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承諾的與被承諾的

　　極為安靜的一刻。

　　電光火花之間，被電磁力推出槍管的金屬彈丸嘣地一聲射出去，在腦蟲的粗壯前肢上開了一個洞。

　　灰藍色的體液從殼甲中汩汩流出，腦蟲卻像完全感覺不到傷害一樣揮舞著八只長腳，龐大的身軀向著李道林壓過去。

　　李道林不失時機地射出第二槍，這一回他瞄准地是腦蟲的頭部。

　　針對要害的攻擊常常落空，這一回也不出意外，被堅硬殼甲阻了一下，彈丸偏離軌道僅僅只在腦蟲的背部留下一道白痕。

　　該死！

　　兩次不動的站立射擊讓腦蟲對李道林逼近到不足半米的地步，而他的攻擊更是惹惱了這只凶猛的蟲子，還沒有來得及懊悔自己攜帶的不是能量槍械，李道林的已經被陰影籠罩。

　　……如果能逃出一命他一定馬上將那個成年人義務兵役的提案通過……等等這不本來就是他的提案嗎？

　　被逼著往後退的李道林背靠著傳送帶，從爐門中冒出的大火炙烤著他的背後，他勉強自己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來呀！蟲子！你敢來嗎？！」

　　挑釁立刻被敵人接收，被稱為腦蟲其實並沒有什麼智商可言的蟲子立刻衝過來，輪番運動的八只腳擁有無與倫比的速度，但是李道林需要移動的距離比它更小。

　　這放在宇宙戰場中微不足道的差距決定了結局。

　　向著旁邊一打滾的李道林躲開撲來的腦蟲，再次舉起槍要將蟲子送進焚化爐中。

　　咦？

　　一系列動作超出平常水准的副總統還沒有來得及在心中大呼幸運，他看著眼前一幕，手指僵硬得無法扣下扳機。

　　腦蟲被擋住了。

　　被站在焚化爐門口的那只人造人擋住了。

　　難不成是一伙的？

　　李道林心中立馬冒出這個想法。

　　下一眼他暫時打消這個念頭，看起來瘦弱的人造人單手抵住衝過去的腦蟲，手掌與腦蟲長腳上的倒刺直接接觸，能夠一擊打滅防護罩的倒刺卻沒有給那只修長白皙的手造成什麼影響。

　　然後那只手握緊，用力。

　　哢嚓一聲，堅硬程度堪比單兵骨骼支架的長腳就被xd1009折斷。

　　「……」

　　這竟然是失敗品？這竟然是失敗品？！

　　哪怕是部分普通哨兵也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吧？！

　　副總統先生心中沒有儀態的咆哮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成功阻礙了腦蟲的前進，距離焚化爐只剩一步之遙的xd1009收回手，轉身。

　　干什麼……蟲子不管了嗎？

　　等等！李道林反應過來，這個人造人還在執行自我銷毀的命令！

　　「等等！停下！」

　　「停下xd1009！」

　　李道林大聲喊道：「xd1009！殺了它！」

　　李道林看不到的角度，人造人眼眸中瑩綠的光芒微微閃爍。

　　銷毀命令不用執行了？

　　劉海邊緣已經在高溫下枯萎縮成一團，然後隨著他急速地後退變成灰燼脫落，有少許落在xd1009的眼球上，激得他眨眨眼。

　　不用被銷毀……不用死……活下來了？

　　人造人的心髒激烈跳動，向著自己的主人彰顯存在感。

　　生命的存在感。

　　xd1009第一次感受到，活下來，真好啊。

　　這樣想著，他回答道：「是。」

　　xd1009猛地轉過身。

　　已經將攻擊目標改為具有更高威脅力的xd1009，腦蟲記住不久前的教訓，沒有貿然衝上去再被人類騙進焚化爐中，它稍稍後退一步，疑惑眼前人嬌小的身形怎麼會蘊藏那麼大的力量。

