢,趕走他。」
有人提出建議。
「我們可以把這個叫花子留在這裡當替罪羊。」
「什麼替罪羊?」領頭者斥責他,「那是罪嗎?我們做的都是貫徹我教理念的正確行為,都是合法的!」
……您確定?
其他人看著領頭者和自己的打扮,心裡滿是槽感。
但正義化自己行為的做法會讓人的罪惡感消減不少,沒有一個人對領頭者的說法提出異議。
「喂,醒醒!」
他們上前搖醒流浪漢。
流浪漢睜開惺忪雙眼,被這群打扮怪異的人下了一跳。
「你……」
黑雨衣們惡聲惡氣,說一句話就上前一步,「趕緊走?」、「知道嗎?」、「還不快走!」
流浪漢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不……?」
哢嚓。
領頭者摸出了一把槍,他粗暴地把槍口抵住流浪漢的頭,戳出一個紅印。
「你走不走?」
流浪漢被抵住頭的凶器嚇呆了幾秒,屁滾尿流爬起來就跑,還沒有跑出幾步,就因為腳下的積雪滑了一跤。
黑雨衣們看著流浪漢狼狽逃跑,發出譏諷的笑聲。
無關人員已經被趕走。
凱瑟琳·蓓肯的銅像在充滿惡意笑聲的午夜廣場中矗立,五光十色的小彩燈閃爍著,光芒映著它僵硬無生命的面容,讓女子看上去充滿了某種悲天憫人的哀傷。黑雨衣們對視一眼,拿出早就准備好的工具,幾桶鮮紅如血的油漆和噴槍。
他們揮舞噴槍在銅像上寫字。
【凱瑟琳是個婊.子!】
【任何和平主張都是投降派,任何支持反戰的人都是賣國賊!】
【舔你蟲子爸爸的屁.眼!】
【人奸去死!!!】
等人身高的銅像顯然不夠這群人發揮,很快廣場上的積雪被清掃,血紅的大字被噴在大理石地面上。
血紅油漆書寫的話語大概每一個有素質的人都不願直視,充滿了惡意和卑劣的叫囂,但在這個夜晚它們占據了聯邦標志性的永明廣場,並且在不斷擴大。
另一團人在聽到消息後匆匆趕過來。
新來的人衣著不統一,但都打著綠色雨傘,顯然也是一個有紀律的組織,黑雨衣和綠雨傘隔著茫茫雨霧對峙,綠雨傘們看到廣場上的大紅字和前總統女士銅像上的紅油漆,差點氣哭。
「戰爭神教,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侮辱總統女士?」
原來黑雨衣們就是戰爭神教的信徒。
黑雨衣們振振有詞:「侮辱?我們寫的有哪一句話不對?她算哪個門的總統女士啊。」
「哪一句都不對!」
「我們報警了,等著被拘留吧你們。」
綠雨傘們和黑雨衣們對罵著,戰爭神教的信徒們好整以暇,因為他們知道綠雨傘們不會動手。
因為綠雨傘們是綠色和平會的人,標榜和平主義的他們會規就是不鬥爭。
一個黑雨衣眼尖地在綠雨傘中發現了之前被他們趕走的流浪漢。
「原來是你通風報信啊。」黑雨衣們摩拳擦掌要把流浪漢拖過來揍一頓。
可謂著了池魚之災的流浪漢在被戰爭神教的人趕走後沒有跑多遠就遇上了綠色和平會聞風而動的這群人,被脅迫著「這是一個證人」給帶回來永明廣場,還沒有脫離綠色和平會的控制又被黑雨衣們盯上,大概沒有比他更倒霉的了。
「我沒……。」流浪漢支支吾吾辯解,綠雨傘們根本阻止不了黑雨衣,他被黑雨衣包圍起來,一邊領頭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教訓一下。」
綠雨傘們又開始喊:「他是無辜人士!」、「你們這是犯罪!」
可惜沒有一個綠雨傘願意上前將被他們殃及的流浪漢給救回來。
永明廣場上應該巡邏的保安不知道去了哪裡,到現在也沒有回來,黑雨衣和綠雨傘的對峙好像一場鬧劇,黑雨衣的領頭者不耐煩地摩擦戒指,奇怪自己安排在綠色和平會裡的臥底怎麼還沒有動手。
是的,臥底。
這是一場有劇本,不過群眾演員沒有實現排演過的戲劇。
領頭者和他的臥底下屬構想得很好,他要臥底扮演腦蟲潛伏期者,臥底在所謂和平主義者的綠色和平會,然後在衝突中,臥底出來攻擊了以支持戰爭為主旨的戰爭神教。
具體怎樣被攻擊但沒有傷亡是表演技術水平的問題,不過一旦綠色和平會被發現有成員是被腦蟲控制的,那所謂的和平主義者都是投降派在輿論上幾乎可以判定了。
但是……臥底呢?
領頭者四處尋找他的下屬,終於在綠雨傘們的後面找到了他。
臥底先生看起來有一些不舒服,他臉色灰白,眼球詭異地突出,就和政府宣傳片上的腦蟲潛伏期者一模一樣。
化妝很不錯啊,領頭者想。
他沒有察覺到危險的臨近,看到臥底上前反而偷偷露出空隙好讓臥底更容易地靠過來。
只有五米遠了。
動作僵硬的臥底先生拿出匕首。
綠色和平會的人一愣,「約翰遜,你在幹什麼?」
名為約翰遜的臥底充耳不聞,向領頭者衝過去。
銅像上的彩燈閃爍著,光芒照耀匕首刀尖,領頭者看著臥底下屬衝過來,一股寒意從後背衝上大腦。
那股殺意是切切實實的,不是作假。
他滿頭冷汗地想,約翰遜從前演技有這麼好?
領頭者想要避開,兩只腿卻顫抖著無法抬動。
就在他以為自己真的要死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閃出來,長腿一踹,踹飛約翰遜五六米遠。
是那個流浪漢。
但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個流浪漢了。
灰衣男人摘下帽子,露出一雙碧綠的眼睛,目光冰冷。
「第七課夜鶯,」他喚出光屏證明自己身份,拿出手銬,「王先生,你涉嫌組織非法集會和誹謗,和政府確認腦蟲潛伏期人員有過於親密接觸,請和我走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