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敗品的結局與開始

　　xd1009從黑暗中醒來的時候，完全不知道身在何處。

　　從各項感覺器傳達回大腦的信息比平常遲了一點五秒，一點五秒之後，平躺在合金板上的少年睜開了他的眼睛。

　　雙瞳在黑暗中閃爍出綠瑩瑩的微光，基因序列中人工插入的微光視野基因開始發揮作用，擴張的瞳孔盡可能的尋找著微弱的光線，片刻後，xd1009確定他依然在研究所內。

　　但是怎麼沒有亮燈？

　　【開始檢索記憶庫】

　　就在他腦中完成這一系列的活動時，xd1009保持著躺在合金板上的動作，和醒來之前相比除了眼睛睜開外沒有任何不同。如果不是和合金板接觸導致合金板也帶上等同於體溫的溫度，少年雙目平視手心朝前的姿勢仿佛一具正等待人解剖的屍體。

　　合金板散熱很快，能有現在的溫度，他應該在這上面躺了很久。

　　一板一眼地進行判斷，xd1009在記憶中找到了自己出現在這裡得原因。

　　他和xd1001發生肢體衝突，具體形容為xd1001打，他被打，狀態持續了一分鐘，他研究所的助手將兩人架開，這時他已經將近昏迷了。

　　影影綽綽中有人交談。

　　「這個需要進行修補嗎？」

　　「如今計劃……帶走……這個試驗品就銷毀吧。」

　　……銷毀。

　　在這兩個字打上高亮，xd1009翻身從合金板上坐起來。

　　背後的皮膚突然接觸空氣的感覺讓他冒出一些雞皮疙瘩，判斷為正常生理反應後xd1009將它們忽略過去，一同忽略的還有全.裸狀態的自己。

　　銷毀的話，那麼這裡就是焚化室了。

　　xd1009轉過頭，焚化室的標志物焚化爐如同一只巨大的怪物靜靜矗立，怪獸的大口——爐門是關閉的，從室內溫度來判斷爐中火焰也已經熄滅，而他坐著的合金板擺在進出焚化爐的傳輸帶上，顯然如果焚化爐沒有關閉的話，他現在大概已經化為一堆發黑發灰的無機物了。

　　xd1009並沒有像是正常人一樣感嘆劫後余生，他在疑惑。

　　命令不能違反，他應該被銷毀。

　　為什麼他還活著？

　　有其他更高職位的人撤銷了銷毀命令嗎？

　　不知因果，按照原則他應該在原地等待下一道命令。

　　但是……

　　……他餓了。

　　胃袋是空的，胃壁正在積壓在一起蠕動，身體發出信號表示需要食物，第一次感覺到飢餓的xd1009呆愣了幾分鐘，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按照以往的慣常，每天的七點，十二點，十七點，二十一點都會有人送食物過來，盡管他是研究所中最沒有價值的試驗品了，但是在沒有被銷毀之前生命都是有研究所制度保證的。

　　xd1009呆呆地思考。

　　食物在哪裡？他要采取什麼行動才能夠成功獲取？

　　檢索記憶庫，無結果。

　　檢索資料庫，無結果。

　　「……」

　　在合金板上坐了半個小時後，xd1009嘗試著，伸出腳踩上地面。

　　人造人少年成功地穩穩當當站在了地面上。

　　雖然心中閃過一系列【行動目的：未知】【行動結果：未知】【行動計劃：無】【不建議采取行動】【不建議采取行動】【不建議采取行動】的話語，但是就像數百年數千年數萬年中人類尋找食物的行動一樣，按照銘刻在基因中的本能，他邁動步子推開焚化室的房門，走了出去。

　　焚化室外的走廊也是黑暗一片，只有轉彎處綠瑩瑩的緊急通道燈亮著，倒映著合金牆壁，仿佛有魔鬼般的生命搖曳著枝葉。

　　xd1009一路尋找著食物，聽不到除他之外的人聲。

　　甚至xd1009因為研究所訓練的一部分而呼吸輕緩腳步悄無聲息，他偶爾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

　　若是一個正常人在這裡，恐怕會被此刻的無邊寂靜給逼瘋，xd1009卻沒有什麼感覺。

　　他很快找完了焚化室所在的垃圾區和試驗品們生活的實驗區兩個熟悉的區域，於是也在他意料之中的，他沒有在這兩個區域找到哪怕一丁點能算得上食物的東西。

　　xd1009望著通向辦公區的門。

　　這扇門是掩著的，黑暗從那一線縫隙中湧出交融。

　　既然一開始就預料到這邊找不到食物，他應該直接去辦公區的，xd1009想。

　　但是沒有尋找垃圾區和實驗區的話就不符合一般行動流程。

　　他不知道自己皺起了眉，人性化的微小情緒為人造人渾身的違和氣息中增添了一縷自然。

　　……已經屬於過去的事情，不需要思考。

　　少年沒有猶豫地走進辦公區。

　　一扇門隔開的是兩個天地。

　　從前沒有進過辦公區的少年腳步沒有遲疑，但是他的目光卻被一些東西給牽絆住了。

　　無數半透明板將眼前的大廳分割成三十多個正正方方的小隔間，xd1009視線掃過那些貼在隔板上字跡各異的紙條，大大小小各種顏色的杯子，以及每一張桌上擺著綠蘿，仙人掌或是手辦等等各具性格的小飾品。

