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突圍
少年笑了，他的笑容是林博士在尼伯龍根的世界裡所見過的最美好的事物，卻透露出一絲致命的危險。
她不知道該如何挪開自己的視線。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似乎有澄澈的海水鋪天蓋地傾倒而下。
林博士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身後的護衛隊員發出嗚咽聲，就快要忍不住將蝕骨蟲吐出來了。
這時候，周禦迅速轉移腳步，來到對方的側面，即便如此危險的小角度，他還是果斷地扣下了扳機，「砰——」地一聲擊中了那個護衛隊員。
槍聲響起的那一刻，林博士猛地回過頭，她睜大了眼睛，眼底的淚水湧出。
而那一刻她的悲哀，如此真實。
護衛隊員側倒在地，腦袋上是被子彈穿透的彈孔，他睜著大大的眼睛，嘴巴張開，蝕骨蟲剛噴出來兩公分，已經破裂開來。
少年打了一個響指，笑著說：「你很傷心啊……因為這些蝕骨蟲都是你辛苦養大的『孩子』對吧？」
什麼……它們是林博士養大的？
周禦蹙起了眉頭，他轉而將槍口指向了林博士。
林博士死死地瞪視著周禦，她的眼睛裡滿是刻骨的恨意，她咬緊的嘴唇似乎要將周禦撕裂一般。
「你殺了它……你竟然殺了它……」
林博士完全不在乎周禦手中握著的槍，就要站起來，而那個少年卻輕鬆地斜坐上了她的桌子，單手將她摁回到了椅子上。
「林博士……它們只是蝕骨蟲，就算你養大了它們，它們也不是你的孩子。它們只是把你當成營養的來源罷了。」
「你真的把這些蝕骨蟲當成孩子嗎？」周禦的聲音更加沉冷，他的視線像是要將林博士的呼吸都凍結。
這是一個特殊的環境，危險甚至於孤獨，將思維逼向絕境。
如果林博士真的把蝕骨蟲當做自己的孩子，周禦會驚訝，但不會覺得難以置信。
「觀察站的生活太無聊了，對嗎？你一開始只是和其他研究員一起觀察著這種危險的物種。」少年離開了桌子，來到了研究室的某個角落，按下了一個按鈕，研究室的一面牆緩緩降落，露出了另一個生物培養室。
透過玻璃，可以看見無數蝕骨蟲的蟲卵，它們呈現半透明狀，一些還未完全孵化的幼蟲還在蟲卵中緩慢地移動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破卵而出。
在這個生物培養室裡，也可以看見許多其他生物的遺骨，它們應該曾經是這些幼蟲剛孵化時的營養。
周禦端著槍，倒抽了一口氣，竟然有這麼多的蝕骨蟲，這絕對不是一天兩天或者幾個月的事情！
「你想幹什麼！」林博士緊張地起身，周禦卻朝著她的桌面開了一槍。
「不許動！這一槍是警告，下一槍我會打爆你的腦袋！」周禦冷聲道。
少年回到了林博士的桌邊，手指撥弄著她放在桌上的茶杯：「從開始觀察，到看著它們一隻一隻從卵裡面鑽出來，就像初生的嬰兒，尋找著食物……其他的研究員只是機械地將他們在尼伯龍根捕捉到的生物扔下去，然後記錄孵化的時間，研究它們的習性、食量、成熟週期，而你卻有了不同的感覺。你覺得你在餵養它們，就像一個母親把食物送到孩子的嘴邊。」
「你不懂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它們需要我……它們饑餓的時候會呼喚我！我和它們是聯繫在一起的！」林博士露出了癲狂而癡迷的表情。
「它們需要你，是因為它們感覺到了你對它們病態的感覺。所謂的『聯繫』只是它們在利用你而已。」周禦回答。
「你在胡說什麼！像你這樣的人根本理解不了！」林博士抬手就要去拽周禦的胳膊，卻被那個少年一把按了下來。
「你不配碰他。」少年的表情是冰冷的。
林博士掙扎了起來，但少年輕鬆地就將她的手腕一點一點捏碎了。
「啊——」林博士痛苦地叫喊了出來。
「你的同事們認為對蝕骨蟲的研究已經不再有意義，已經向巨力集團報告要終止對蝕骨蟲的研究，並且要將它們『清理』掉的時候，你就真的瘋了。你一個一個地將他們引誘到了你設下的陷阱，讓他們成為了這些蝕骨蟲的營養。正當你苦惱營養不夠的時候，你接到了宋先生的通知，有一大批人將會轉移到了這裡。你喜出望外，因為你又為你的『孩子們』找到了豐富的食物來源了。只可惜，你對於這些蝕骨蟲而言，和食物並沒有什麼兩樣。」
少年嘲諷地笑著。