　　它不衝，xd1009衝。

　　一團白影飛向腦蟲的眼睛，以為是子彈的腦蟲後仰身體，用前胸最堅硬的殼甲阻擋。

　　那團白影打在它胸前，過於柔和的力度讓腦蟲愣住。

　　它認不出白影是巧克力錫紙團，而xd1009吸引注意力的目的已經達到。

　　比起李道林靈敏一百倍的身影後蹬一腳踹向焚化爐，輕飄飄一腳的蓄力直接讓xd1009躍到半空中，一個翻滾從腦蟲前方落到腦蟲後面。

　　這個落點正好擋在李道林面前，副總統先生只覺得視野一黑，手中的電磁槍就被抽出，被xd1009以極為規範的動作持在手中。

　　藍色電磁圈連續閃爍三下，三枚彈丸脫出槍膛，神准地打斷了長腳的關節。

　　突然斷掉三只腳的腦蟲重心不穩，腹部直接摔在地面上，腦蟲其余五只腳徒勞地試圖支撐起自己，完全忘記不遠處還有敵人。

　　蟲子在一個時間段只能思考一件事情這種無案例的說法可能是真的。

　　當然這不在此刻和蟲子共處一室的兩個人類的思考範圍內。

　　成功讓腦蟲失去大部分行動力，xd1009將槍口對准腦蟲的頭部，扣下扳機。

　　哢——嚓——

　　藍光明滅，不同於前幾次彈丸射出的快速哢嚓聲，這一回的哢嚓拖著悠長的尾音，告訴持有者槍膛中什麼都沒有。

　　xd1009一愣，下意識再次扣動。

　　哢——嚓——

　　「沒有子彈了。」他背後的李道林訕訕說道。

　　xd1009檢索自己的記憶，疑惑地打量手中輕巧的槍械。

　　實彈槍？

　　電磁槍射出的並不是電磁，這一點xd1009顯然是不了解的，李道林也沒有閑心為他進行科普，已經失去行動力的蟲子並沒有什麼可怕的，放在那裡不管也沒有事情，所以xd1009將電磁槍交還給李道林的時候，男人只是點頭。

　　然後男人冷汗涔涔地看著人造人少年從腦蟲身上拔出一只長腳，在腦蟲的嘶鳴中以尖銳一端對著蟲子頭部戳下去。

　　噗嗤一聲，從創口部位噴出小股汁液後，腦蟲僅剩的四只腳無力攤開。

　　哪怕xd1009走回他面前立正，報告到：「消滅命令完成。」也沒有將副總統從虛軟的狀態中解救出來。

　　「咳咳咳謝謝謝謝……嗯，救援怎麼還沒有來？」

　　李道林不敢直視眼前的凶器，自言自語嘀咕道。

　　「先生，」他的隨身智能冒出來，「救援信號未成功發出，確認現在所在區域無信號。」

　　「……該死！」

　　李道林到這時候怎麼會不明白自己落入了別人設計好的圈套，一時間他只能希望在失去他的信號後會護衛隊會察覺不對趕來，但是想起自己臨走前特地吩咐自己的護衛隊員不許跟隨後李道林想死的心都有。

　　再磨蹭下去，就不是想死，而是真死了。

　　就在李道林悲觀思考的這一刻，無論是身為哨兵的他還是沒有覺醒的xd1009都聽到一陣古怪的聲音。

　　那像是無數尖銳的東西在敲打的聲音，敲打地面，敲打牆壁，敲打天花板，落下後又抬起，快速的，密密麻麻的。

　　光是聽聲音就可以想像出，正有無數蟲子在向著這邊趕來。

　　……就應該想到，布下這個局怎麼可能不設下後手！

　　李道林衝出去看，走廊的拐彎處已經有一只蟲子轉過彎，看到他後速度跟快了幾分。

　　片刻後，跟在一馬當先的兵蟲後，蟲子大軍冒出頭來。

　　兵蟲和炮蟲。

　　之前殺死的腦蟲並不是蟲族的主要兵種，腦蟲的作用更像是間諜，潛伏在人腦中，聽從幾千光年之外的大腦蟲的命令控制被寄生者的一舉一動，戰鬥力和兵蟲炮蟲不可同日而語。

　　李道林幾乎不假思索地向著走廊另一頭跑去，這個時候他的速度才露出一點哨兵應有得程度，在他身後不遠處，xd1009看了看逼近的蟲族大軍又看看李道林拔腿狂奔的背影，遲疑一下後跟上。