　　xd1009止住腳步。

　　每一個小隔間都是相似的，相同的桌子，相同的計算機，相同的轉椅。

　　每一個小隔間都是不一樣的，不僅僅表現在那些似乎對工作沒有什麼作用的飾品上，也不僅僅表現在計算機旁文件擺放的不同上。

　　這片空間充滿了生者的氣息

　　眼前的世界和xd1009認知的世界有根本上的不同，具體上的不同在哪裡，以他淺薄的知識完全無法解讀，他能得出的結論有且只有「活」一個字。

　　腹部的轟鳴打破他對陌生氣息的猶豫，xd1009踏入離他最近小隔間，桌面上尋找無果後他抽出抽屜，一陣香甜的氣味隨著他的動作暴露在空氣中。

　　xd1009本能反應地吞下一口唾沫。

　　他像是面對一枚炸彈一樣將抽屜中被錫紙包起的塊狀物拿出來——以他自己全然沒有發覺的小心翼翼的態度——抑制住想要咬上一口的衝動，仔細閱讀錫紙上螞蟻大小的字。

　　第一行字是：德芙，下雨天，巧克力和音樂會更配喲。

　　……無法判斷此話邏輯，xd1009視線直接掠過這句話，看向下面的表格。

　　成分表：可可粉，可可脂，卵磷脂，牛奶，微量堅果成分，白砂糖，香料。

　　食物。

　　大腦還沒有將這個結論整個念一遍，少年已經撕開錫紙，一口咬上其中堅硬的黑色長條物體。

　　堅硬的塊狀物在口腔中融化，xd1009驚呆了。

　　世界上，原來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嗎？

　　飢餓已經將這微不足道的疑惑和喜悅壓下去，一包巧克力並沒有多大，xd1009兩三口就將它吃下肚子。

　　香甜的食物刺激味蕾興奮起來，胃腸跟著一起活躍，能夠感覺到體力快速補充著少年口腔中分泌大股唾液，告訴他這一點食物還不足夠填飽他。

　　但是抽屜中已經沒有第二包巧克力了。

　　正要去別的小隔間尋找這種美味至極的食物，xd1009突然聽到從另一側通往這間大廳的門後，傳出人交談的聲音。

　　交談聲很微弱，不過由於周圍的寂靜又顯得很清晰。

　　「……李先生，請小心腳下。」

　　檢索記憶，音源對比得出結果，說話的人是研究所負責保衛的安全隊長。

　　另一個人的聲音在記憶中沒有相同或相似的音源。

　　不認識的人。

　　被人恭敬稱呼的李先生說道：「撤離的很干淨啊。」

　　「沒想到霍普金斯博士聽到政府決定終止計劃竟然會做出這種決定，」安全隊長的語氣很可惜，「沒有政府支持的資金和資源，人造嚮導計劃根本沒有辦法進行下去，就算是帶著助手資料以及試驗品逃走又能夠逃到哪裡去呢。」

　　「宇宙那麼大，想要找一個地方藏起來很容易。」李先生卻這麼說。

　　他們不知道一門之隔的地方，有一個人造人試驗品聞言睜大綠瑩瑩的眼睛。

　　……終止計劃……是什麼意思？

　　是人造嚮導計劃嗎？

　　xd1009知道自己是試驗品，從來沒有覺得這個事實哪裡不對。

　　人造嚮導計劃是七年人蟲戰爭末期政府暗中開展的一向研究計劃，xd1009就是這個計劃第一代成品。

　　計劃的研究目的是培養出具有哨兵身體素質的嚮導。

　　這在生理上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

　　哨兵與嚮導的根本區別在哪裡？

　　精神領域的內向型或者外放型。

　　內向型精神領域囊括的只有哨兵身體，他們能通過操作精神領域使五感更靈敏，以及解放肌肉增強筋力，敏捷，彈跳力等等，而外放型的精神領域不能夠對身體進行直接干預，卻能像第六感一般感覺到其他並非人五感能發現的事物。

　　簡單來說，一個肌肉發達，一個大腦發達的不同進化方向。

　　曾經參軍是屬於哨兵的事情，但是在上一次的人蟲戰爭後期，嚮導的作用開始被發掘出來，問題是羸弱的嚮導根本不能夠適應惡劣條件下戰爭。

　　而以當時聯邦大半星域被蟲族占據的事態來說，幾乎沒有不惡劣的戰爭條件。

　　政府認為，他們或許能通過某些特殊手段增強嚮導的身體素質。

　　人造嚮導計劃不過是同時期發起的有關嚮導的各種研究計劃中不算太起眼的一個，而承接這個計劃的研究所及其主管人員彼得·霍普金斯博士花費近二十年的時間，得到的存活試驗品不過兩個。

　　一個是成功覺醒嚮導的xd1001，一個是至今沒有覺醒的xd1009。

　　需要的經費越來越多，卻拿不出像樣的成果來，人造嚮導計劃會被政府部門腰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以上的情報大部分並非xd1009能知道的，人造人少年僅僅知道，他存活的意義，就只是為了人造嚮導計劃成功這唯一目的而已。

　　他緩慢將剛才聽到的情報一一在大腦中整理分類好。

　　計劃失敗。

　　博士及其他研究所人員已經逃走。

　　……xd1001，作為成功的試驗品應該也已經被帶走了吧。

　　他應該被銷毀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研究所大部分設施都失去能源供給，他沒有被銷毀的原因百分之八十是焚化爐能源不足。

　　一個無人知曉的意外。

　　無人知曉，這個形容詞讓xd1009不自知地莫名雀躍起來。

　　片刻後他抬起頭想要離開大廳，結果一束燈光打在他身上。

　　那個屬於李先生的聲音喝問道：「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