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追逐大戰
楚珣著急也搆不著人,喊不住霍傳武。
小霍同志原本不是做保鏢密工這一行,與持重謹慎的小林同志完全不是一路數。霍傳武在緬甸丘陵地帶開越野車開慣了,能把公路也開成熱帶蠻荒叢林的感覺,把吉普當成一輛悍馬。厚重的車胎摩擦柏油路面嘶出尖利的摩擦,車子彷彿在彎曲的山路上騰空飛起來。
也該著湯少倒霉,撞上霍爺的槍口。湯家皓原本是少爺脾氣作祟,不甘心被愚弄,抱著一線希望想在他珣哥面前撒潑耍賴、纏到珣哥對他心軟,誰想到碰上真的硬點子?他又哪裡想到楚珣執行任務,重任加身,力求萬無一失,倘若真被逼急了,隨時不惜使用極端手段保全任務!
楚珣也看出來,霍傳武那氣勢,那眼神,八成是想直接用車頭將小湯包的車子撞出公路,或者逼到忍無可忍之處掏槍瞄準這人後腦勺,直截了當一槍把小湯秒了。
楚珣在話筒裡徒勞地吼叫:「二武!」
「你別亂來!」
道路前方左側有一處出口,通向某個小鎮風景點,林俊在沒有減速等待的情況下突然越線,搶在對面車輛之前跨道向出口衝去。
對面一輛旅行房車尖銳地鳴笛,急剎車,車子橫過來,幾乎翻倒。
湯少嚇得嗷嗷亂叫,從房車車身旁剮過,一張包子臉上浸滿了汗,雙手發抖,這輩子頭一回經歷如此場面。他掌握不好方向盤,緊跟著林俊的車也越了線,往出口衝去。
他沒料到林俊這回根本沒打算下出口。
林俊再次使出漂移絕技,「唰」一下緊貼房車車尾重新飛回右道,瞬間改變方向位置。小林一踩油門,平緩地加速,嫻熟駕馭著車,在曲裡拐彎的海岸公路上擦出一道極為優雅的胎印,尾氣劃出一道弧。車胎與路面摩擦發出的聲音相當柔和,一輛普通小轎車竟讓這人開出法拉利小跑風馳電騁穩健如風的步態。在如此驚險的公路追逐戰中逃出生天,手穩得可以讓車上的人睡上一覺、不受打攪。
湯家皓可算長了見識,目瞪口呆,自己的車再想跟著「漂」回去,那簡直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就在他企圖轉向的瞬間,身後鐵灰色的吉普殺到,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迅雷不及他反應的速度撞向他車子一側。湯家皓「啊」得尖叫,叫得已經不是人聲,他的車被霍傳武的車推頂著,失控高速衝向公路與出口之間的路肩地帶。
「啊——」
「珣哥珣哥珣哥啊——」
「救救救、救命啊!!!!!!!!!」
不得不說,霍爺的手段在非常時刻最有效率,沒那麼多婆婆媽媽的考量。霍傳武開車技術亦是爐火純青,而且手段更加霸道硬朗,在部隊與緬北黑道磨礪出來的,遠沒有林俊那麼紳士有禮。小林同志開車跑路以不碰撞不毀車為榮,而小霍同志一貫路數是從千軍萬馬之中生生撞開一條鐵血之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你礙眼,休怪霍爺無情。
這人墨鏡下目光鋒利,咬著一顆煙,嘴角一聳,急剎,再重新啟動轉向,同時斜眼瞄著湯少爺的車開足了馬力衝向路肩緩衝帶。
湯家皓的車一頭紮進一大堆橘紅色塑料錐形筒。錐形筒呈井噴狀散落,車子最後撞上一處水泵裝置。
水泵撞裂開一道縫,高壓水柱直直地噴上天空……
霍傳武側過頭,冷冷瞥了一眼撞進一堆爛攤子的小藍跑車,一踩油門,絕塵而去,維持這人做活兒時一貫的冷酷,雁過不留痕,多一眼都不看。
霍傳武重新塞上耳機,扯回脖子上掛的微型話筒。
楚珣在進入前方橋洞之前,用他的千里眼眼睜睜看著車子撞得天花亂墜。一開始沒看清楚是誰的車,嚇出一身汗,怕是二武玩兒脫了、自己把自己撞了。
他看清撞的是小湯的車,鬆一口氣,隨即又騰起一股子無名火,狠狠一拍車座。
真到萬不得已之處,以清除障礙保證情報安全為目的「便宜行事」,使用非常手段,這符合上級制定的任務紀律,然而楚珣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對小湯下手。如果湯家皓這人是他的同行、對手,他絕不吝惜在異國他鄉一段高速路上將這人撞到海裡,神不知鬼不覺實施滅口;楚大校狠起來,不是沒對目標下過黑手。然而小湯畢竟不是局內人,這人說到底挺無辜的,不值當跟這孩子玩兒真的。
楚珣對霍傳武吼道:「你幹什麼了?你把他撞了?!」
霍傳武:「我沒撞他,他自己撞路邊了。」
楚珣:「你不撞他,他自個兒能撞路邊?」
霍傳武:「……他開車水平太差勁。」
楚珣火氣上來,當了領導被溫柔的下屬慣出來的脾氣,甩臉吼道:「我告訴你別傷他,你非要整他,你這人就這麼個倔驢脾氣!」
「他就是一不懂事的孩子,你跟他較什麼勁?」
「你就驢吧!」
楚珣對著後視鏡黑眉冷目得,可惜對方看不見。
霍傳武這頭倔驢,冷著一張大長臉,眼裡暴露委屈,透過窗玻璃遙遙盯視前方那輛車裡坐著的人。
霍傳武也怒了,我這樣,還不是為護著你的安危?
