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負擔

　天是藍的，陽光是暖的，久違的好天氣籠罩了整個京華市。

　但活下來的人，誰也開心不起來。

　若是一直霧霾倒還好，畢竟眼不見為淨。

　可現在霧霾消失了，整個灰暗的世界就都暴露在了人們面前，那些恐怖黑暗的現實無所遁形，赤裸裸的擺在那裡。

　經過這一場災難，活下來的人，大概只剩下了之前的三分之一。

　而這些人的想法都是趁著現在沒有霧了，快點逃出這片可怕的區域！

　可是，當一些人好不容易來到了京華市的邊界，卻發現，京華市邊界處已經拉起了警戒線。

　這些警戒線有好幾道，數百米寬的釘刺帶、數十米寬的毒水渠、高牆、高空電網……

　所有能想像到的阻攔方法，都被用在了這條隔離帶上。

　而因為技術還不夠成熟，守衛者無法檢測出人體內會不會攜帶蟲卵或蟲族病毒，這條隔離帶是嚴格禁止任何人通行的。

　就連京華市裡一些高官，如今也被暫時關在隔離帶外的觀察區裡，在沒有徹底將蟲族的問題解決之前，高官政要也只能在觀察區內辦公，無法自由。

　沒有預警，沒有救援，只有蔣正所在的那個生物研究所曾出面尋找過一些「種子」。

　因為這種情況，根本就沒有救援的必要。

　政府從二十年前就知道蟲族的事，這些年也一直在努力研究，但即便科技在飛速發展，他們對蟲族的瞭解也十分少。

　這些蟲族深藏在地下不知幾千幾萬年，因為近些年京華市發展迅速，愈發喧囂，它們便開始甦醒了過來。

　迅速發展所造成的環境污染，無形中促成了一個更加適合蟲族生存的幻境。

　大量湧入京華市的人口，讓京華市在蟲族眼中就彷彿是一個巨大的糧倉。

　這些蟄伏了千萬年的惡魔，終於從地底爬了出來，貪婪地掠奪著一切。

　這二十年裡，華夏國也建造出了幾個適合遷都的大城市，目的就是有朝一日京華市這顆炸彈爆炸了，他們還能有後路可走。

　而現在，似乎真的只能拋棄整個京華市了。

　曾經最繁華的城市，如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墓地，隔離帶將所有倖存者生存的希望壓低到了極點！