　　活下來很好，那就試著活下去吧。

　　沒有覺醒的他只差幾步隨在李道林身後，看上去尚有余力，連呼吸都沒有加快。

　　李道林瞥了一眼他，喘著氣沒有說什麼。

　　隨身智能在男人腦中展開研究所的地圖，光標畫出通向研究所出口的路線。

　　只要保持現在的速度，就能在蟲子趕上前跑出去吧，李道林試圖讓自己樂觀起來。

　　這個念頭才冒出來，他的耳膜隨著一聲低沉的無形聲波震顫起來，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聲音，似曾相識帶來的威脅感便督促著副總統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跟在他身後的xd1009反應更快，幾乎和聲波發出同時，人造人身形就猛地加速，腳步走出一個「s」，閃過從背後發射而來的粒子光束。

　　這只是蟲族攻擊的開始，滾滾如潮水的蟲子大軍中，十來只身形比起兵蟲更加龐大的炮蟲穩住自己的身軀，一個光球出現在長大的蟲嘴中，不斷從空氣中汲取著光點變大，然後變為一道粒子光束射出。

　　一輪齊射後李道林擦傷幾處，高溫讓他的傷口焦黑一片，而xd1009毫發未傷，這種密度的攻擊和實驗室偶爾要做的訓練來說不過是小兒科。

　　就要接近大門了。

　　轉過一個拐角，門廳出現在疾馳的兩人面前，但是……

　　「不……」

　　李道林呻吟著。

　　在門廳處，一只兵蟲統領摩擦雙臂上的鐮刀，等待著食物自動上門。

　　形似螳螂的兵蟲統領揮舞鐮刀，一直跟在李道林身後的xd1009猛地加速，李道林眼睜睜地看著他靈敏從兵蟲統領攻擊的空隙中穿過去，如同一只穿過珊瑚的小魚。

　　想要跟上李道林不過慢他半秒，就已經失去時機。

　　「等等！你等等！」李道林大喊，「救我，求你救救我！」

　　兵蟲統領一刀砍開他粘連在xd1009身上的視線，李道林連滾帶爬躲避著攻擊，氣都喘不過來還在喊：「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答應你，真的！」

　　快到門口的xd1009猶豫了一秒。

　　而李道林福至心靈般的喊出一句，「你想要成為一個人活下去嗎？我可以做到！」

　　不久前只想要活著的xd1009更加猶豫。

　　活著和作為一個人活著……有什麼區別呢？

　　不明白。

　　得出這樣的答案，他足尖卻在地面一點，折返回去，穿過一連串的刀光，站在李道林面前。

　　「你答應了。」人造人說。

　　盡管一直在喊其實沒有想過xd1009真的會返回救他的李道林一愣，連忙點頭。

　　「是的我答應了！什麼都可以！」

　　xd1009伸出手。

　　恆定的燈光下他的身影偉岸仿若神邸，李道林愣了一秒，背後追趕的蟲族大軍已經趕到，他連忙握住人造人的手。

　　溫熱的，柔軟的，和人類沒有什麼區別。

　　xd1009握緊他的手，將面前傻笑的男人向著門外甩出去。

　　「等等……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分鐘後，被帶著脫離危險勉強恢復鎮定的李道林將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來給沒有穿衣的xd1009穿上。

　　「成為人活下去……一個毫無破綻的公民身份我能辦出來，你想要叫什麼名字？」

　　「名字？」

　　「普通一點的稱呼……」

　　「夏佐。」

　　「啊？」

　　「我叫夏佐。」

　　***

　　半個月後，遠航聯邦首都星，永明。

　　維多利亞穿梭港。

　　少年站在大塊的明淨透明落地玻璃窗前，濃烈的自然恆星光拂過他的皮膚，讓少年的皮膚看起來接近透明。

　　「該走啦，夏佐。」

　　夏佐回過頭看到對著他招手的溫柔女子，點點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