下屬更是個有爺們兒脾氣的,霍傳武突然吼道:「我就沒把他咋樣。」
「你這擔心他,你自個兒回去看看,他還能咋樣了?」
楚珣氣喘吁吁地:「……」
你,你,你還吼我?!
二武這不省心的,幾年沒見,火爆脾氣見長了,混玩意兒一個,這是……生氣了?吃飛醋呢?
林俊斜眯眼聽那二人隔空鬥嘴,搖搖頭,孩子們還是年輕啊,火氣忒盛,叔真是老了……
事故現場,幾輛警車閃著燈圍了上來。
幾名身材肥壯的警察掏出配槍,平舉著槍,將嫌疑犯團團圍住。
湯家皓滿臉滿身都是水,澆了個透,被警察拿槍逼著,哆哆嗦嗦地從撞癟的車子裡爬出來。湯少爺半輩子都沒經歷過如此倒霉落魄的場面。警察像拎小雞崽兒一樣蠻橫地拎過人,將他面朝下摁趴在車屁股上,粗暴地質問、喊話,用槍頂著他的太陽穴。
幹什麼的,你是干什麼的!
你涉嫌超速,危險駕駛,損壞公路設施,妨害公共安全!
湯家皓磕得鼻青臉腫,滿臉掛著淚花,連哭都不會了,真嚇壞了。他雙手背銬,手銬割疼了嫩生生的腕部皮膚。他吃驚地看著楚珣手下那兩個男人駕車一溜煙跑走,他珣哥根本沒有停下來瞧一眼他的死活。
湯少的一顆玻璃心臟碎成豆腐渣,被深深地刺痛傷害,雙手顫抖。
「姓楚的你太欺負人了你!這筆賬本少爺跟你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湯家皓兩眼通紅地叫……
為求穩妥,楚珣他們半道換了一次車,躲過加州州警的視線,兩小時後抵達洛杉磯國際機場。
湯家皓前後兩趟半道殺出,公路上追逐,這絕不是在玩兒躲貓貓的遊戲,楚珣心生警惕,疑竇叢生。小湯怎麼可能知曉他們的線路行程?楚珣心裡很清楚,自己身份重要,背景深厚,即便有人懷疑他,在抓不到證據之前絕不敢輕易下刀,那麼現實的情況,難道自己已經暴露?有人在懷疑他、想要抓出他情報線上的證據?
他甚至摸不清楚背後是什麼人,對方到底要幹嘛?
林俊在洗手間內佯裝洗手,從整面牆大玻璃鏡中眼觀六路,警戒各方動靜。
楚珣躲在小隔間裡撥打北京的秘密號碼。
楚珣快速向賀部長報告,「頭兒,我們這趟生意行程可能已經暴光,有人盯梢,跟我們搶合同。」
賀誠嚴肅而鎮定地叮囑,「立刻設法安全撤離,回境,我們會接應。」
楚珣眼底寒光一凜,嚴肅道:「老闆,董事會裡到底有多少人,知曉我們這趟出門?!」
賀誠:「你意思是……」
楚珣的意思很明顯,雙方心知肚明。楚珣懷疑家裡有內鬼,有人透露情報,有人知道他會在這裡與大菠蘿接頭?!
賀誠搖搖頭,不敢相信,不願相信,又必須慎之又慎。
「大菠蘿」身份何等絕密。
楚珣大校身份又是何等絕密。
黨內、軍方、總參內部,只有一個巴掌數得出來的人,知曉CIA潛伏中方臥底「大菠蘿」,又有大約兩個巴掌的人,知道楚珣的高級特工身份。而同時知道菠蘿先生與楚珣存在的人,恐怕連五個人都沒有。賀誠用他幹了一輩子特工的精明腦袋瓜子快速扒拉一遍,實在無人可以懷疑,總不能懷疑自己夢遊了,或者懷疑楚懷智出賣親兒子?!
