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王權（二十一）

　　長頸瓶中的煙霧開始翻騰，空隙間露出瓶中小人的身影，薄紗一樣的透明羽翼已經微微張開，小人祖母綠的眼眸中，嵌著一輪蒼白的新月，隨即被霜凍之血森冷的深紅填滿。

　　煙霧繚繞，這些光影斑駁的煙霧扭曲成種種不一樣的顏色，或者是猩紅的死，或者是蒼白的生，最後各種色彩沉降下去，露出瓶中小人的全貌——纖巧細弱的身體終於打開，瓶中人的容貌極盡綺麗，他眯起那雙含著兩種顏色的瞳眸，似乎不太適應外界的光線。然而很快的，他看到了亞瑟，突然高興起來，扇著兩片輕紗一樣的翅膀，緊緊貼著長頸瓶的內壁，希圖離亞瑟更近一點。

　　「你是誰？」亞瑟問道，雖然按照一般規律，異類反而是最不會傷害他的類群，而且第二個輪回之中瓶中小人還幫過他，可是該問清楚的事情還是早點問清楚為妙。

　　「我？我嗎？」瓶中小人輕快的上下飄遊，他好像很高興，似乎只是看著亞瑟，就讓他感到無限的歡喜。

　　「我是一位人類的純粹意識，是那被遺忘已久的年代，一位睿智科學家創造出的煉金奇跡。我在世間萬物當中，最為接近純粹精神，是因欲望極度虛弱而湧現出的完美思想。」

　　純粹精神？亞瑟對這個名詞有些在意。

　　「那麼伊本．蘇爾說他在拉馬士革創造出了你，是在欺騙我？」亞瑟微微挑眉，小人聽到他的話，一下一下猛點頭，讓人不由得擔心他會把這顆漂亮的頭顱會從細弱的脖頸上晃下來。

　　「沒錯，他是個騙子！」小人憤憤地說道。

　　就算伊本．蘇爾是個騙子，亞瑟也沒有時間再去治對方的罪了，他正要說什麼，馬特一臉緊張的沖了進來。

　　「陛下！請您即刻撤離！教會的十字軍攻進來了！」

　　從他關押教皇的那一刻起，亞瑟就有了遭遇這種事的覺悟，只不過教會比他想像得動作還快，看樣子這麼多年下來，教會也豢養了不少爪牙。

　　「陛下！請您先出宮躲避吧！我知道一條暗道！」馬特的表情寫滿決絕，他已經做好犧牲自己把陛下送出去的準備。

　　這樣的表情讓亞瑟仿佛看到了第一個輪回，忠心的內侍這一次仍然毫不猶豫的選擇犧牲自己，不同的走向，卻又得到了相同的結果，命運似乎仍然在沿著恆定的軌道運轉，只不過，這次有些不一樣……

　　「不用逃！」瓶中小人振了一下翅，在馬特驚異的眼神中說道，「我……很喜歡你，希望你能陪我更久一點，所以我可以拿走你的十年時間。」

　　小人不安的摩挲著背後一對飛翼，沮喪地低下頭，「對不起，我的力量不夠強，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這樣就夠了。」亞瑟溫聲說道，拿走他的十年時間，就是回溯十年的光陰，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當前的局勢已經惡劣得無法挽回，如果能夠回到十年之前，他相當於手握最有利的情報，而且，他有一個猜想。

　　「他……他們會一起回溯嗎？」亞瑟指的是天使和惡魔。

　　小人愣了一會兒，他好像也有些微妙的說不清楚，只知道一味的強調，「我是希望你能多陪我一段時間，當然會從你身上把時間拿走……」

　　亞瑟心裡有了結論，外面嘈雜的聲音越發大了，他一手把長頸瓶揣進懷裡，一手拽著內侍，馬特一臉茫然，國王的手指尖有些涼，掌心卻非常溫暖，是令人眷戀的溫度。直到亞瑟牽著他來到一處被荒草遮蔽的通道前，馬特才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嘴唇微微蠕動起來。

　　「啊……請您寬恕，陛下！這條通道沒有任何不利於您的意思！」

　　「我知道。」國王微微含笑，紫眼睛裡似乎閃爍著星子，「我早就知道。」

　　「你剛才也聽到了吧，我有瓶中人的幫助，不會有事的。你從這裡離開王宮，可以去找琳娜夫人，她會性情溫柔，會幫你逃離首都，到時候無論去哪裡都好。」

　　「遠方的風景很好，離開這個鳥籠，你就去看看吧。」亞瑟深吸一口氣，想到之前在路途上見到的種種景象，忍不住揉了把馬特的頭髮。

　　馬特酸澀著眼眶抬起頭，只見國王在他面前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表情，似乎是混合著期待與雀躍，格外閃耀奪目。

