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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膳房的小娘子 - 第14章字體大小: A+
     
    第014章 重見

      六十餘個晚上當值的宮女踏出房門還沒來得及脫盡睡意,就被片刻前氣勢洶洶而至的宦官們拖出了院門。

      此後的兩刻工夫,尚食局院外哭喊聲不斷。

      雪梨和子嫻已經好久沒這麼挨過罰了,在回房時,原本白皙纖瘦的小臂都腫得胖了一圈,又青又紫,和長茄子似的。

      而這還算輕的。不知是方司膳說了什麼,還是御前宮人也顧忌尚食局此行人不多,擔心耽誤日後備膳,正七品選侍以下都是這樣拿細騰抽一頓胳膊了事。疼必要疼上許多天,但這位置卻不影響幹活,衣袖一放外人也看不見。

      慘的是晚上當值的從六品往上的女官,一人杖責三十。

      責罰是從這些小宮女開始的,打完了就被女官們喝回屋裡歇著,不許在外多看。是以雪梨和子嫻縱使擔心崔婉的傷勢也沒有辦法,直到天明才得以去見。

      個中原因,也是天明時才知道的。

      昨日晚膳後過了約莫一個時辰,皇帝忽地起了疹子,當即傳了御醫來看,御醫診過後,道可能是飲食不周,引了敏症。

      宮裡素來規矩嚴,出了這樣的事,御前當值的一撥人就先要各自領罰去,尤其是在晚膳時服侍的幾個宮女宦官,大概是要一個月下不了床了;御前之後就是尚食局料理晚膳的這一撥人,自然也一個都跑不了。

      連同崔婉在內,受罰的女官足有十幾位。自此之後這一眾人連帶著底下的宮女們倒都輕省了一陣子——此事到底關乎聖體安康,尚食局人心惶惶的,方司膳也暫不敢再讓她們料理膳食,生怕觸了眉頭。

      索性以養傷為藉口,光明正大地歇上些天,等此事過了再做事,誰都安心。

      崔婉傷得不輕,但手底下的宮女輪著去照顧她,誰花的工夫也不長,餘下的時間就在房裡悶著。

      幾日下來,雪梨有一種自己其實是繡房宮女的錯覺。

      那個荷包繡得越來越快,手法愈發嫺熟。在皇帝疹子初癒、下旨回宮前,繡紋中最主要的雄鷹已完成,餘下的就是周圍雲紋之類的點綴了。

      九月二十七回到洛安皇宮時,尚食局中又亂了兩日。

      女官們傷還未癒,途中顛簸之後有幾人發了燒。好在未再有人來問罪,又已回到宮中,請太醫、醫女都方便,就見鄒尚食和幾位司膳進進出出個不停,忙著打點各處,為幾人療傷。

      九月三十,雪梨的荷包終於完工了。恰又是個逢十的日子,指揮使該是在那小院中,她便尋了個由頭去了。躊躇再三覺得只有個荷包似乎太寒酸,於是又備了一菜一羹。

      深秋,那條本來就鮮有人至的宮道顯得更淒清了……

      淒清中透出點肅殺,風聲嗚咽落葉拂地,聽得雪梨寒顫不斷。

      再想想指揮使那張鮮見笑容的冷臉,更加寒顫不斷!

      不過衛忱應該也在吧?雪梨縮手縮腳地想著,閉一閉眼,努力不多回憶指揮使的冷臉,轉去想衛忱的笑容,身上的寒顫可算緩解了一些。

      衛忱的笑容總是那樣暖暖的,做的事情也是。讓雪梨想起進宮前的鄰家大哥哥,怎麼看怎麼舒服。

      終於到了那小院,紅漆微見斑駁的門上似乎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雪梨抬手猶豫了半天才叩下去,門聲篤篤響著,她一想到一會兒要主動跟指揮使說話,心跳就跟門聲一樣響!

      木門緩緩打開,雪梨低著頭,首先映入眼簾的仍是那銀灰色的曳撒。

      一抬頭,卻是猛一退!

      來開門的是指揮使本人……

      「大人。」雪梨調整好心緒一福,抬眸偷瞅瞅,指揮使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向旁一退:「進來。」