賀誠叮囑道:「不要過分緊張,對方可能只是試探,千萬不要自亂陣腳,確保合同安全、菠蘿安全。」
楚珣深吸一口氣,點頭:「我的二級任務小湯包,這個人可能被人利用,有人在他背後搞鬼……」
即將收線時,賀誠突然說:「如果……如果你的人身安全遭受重大威脅,性命攸關,我允許你撕毀合同,保住你的人。」
楚珣:「……」
楚珣心裡一揪,又一熱,低聲道:「明白,放心。」
薑是老的辣,賀叔叔這個老江湖關鍵時刻一句話,又讓楚珣感動感慨得周身熱血湧動指尖發熱,有一層澎湃的情緒漲滿心房。小組人員要安全撤離,千方百計取得的情報他也絕不會放棄,楚珣目光平靜自信,一隻手半握成拳,放到嘴邊輕輕吻了一下——出發!
楚珣雙手插兜,裝作漫無目的在機場內閒逛。
洛杉磯國際機場非常之大,各個航站樓之間有接駁公共巴士運送旅客。楚珣對林俊打個眼色,二人輕裝簡從,沒什麼行李,擠在人群中上了一輛巴士,在某航站樓下去,溜一圈兒再回來重新上巴士。楚珣用眼角餘光掃過周圍人,鎮定而警惕,辨認人群中可能的盯梢者……
他在某輛巴士車頭站著,眼角一掃,車尾竟然站著霍傳武。
二人一個臉朝東,另個臉朝西,還要裝作互相誰也不認識誰……二武蔫兒不唧地,終究還是守在身邊呢。
楚珣眼底靈光一閃,嘴角抿出促狹的小表情,輕扣耳釘,低聲道:「第八航站樓某一家只賣不夾酸黃瓜條的牛肉漢堡不賣冰奶昔的快餐店店後身的雜貨間裡見你找不見就算了。」
楚珣快速說完,標點符號斷句都不給,立即掐掉頻道,小孩惡作劇似的,得意地偷著樂。
霍傳武被他唬得一愣,花了兩秒鐘時間在腦子裡飛快重複楚珣那句指令:第八……不夾酸黃瓜條……牛肉……沒有冰奶昔?!
霍傳武有一瞬間微妙的抓狂,心裡隱隱騰出興奮感和刺激感,折磨得他骨縫兒發癢。那種從心靈深處蕩滌著一層一層波紋的悸動感,究竟怎麼一回事……
楚珣玩兒的小遊戲,算是他們情報密工這行的基本技能考核科目。小兒科的把戲,你小霍同志倘若搞不定,還真別跟二爺做搭檔了。
楚珣邁著自信輕快的步子,跳下巴士,一陣香風似的刮過,苗條靈活的身影迅速隱沒人群中。
他在雜貨間內藏好,門掩出一道縫隙,從小黑屋內監視外面動靜。
沒來?
還是不來?
這姓霍的傻大兵,果然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不會是真的找不著扭頭走了就算了吧?!
楚珣咬牙切齒,正貓著腰觀察友軍動向,冷不丁後脖子汗毛一凜,腦頂有動靜。他猛一抬頭,雜貨間頂層只有四十公分見寬的通風口擋板掀開了,上面有人!
霍傳武的身形像某種矯健的貓科動物,剛柔並濟,看起來肌肉結實身板寬闊卻用不可思議的姿勢從狹窄的通風管道中脫身,從高處落地腳步無聲,只有肢體與衣服互相摩擦發出一陣迷人的沙沙聲。這人臉頰衣服一塵不染,利落整齊,只有手指沾了灰。
楚珣驚訝:「喂……」
他隨即就被對方一個反肘勒住脖頸。霍傳武用手刀在他胸前一比劃,聲音沉沉的,「目標攻佔。」
楚珣返身去戳對方腋下致命的癢肉。
霍傳武繃著臉躲,眼底拚命壓抑著笑模樣。楚珣果然最會逗他,他在小珣面前從來招架不住,出任務這些天,憋悶許久的燥郁之情在這一瞬間一掃而空,真是拿對方沒治。
楚珣戳了幾下,雙手被傳武擒在胸前,不許他亂動。
二人黑暗中靜靜對視,輕喘,似乎也不需要說什麼。
倆小時之前還在頻道里鬥嘴掐架呢。
楚珣張開雙臂,給了對方一個很男人的擁抱。他用力拍拍二武的後背,沒有刻意表露曖昧,而是很大方很爺們兒的擁抱,搭檔之間的義氣。
傳武被他抱著,沒敢動,怔怔得,像梧桐樹下紅磚牆邊憨厚的男孩,片刻的手足無措。
楚珣聲音低沉婉轉:「辛苦了,可是以後不許那樣。」
以後不許哪樣?