　蔣正所在的龍力生物研究所成為了一部分存活者們的希望。

　體內埋有「種子」的人，都被吸引到了龍力生物研究所，而其他人，依舊茫然的在廢墟之中尋找著一線生機。

　……

　距離張妍他們暫住點三里之外，有一個沒被損壞的體育場。

　這裡，現在就成為了張妍的訓練場。

　渾身覆滿金色鱗片的「龍」簡直就是張妍的剋星。

　雖然他們兩個的異能等級是一樣的，但「龍」的異能幾乎完全克制張妍的異能。

　「龍」一級異能是渾身長滿金色龍鱗，增強防禦。張妍的刀居然也破不掉他的鱗片防禦。

　二級是長出一對金龍爪子，每一根指甲都能當成一把尖刀來使用。配合著「龍」的拳法，張妍極難抵擋，經常被撓出一身血痕。

　三級異能是會噴火，這種火焰比普通火焰溫度低的多，讓人很難防備，當它觸碰到肌膚之後，你才會發現這火焰的殺傷力其實比普通的火還要強許多。

　和「龍」幾個小時戰鬥下來，張妍身上黑色的背心和運動褲已經濕透，隨便一捏就能擰出一把水來。

　三月料峭的春風中，只穿著背心的張妍卻不覺得冷，反而因為長時間的戰鬥而變得渾身燥熱。

　一開始，嚴卓只發揮了「龍」五成的水平來和張妍戰鬥。

　即便是五成，張妍也打得很吃力。

　因為「龍」在現實裡的職業是個拳師，體能、身法、技巧、招式都是一流的，而張妍除了一股狠勁兒之外什麼也沒有。

　但張妍消化學習的速度很快。

　她很快就在實戰之中學會了「龍」的一些技巧，然後將這些技巧根據自身條件適當轉化，納為己用。

　感受到張妍在緩慢的提升實力，嚴卓也悄無聲息的將「龍」的戰鬥水平越調越高。

　戰鬥半小時，休息五分鐘，然後繼續戰鬥半小時……

　近四個小時下來，張妍已經可以和發揮六成水平的「龍」打個平手了。

　訓練效果十分顯著。

　張妍看向「龍」的眼神充滿熱切，她如飢似渴的汲取著「龍」的戰鬥技巧，根本捨不得停下訓練。

　只是，嚴卓太累了。

　操縱了「龍」幾個小時，嚴卓看起來疲憊極了，眸子沒什麼精神的半眯著，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察覺到嚴卓比自己還累，張妍強行壓下自己那熱切的戰鬥慾望，關心的問：

　「操縱傀儡戰鬥很累？」

　「嗯……不輕鬆。」嚴卓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上次偷襲你的時候，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每次其實只能最多控制兩個傀儡同時戰鬥。」

　回想了一下之前嚴卓用傀儡試探自己的那一場戰鬥，張妍發現確實是這麼一回事兒。

　看到嚴卓那張蒼白的臉，張妍隱隱有些擔憂：

　「五個傀儡太多的話，就減掉兩個吧。有白蘭在，我覺得把『肉』去掉其實也夠用了，要是能找到鄭子夜……『冰』也可以去掉。」

　嚴卓苦笑著閉上眼睛，將十指埋入頭髮裡，按摩著頭皮緩解頭痛：

　「白蘭的異能只有一級，鄭子夜不一定會出現在這個輪迴世界裡，就算出現了也同樣是一級異能，不划算。『霧』要幫我們探索濃霧團，『魂』目前看上去最沒用，但只要將他的異能也喂到三級，他會再分出一個帶異能的身體。哪一個都很有用，而且這一路上是我親自把『冰』和『龍』從二級給喂成三級的，我捨不得放棄。」

　張妍沉默了片刻：

　「那就把我訓練的和『龍』一樣強，要是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可以把『龍』去掉。」

　「嗯……等我撐不下去的時候再說吧。」嚴卓對張妍微微一笑，「不用想那麼多了，去吃午飯吧，吃完去濃霧裡面看看。」

　回到暫住點，羅秋雨和黃茗芝已經做好了飯菜，等待著張妍和嚴卓的歸來。

　和嚴卓匯合之後，張妍就感覺自己卸下了一些負擔，不用再一個人扛起照顧羅秋雨她們倆的責任了。

　但是，看到嚴卓操縱傀儡時似乎有些力不從心，張妍又覺得，這份壓力還是她自己扛著吧，嚴卓好像承受不了那麼多。

　餐桌上，五個傀儡吃的是飯，嚴卓吃的是蟲核。

　因為之前訓練張妍太疲倦，他要趁機忙著補充精神力，基本上沒空去夾桌子上的飯菜。

　身為嚴卓的媽媽，黃茗芝也及時發現了嚴卓的不對勁，她坐在了嚴卓身旁，心疼的端著飯碗想要給他喂飯吃。

　而嚴卓只是疲倦的搖了搖頭，嘴角雖然有笑容在，但眼神卻是冷的：

　「我不吃。」

　其實，自從嚴卓意識到之前休假的世界並不是他出生的那個世界之後，他就對這個世界的黃茗芝感情淡了很多。

　張妍救了這個世界的黃茗芝，他感激張妍的這份心意。

　但他沒有把這個世界的黃茗芝當成自己真正的母親。

　在他心裡，他真正的母親還在現實世界裡面癱瘓在床上，等待他儘早去救贖。

　而眼前的黃茗芝……在嚴卓看來只是一個毫無感情的複製體。

　而他，還在她身上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這讓嚴卓感到自己被系統愚弄了，連帶著連這個世界的黃茗芝也變得面目可憎了起來。