周禦知道，身為尼伯龍根的S級生物，他擁有一般生物所沒有的能力，比如……他也許早就看透了林博士的一切。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林博士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來，她沖向了那個少年。
少年輕鬆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林博士揮舞著手，拍打在少年的肩膀上。
此刻，那雙曾經讓林博士失神的雙眼中充滿了死亡的陰冷。
「如果它們真的愛你，不會讓你為它們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情。生死攸關的時候，它們會擋在你的面前，而非躲在你的身後。」
少年輕笑了一聲，摁著林博士一步一步走向培養室的玻璃牆，每一步林博士都在掙扎。
周禦愣住了……那個少年所說的話，就好像他完全懂得人類保護自己重要人的心情，這怎麼可能呢？
「你在胡說！它們是愛我的！如果沒有我就沒有它們！它們是愛我的！」
「那麼我們來檢驗一下，它們是否愛你。」
少年噙著笑，左手的手指在玻璃牆上輕輕一點，玻璃牆就裂出了縫隙。
「你想幹什麼？」周禦睜大了眼睛，意識到了什麼。
但是他才向前邁出了一步，少年就將林博士從裂開的玻璃牆一把推入了培養室中。
就在那一瞬間，原本還蜷縮在卵中的蝕骨蟲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那駭人的一幕，令周禦的瞳孔要裂開一般。
它們饑餓無比，鑽進了林博士的身體裡，擠碎啃咬著她的骨頭。
就在林博士痛苦的慘叫聲即將響起的那一刻，周禦發現自己竟然聽不到任何聲音，而他的眼睛被趕來他面前的少年用手掌捂住了。
「為什麼這麼做？」周禦開口問。
「為了讓她不再自我欺騙，認清楚現實。」少年的聲音在周禦的腦海中響起。
這就好像是另一個屬於他和他之間的虛幻世界，而現實裡，林博士正被蝕骨蟲啃咬，極度痛苦地掙扎。
周禦知道自己要去阻止也已經晚了，而「病入膏肓」的林博士也沒有被拯救的必要。
只是這個少年的冷酷，讓周禦瞬間想到了那三條法則的最後一條。
「周禦，就像人類一樣，我也沒有必要對整個世界和顏悅色悲天憫人。周禦，記住——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對你重要的人身上，但對傷害你的人冷酷決絕，這才是在尼伯龍根生存下去的真正法則。」
當少年的手挪開，周禦看到的是他那雙要將全世界都包羅的眼睛。
被隔絕的世界回歸，他的耳邊聽見蝕骨蟲在移動的聲音。
一大群蝕骨蟲衝出了培養室，衝向少年的後背。
它們並不滿足，它們渴望更多的營養。
少年仍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他的手指在周禦的鼻尖上輕輕一碰，想到剛才他讓玻璃牆裂開的畫面，周禦下意識向後退去，但是當少年的指尖觸上自己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近乎沸騰的熱烈情感，像是要將他完全吞沒卻又極度壓抑地抑制著。
時間如同靜止，蝕骨蟲在少年的身後紛紛爆裂開來，飛濺在四面八方，卻唯獨周禦的身上沒有一絲血跡。
觀察站忽然響起了警報聲，令周禦回過神來。
他一轉頭，看見林博士所使用的電腦螢幕上的紅色標誌，一把拽過了那個少年。
「我們快走——林博士將觀察站的自毀系統與自己的生命體征相聯繫！她身上的追蹤器可以向觀察站傳送她的心跳和脈搏資料，一旦她的心跳歸零，觀察站就會啟動自毀！」
少年被周禦拖拽著奔跑，他看著周禦的後腦，笑道：「這位林博士可真是打定主意要和她的小寶貝們同生共死啊……」
而此時，吳運剛好炸開了一間研究室的門，李謙成功入侵了系統，打開了觀察站的出入口，等在餐廳裡的人員正在緊急撤離。
吳運拿起對講機：「周禦！周禦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就在那一刻，一陣爆炸聲傳來，整個觀察站都在劇烈地震顫和晃動。
周禦差一點摔倒，他穩住了自己的身體：「我馬上就出來了！不要回頭找我！帶周清和李謙走——」