      雪梨踏進院中,越走越周身發寒:院子裡沒有其他人,石案上放著酒壺酒盞,指揮使再喝悶酒的樣子,似乎心情不太好。

      果然,他沒有怎麼理她,踱回案前仰首灌了一盞酒下去,放下酒盞默了一會兒,才問她:「有什麼事?」

      雪梨腦中驀地一空,手上明明拎著食盒、袖子裡放著荷包,被他這麼冷言冷語地一問倒連來意都忘了,脫口而出地反問一句,「大人您怎麼喝悶酒?」

      指揮使睇一睇她,短喟:「家中出了些事。」

      手上一緊。雪梨可算察覺到食盒的存在,緩過來了。

      但被她問出的話已不好打斷,悲憤地暗咬了咬牙,只好先把食盒捧過去:「大人您搭著菜喝……」

      指揮使眉頭輕挑。

      雪梨不敢再看他這張冷臉了。食盒擱在石凳上,她悶頭打開,將裡面的兩道菜端出來放在案上。

      一道是醉魚,一道是南瓜羹。

      準備的時候沒多想,現在一看,醉魚適合當下酒菜,南瓜羹酒後緩緩胃剛好。

      指揮使頷首,輕道了聲「多謝」,將檀木盤中倒扣著的乾淨酒盞翻了一盞過來擱到她面前,問她:「你能喝嗎?」

      雪梨趕緊搖頭。

      指揮使略一笑,還是給她倒了一杯,淡聲說:「若願意就嘗一點,是好酒。」

      她傻看面前酒盞一會兒,越來越清楚他現在有多不高興了,擺明了是想找人陪他喝一杯的樣子,偏偏其他御令衛們都不在。

      雪梨不知道該怎麼脫身,如坐針氈地躊躇許久之後捧起酒盞小啜了一丟丟,醇厚的酒香頓時彌漫滿口,而後嗆得她直咳嗽。

      她抹著被嗆出來的眼淚看他,大有不解:「什麼事讓大人借酒消愁?」

      又不好喝,這種做法太奇怪了!

      指揮使氣定神閒地又喝了一杯下去,執箸夾了一小塊醉魚,看看她:「不許說出去。」

      叮囑得沉重,神色間倒有「可算能說說了」的輕鬆。雪梨連連點頭,坐直脊背,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不說!」

      指揮使掃了眼她面前的酒盞:「再喝一口。」

      ……這是覺得她喝多了記不住最好嗎?

      雪梨乖乖地又喝了那麼一小口,艱難地往下嚥著,聽得指揮使自嘲而笑:「倒不知該怎麼說了,朝中的事煩人罷了。」

      雪梨有點被酒氣衝暈了,強緩著神,努力打著精神聽他說。

      「左右逢源的人太多,想做些事愈發地難。不想做的事還被人迫著做。」指揮使深吸了口氣,又驀地鬆下來,「有時真想什麼都不管。那樣興許會活得容易些,家中也跟著簡單許多。」

      「才不會呢。」雪梨已被酒勁征服,栽伏在案上,低語呢喃,「肯定還是位高權重過得更順心。」

      「……」指揮使怔了怔,聽她這話認真又怨惱,好奇道,「怎麼這樣說?」

      蔫耷耷伏在案上的小姑娘抬起頭,紅暈在雙頰和眼角漫著,如同桃花妝一般。

      她竭力清晰說:「您只是為政務和人脈的事煩心,又不用時時刻刻擔心會傷會死……如果您什麼都不管了、沒有官位了,大概就不是這樣了!」

      這種感悟從她口中說出讓指揮使有些意外,端詳著她笑問:「你時時刻刻擔心會死?」

      「當然了!」雪梨點點頭,雙臂搭到案上,懶懶地擼起袖子。臂上的腫脹已消,但仍有一道道紫痕印在皮膚上,縱橫交錯。

      她自己瞅了一眼,依舊伏在案上,眼底有些委屈:「您看,這就是前幾天的事。因為陛下起了疹子,尚食局幾十人被罰了,可是我們明明做得很小心……」

      指揮使眼底一顫,雪梨恰看過去,皺眉又道:「您總不用擔心這個吧?我們到現在都在害怕,如果陛下的疹子好得慢些,過幾天我們是不是就沒命了!」

      此話之後半晌無聲。

      雪梨見他沒反應,正好安心地繼續緩酒勁,伏在石案上用手指劃拉著石板,過了一會兒,手卻忽被捉住。

      「……」雪梨一悚,抬頭一看,指揮使正執著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的小臂上,眼底幽暗的光芒寒涔涔的。

      看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往次進院子走去。

      「大人?!」雪梨大驚失色,足下在過門檻時一個趔趄,醉意也消了一半。訝然看著四周,這才知道原來這處院落這麼大!

      次進院子兩側放著各樣的刀槍劍戟,她沒來得及看個明白,已被他拽進了第三進,第三進遠離空蕩安靜,目光穿過西側一間廂房半開的窗戶,依稀能看見裡面都是書。

      指揮使仍未停腳,拽著她徑直進了第四進院。

      雪梨越發驚慌,又喊了一聲:「大人!」

      他不理她。

      她擰著手腕掙扎著,卻完全敵不過他的力氣。被拉進東側的廂房後,倒是他自行鬆了手。

      雪梨當即想溜之大吉,甫一退,他沉喝:「等著!」

      她毫無骨氣地停腳了,無比心虛般地四下打量。

      偌大的一間屋子,沒有打任何隔斷。屋中放著三張孤零零的床榻,略遠一點的地方零散地擺著桌椅,四面牆壁則都倚牆置了木架。

      木架在屋中擺了大半圈,只他們所在的這一側空著,留著門和窗。架子上瓶瓶罐罐琳琅滿目,北邊則木盒木匣多些……

      莫名地讓人覺得震撼。雪梨呆立在門口,指揮使則半步不停地朝南邊的架子去了。

      他在架子前找尋了半天,最終彎腰取了個瓶子,轉身喊她:「去坐。」

      雪梨一頭霧水地走過去,在離他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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