就是不許那樣……
楚珣問:「你現在這還是在緬北耍單,單打獨鬥,你一個人?」
霍傳武想了想,垂下眼,搖頭。
楚珣問:「小湯是黑幫土匪,毒品販子?你能一槍點了他嗎?」
霍傳武抿著嘴,理虧,於是斜眼看向別處。
姓湯的比女土匪還煩人,膩膩歪歪小白臉一個,霍爺就看不順眼,早就想把那小子清理了……
楚珣再問:「我是組長你是組長?出任務聽誰的命令,咱倆誰指揮、誰服從?」
霍傳武悶悶地:「……哦。」
楚珣忍不住囉嗦幾句:「我不是心疼小湯包。咱們異鄉異地,不是自家地盤,凡事謹慎,別節外生枝。姓湯的畢竟有名有姓盛基的少爺,他真出了事兒咱們能甩脫干係?這種情況能躲則躲,別逞一時意氣,明白嗎?」
楚珣用手指一戳這人鼻子,霍傳武隨著他的力道慢慢後仰,默默屈服了,臉上突現兩塊羞慚的磚紅色。
傳武眼底光芒閃爍不定,黑暗中盯著楚珣。楚珣膚色很白,在小黑屋裡都能反出光澤,脖頸上一塊細嫩的皮膚,讓他拚命壓抑想要在那地兒咬上一口的渴望。也就一瞬間的衝動,傳武眼眶發紅,脫口而出:「那你,以後能不能不『那樣』?」
楚珣一愣,默然……
兩人默默對視,有些話點到為止,心知肚明。
楚珣慢慢說道:「二武,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樣,你信不信我?」
霍傳武不答,臉扭向一邊。他信任小珣,但是接受起來霍爺有嚴重障礙。
楚珣眼眶也發紅,也難受,他難道不怕二武生他的氣?可他自認這些年對霍傳武他沒有歉疚。任務是任務,感情是感情,二武這些年清苦,過著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二爺這些年難道逍遙自在了?二爺出任務有哪一次真正風流快活了嗎?唯一一次酒後作亂,喊的都是你的名字,二爺心裡盛過別人?你還吃什麼醋呢?
自個兒活了二十七歲,說起來連初吻都還沒給過人,說出去都讓人笑話……我都不敢告訴我那倆發小,我沒跟人親過嘴兒呢,我親誰啊,誰啊?
楚珣撅著嘴,冷然道:「我這些年,一個人,我身邊沒有別人。執行任務,有話回去談。」
霍傳武:「……」
霍傳武自己也承認,對湯家皓下手太重。湯少對他們的任務沒太大威脅,純粹是個攪局的,自己那時就是……犯酸吃味兒了。
他腦海裡止不住迴蕩昨晚站在洗手間外聽到的隻言片語。湯家皓與林俊確實不一樣。湯少是目標任務,而林哥是小珣的「朋友」。十幾年互相不在眼前,天各一方,楚珣身邊必然有這樣那樣的「朋友」。他的小珣這麼好看,性格討人愛,渾身上下都熱乎乎暖洋洋的,誰不喜歡?
只可惜這十幾年守護在楚珣身邊,為他出生入死、為他浴血搏命的那個男人,不是自己。兩人之間錯過十幾年時光,這張老臉不可能再嫩回去,不可能把十五年重來、讓小珣完完全全只屬於自己……
他直到今天才清晰尖銳地感受到心臟某處被深深刺痛的滋味,痛感從針尖傷口處緩緩滿眼,遍佈心房肺腑之間。他時不時回味緬北紅河鎮木板樓的小床上,楚珣將他壓在身下,硬挺著楔入他的身體,侵犯他佔有他,讓他也堅硬勃起,鮮血淋漓地交融,這幅畫面轉眼之間換成楚珣把林俊壓在身下……他接受不了,他難受。
霍傳武是個把一肚子話都憋在心裡的人,葫蘆嘴兒一堵,啥心事兒都不往外倒;對楚珣他也不說。
然而,瞭解是一回事,心甘情願接受可就是另一回事。他是個從心理到生理都極正常的男人,貨真價實的爺們兒。是男人對感情都有佔有慾,而這種YU望隨著舊日時光少年的回憶抽絲剝繭般重現而愈加強烈,與日俱增,一天又一天,開始慢慢啃噬他的感官知覺與耐受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