李謙立刻打開了所有通道節點。
「哥——你不走我哪裡都不去！」周清拽過吳運的對講機高聲道。
「你別再給我添亂！」周禦吼道，「吳運，你就是敲破他的腦袋也要帶他走！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吳運一咬牙，抬起手在周清的後頸上敲了一下，周清倒下去被李謙扶住。
李謙看向吳運，吳運回答：「你瞭解周清對周禦有多重要。」
從吳運的眼睛裡，李謙能看見他有多麼痛苦。
「對不起……」李謙內疚不已。
吳運一把將周清扛上肩膀：「你對不起什麼？沒有你我們都得死！」
「沒有我們……你就可以回頭去找周禦了……」
「放屁！你給我跑快一點——說不定我還有時間回去找周禦！」
就在這個時候，又是一連串爆炸聲傳來，四處坍塌，耳朵裡只剩下嗡鳴聲。
好幾次李謙差點被掉落的東西砸中，都被吳運拽開了。扛著周清，帶著李謙，吳運咬緊了牙關拼命向前沖。
而周禦一邊奔跑一邊躲避塌落物，又是一聲爆炸，地面像是要被掀起來一般，緊接著塌陷下去。
周禦感覺有什麼從他的身後極為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緊接著他身後的一切都陷落了下去。
「再見，周禦。」
周禦回頭，發現身後的一切都被封死，那個少年被壓住了？還是……
大腦在那一刻陷入一片空白。
「不要回頭，繼續跑。」
那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再度響起，周禦的思緒在瞬間回歸，他是S級的生物，不可能就這樣死掉。
周禦恢復了冷靜，奮力奔跑。
他還未及跑到觀察站的外延，頭頂就成片砸落下來！
周禦如此真切地體會到何為天崩地裂，而在這一切面前他太渺小無力。
無數次摔倒爬起，周禦向著坍塌擠壓到幾乎無法通過的出口而去。
他要活著……他還不能死在這裡！
眼看著整條通道都要壓落到他的身上，所有的光亮即將被淹沒，周禦支撐不住自己即將摔倒下去，只聽見一聲轟鳴，有什麼撞開了坍塌的牆壁，來到周禦面前。
有什麼東西張開，擋在了周禦的頭頂，將這片即將壓下來的空間穩穩撐住。
周禦一抬頭，對方的正是墨夜的眼睛。
「唔……」墨夜搖了搖腦袋，灰塵跌落下來。
坍塌聲和爆炸聲仍在繼續，他們隨時可能會被活埋。
「墨夜……你怎麼來了……」周禦有種做夢一般的感覺。
墨夜用鼻尖蹭了蹭周禦，繼續撐著上面，轉過身來，背對著周禦。
周禦立刻明白它的意思，爬上去，抱住了它的脖子。他知道墨夜的力氣很大，但是卻並不清楚墨夜會怎樣帶他出去。
只是這一刻，周禦將臉貼在墨夜的背上，感受著那裡的柔軟和溫度，那種世界即將毀滅的危機感似乎也不再那麼重要了。
他似乎能感覺到血液在墨夜的身體裡是如何流動，它呼吸的節奏，它是如何繃緊全身肌肉。
「有你在真好……」周禦輕聲道。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孤獨地被壓在這裡，但沒有想到墨夜來了。
就在整個觀察站完全坍塌之時，吳運駕駛著最後一輛悍馬車沖了出來。
即便坐在車裡，他們也能感覺到身後的力量，他們只差零點一秒就會被壓在裡面。
「我的老天爺……」李謙轉過頭來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心臟瘋狂地跳動著，就像是從雲霄飛車的頂端沖下來。
其他逃出來的人們都望向觀察站的方向，他們有的在驚呼，有的捂住臉哭泣，有的擁抱在一起。
他們又活過了一天。
吳運的雙手摁在方向盤上，他低著頭，緊閉著眼睛：「周禦呢？你有看見他出來了嗎……」
李謙劫後餘生的心情像是被冰凍住了一般：「我……沒有……」
「我要去找他……就是挖也要把他挖出來！」吳運用力將車門關上，大步跨下了車。
李謙看了一眼倒在後座上還未清醒的周清，也跟著下車：「我跟你一起去找他！」吳運咬著牙，將碎裂的牆壁推開，其他人都站在不遠處，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算知道周禦不可能還活著，吳運還是不肯放棄。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了，他也分不清楚自己臉上的到底是眼淚還是汗水。
韓栗也從另一輛車上跑了過來：「是周禦……還在裡面嗎？我沒看見他出來……」