　　「我們十年前見~」

　　亞瑟這次睜開眼睛，已經沒有了那麼多不情願，他這次算是拿著攻略回來了。

　　「陛下？陛下？您醒了嗎？」長頸瓶裡傳來了歡快地聲音，瓶中人顯然很高興，他翅膀上的光芒五光十色，與心情交相輝映。

　　「差不多吧……」亞瑟仍然躺著，放在以前，這是謹守禮儀的國王絕對不可能做出的舉動，可是在上上個輪回浪得飛起的旅途之後，國王陛下明顯學壞了。他微微眯起了眼，外面的太陽已經升起老高，內侍估計已經在外面等急了，畢竟他之前從來不會晚起的。

　　愧疚？亞瑟懶洋洋的思考了一會兒，思考著思考著，他就又睡過去了。

　　亞瑟睡了一整天，不斷的死亡輪回讓他的精神非常疲憊，之前又要兢兢業業當好國王，沉重的心理壓力之下睡眠品質有所下降，這下有了睡飽的機會，亞瑟一直睡到黃昏時分。中午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馬特忍不住進來看了看，確定他真的在睡懶覺之後，一臉崩潰的退了下去。

　　「今天不是要覲見大主教嗎……這下只能說陛下身體不適了……」馬特嘀咕了一句，頭疼萬分的去向大主教說軟話。

　　亞瑟是被餓醒的，不然他還能睡！

　　「馬特。」國王叫了一聲，等到石化的內侍幽幽怨怨走了進來。

　　「陛下……」

　　「我餓了。」亞瑟說得非常直白，什麼貴族禮儀都沒有吃飯重要，「晚餐豐盛一點，我要看到至少三樣甜點。」

　　馬特終於確定，陛下到了遲來的叛逆期！先前的陛下是多麼端莊多麼節儉啊！晚餐吃得還沒有普通中產階級好，現在完完全全反過來了啊！

　　但是，馬特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現在的陛下……怎麼說呢？像活過來了一樣神采飛揚，能主動提出自己的欲求，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莫測的俯瞰人間。

　　這樣很好，嗯，很好。

　　亞瑟十年前的第一天，先放了大主教一上午鴿子，又吃了一頓奢侈的三餐合體。咬著小蛋撻的時候，亞瑟無比幸福的想——媽的這才是生活啊！

　　他拒絕再過苦修士一般的日子，宮廷內部的花銷直線上升。不過第二個輪回絲路已開，絲綢和香料貿易開展得如火如荼，亞瑟最不缺的就是錢，所以他甚至點頭允許貴族們開辦豪華宴會，只一點：決不能鋪張浪費。

　　喜好享受之前又苦苦壓抑的貴族們，這時候感受到了亞瑟吃到小蛋撻時的幸福感，貴族夫人們舉辦盛大的舞會，炫耀自己漂亮的衣服，整個貴族圈一片升平氣象。

　　先讓他們高興一會兒。亞瑟吃著餅乾想，他正坐在琳娜夫人的小屋中，香甜的餅乾一如往日好吃，梅子茶中和了甜味，偶爾還能咬到酸甜的果肉。琳娜夫人溫柔的凝視著他，她是一位偉大的魔法師，所以能看出亞瑟身上糾纏著奇妙的東西，既涉及輪回，又涉及時間，非常有趣。

　　亞瑟吃光了一盤餅乾，拍掉手上的殘渣，開口說話了，「琳娜夫人，我這次來，是希望能聘請您為宮廷魔法師。」

　　琳娜夫人眨了眨眼睛，她有些詫異於亞瑟的請求，也仔細的思考了一會兒，雖然心動，還是微微搖頭。

　　「抱歉我的孩子，我想為平民做更多的事情。」

　　「我當然不會干涉您的這種善行，」亞瑟捧著茶杯，「我的意思是，王室將支持您的店鋪，您仍然是平民的解惑者，平常也不用留在宮廷之中。同時，您會獲得更多的權力，這些權利也應當為保護平民而使用。」

　　這幾句話說進了琳娜夫人心坎裡，她心動了，國王提出的種種條件非常優厚，既不會有違她的理念，還允諾給她足夠的自由。琳娜夫人知道，她雖有保護平民的心，卻也需要足夠的權力，築就有力的藩籬，不然是無法與貴族、與教廷對抗的。

　　「教會那邊……」她不無擔憂的提醒道。

　　「我自認已經給了他們想要的東西，無論是豢養十字軍還是參與朝政，如果這樣還不知足，那麼真的非常抱歉，我不需要貪得無厭的棋子。」亞瑟冷淡地說道，「而且，我自然有別的方法轉移這些人的注意力，您不用擔心。」

　　琳娜夫人縱使心有疑慮，話說到這種地步，她還是欣然接受了亞瑟的邀請，並且在早先的幾天進駐了王宮，表明自己積極的合作意圖。

　　有了琳娜夫人坐鎮，民眾反響非常強烈，他們發自內心的仰慕這位仁慈而睿智的白魔法師，愛屋及烏，這種仰慕也遷移到本來就印象良好的國王身上，民心頓時安定許多。亞瑟得以騰出手，先處理一下教會那邊的事情。

　　唔，他最近冷落教會差不多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