　他無法再對這個世界的黃茗芝無微不至，因為她不是真的。

　黃茗芝敏感的察覺到了兒子態度變化很快，她十分茫然，又有些害怕和委屈。

　昨天晚上第一次和兒子重逢，黃茗芝就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因為嚴卓只簡單和她說了幾句話就沒再繼續。

　黃茗芝雖然察覺到了嚴卓的異樣情緒，她表面上卻什麼都沒表現出來，知趣的退到一旁，沒再打擾嚴卓。

　一頓飯吃完，張妍和嚴卓就又帶著五個傀儡匆匆出門，趕往距離最近的濃霧團。

　看著張妍和嚴卓忙碌的樣子，羅秋雨和黃茗芝的心裡都覺得很不舒服。

　她們兩個什麼忙也幫不上，甚至都不知道她們的孩子身為輪迴者每天在做的具體都是什麼事。

　要是每天都只能這樣待在一個建築物裡躲著，她們的生活又有什麼意義呢？

　羅秋雨和黃茗芝開始拉著白蘭，讓她多說一些關於輪迴者的事情。

　白蘭剛剛成為輪迴者，對輪迴者的瞭解也不多，很難給羅秋雨黃茗芝解惑，只能說一些在第一個輪迴世界裡的經歷，讓羅秋雨黃茗芝對輪迴者又有了一些瞭解。

　而聽到張妍和嚴卓他們在第一個世界裡吃了那麼多苦，羅秋雨這個女強人也忍不住喉頭發哽，黃茗芝更是哭的一塌糊塗。

　羅秋雨扶著額頭，苦惱的皺眉思考：

　「我們到底……能幫上什麼忙呢？好像什麼忙也幫不上啊……這麼拖累著也不是辦法，我可真沒用……」

　黃茗芝聽了羅秋雨的話，渾身一顫，沒有說半個字，只是沉默落淚。

　哭著哭著，黃茗芝突然擦乾了眼淚，嗓音溫和的說了句：

　「我感覺身體不太舒服，我先去睡一覺……」

　羅秋雨和白蘭都知道她體質不好，也就沒懷疑什麼，目送她回了房間。

　當回到房間之後，黃茗芝輕輕反鎖了房門。

　她看著自己瘦巴巴的雙手，又抬了抬沒有任何肌肉，毫無力氣的胳膊。

　黃茗芝長長嘆了口氣。

　嚴卓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

　表面上笑眯眯的，外人見了都說他脾氣像媽媽，溫柔善良心軟。

　但偶爾，嚴卓會露出像他爸爸的那一面。

　冷血，殘暴，沒有半點溫情。

　就像他十二歲那年親手殺了他爸爸，卻還能平靜的將一切痕跡抹去，騙過了所有親戚、街坊、警察，讓他們以為嚴熹只是失蹤了。

　黃茗芝太瞭解嚴卓，也太瞭解嚴卓的父親，所以她已經敏感的察覺到了嚴卓對自己的態度變了。

　多年被虐打，為了儘量躲開丈夫脾氣不好的時候，她對別人情緒的變化敏感到了極點。

　雖然不明白嚴卓為什麼變了……但她好害怕。

　不光是害怕嚴卓那種和他父親相仿的冷漠面孔，更是害怕自己會拖累他。

　嚴卓是個苦命的孩子，活著的時候苦，死了還要一遍遍輪迴在末世裡，不得救贖。

　黃茗芝不想成為他的負擔，不想給他再多的壓力。

　她一直那麼沒用，當年嚴卓被那個混蛋爸爸打的渾身是血的時候，她都不敢反抗，不敢報警。

　之後又徹底癱瘓，拖累了嚴卓十幾年。

　她知道，自己在末世之中一樣會繼續沒用下去。

　那就……用她的方式結束一切吧。

　黃茗芝打開衣櫃的門，找到一條圍巾，打開窗戶，用圍巾在防盜網上層打了個死結。

　踩上窗檯，她將頭塞進了繩套裡，深深吸了口氣，隨後卸掉了自己所有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