吳運不說話，李謙點了點頭。
韓栗別過臉去，她的眼淚也跟著掉落下來，雖然其他人都在催促吳運下決定是不是要立刻趕去2號基地，時間拖得越久，等到夜晚到來，就愈加危險。
吳運正要大吼，就在那一刻，廢墟之中傳來一陣巨大的聲音，就像是火山爆發一般，無數瓦礫和金屬的碎片被一股力量帶起，沖向天空，在西斜的日光之中折射出無數耀眼的光斑，而當那些碎屑和塵埃到達至高點之後轟然墜落，所有人仰頭看見了一道極速身影衝向天空，與太陽重疊在了一起。
吳運只是睜大了眼睛，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翅膀在天空中延伸而出，接著從高空滑翔而下，絕對的力度感中卻有一種自由的暢意。
落地的那一刻，所有被束縛的視線終於解脫，眾人呼出一口氣來。
周禦睜開了眼睛，他的心臟跳動得很快，彷彿要從胸腔中裂開一般。
他還記得跟著墨夜衝出來的感覺，蹭蹭碎粒刮破他的身體，他的雙手幾乎無法抱緊墨夜，身體的每一個關節就像是要裂開一般，風從他的頭頂他的背部湧下去，萬物飛馳，破曉而出。
墨夜安靜地停留在地面上，張開翅膀向後，將趴在自己背上的周禦包裹了起來，直到周禦的呼吸變得平穩。
呆滯的吳運醒過身來，他還是不確定自己看見的是不是真的，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從墨夜翅膀的縫隙裡，看見周禦的側臉。
「我的老天爺……你還活著！你還活著！你他媽……如果真的死了，我毫不懷疑周清會一槍斃了我！」
周禦從墨夜的身上跳了下來，在吳運的肩膀上輕輕一敲：「如果你沒把周清帶出來，現在就是我一槍斃了你。」
吳運無奈地一笑，兩人抱在一起，吳運狠狠地錘了周禦的後背兩下。
周禦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太陽正在沉落：「我們該走了。」
周禦一回頭，墨夜就來到了他的腿邊，閉上眼睛，將腦袋貼在他的膝蓋邊，像是在確定並且感受著周禦的體溫。
「它背著你的時候……可不只這麼點……」吳運伸手量了量。
周禦這才明白，其實墨夜一直都在長大，而且長大的速度並不僅僅是卡洛斯博士所測量的那樣，而是更快……周禦一直將墨夜當成孩子，但也許現在的墨夜，早就不是孩子了。
「嗯……」墨夜睜開了眼睛，仰著腦袋，似乎滿是期待。
「謝謝。」周禦低下頭來，將額頭抵在墨夜的頭頂上。
沒有墨夜，他已經死掉無數次了。
「我們該走了。去2號基地還有一段路程……我們的基地還等著我們以尼伯龍根水母的母系找到克制病毒的鑰匙。」韓栗提醒道。
「我們走！」周禦拍了拍吳運，一行人再度上了車。
周禦剛坐穩，還沒來得及將門關上，墨夜又躥了進來，趴在了周禦的腿上。
周禦張開雙臂，無奈地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抱住它，要知道這傢伙其實挺大的，可為了「撒嬌」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幼小什麼的太犯規了。
對於吳運來說，周禦能活著什麼都無所謂。
他很高興，他所有的高興都寫在了臉上，將身上皺巴巴的煙摸出來，叼在嘴裡，放起了那首讓李謙聽了就頭疼的歌《IT IS A HAEDACHE》。
「嗯……」墨夜故意用自己的後腦蹭了蹭周禦的下巴，被它軟軟的絨毛蹭過，周禦嘆了一口氣，將它抱緊。
接著，越抱越緊。
如果是普通人被周禦這樣抱住早就叫疼了，但是墨夜沒有，它很乖地仍由周禦將自己勒緊。
當觀察站的廢墟徹底消失在後視鏡裡的時候，周禦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吳運問。
「觀察站被毀掉了，這樣我就無法看到監控了。」周禦將林博士的事情告訴了大家。
「是啊……很想看看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巨力集團應該聘請一些心理醫生來這裡了。尼伯龍根讓人發瘋……」吳運感嘆道。
「不……」韓栗望向窗外如同被夕陽染紅，如同血色一般的世界說，「是孤獨讓人發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