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河 78.變身

　　死死盯著天空，　張仲感覺到力量恢復了一瞬間，他就在天空中連點了幾下。

　　一道符文自虛空之中顯現，接著被張仲用手推開，　直奔高空，　將跌落下來的人影托住。

　　十幾秒鐘後，馮褚飄飄悠悠的躺到了地上。她胸口處現在已經無法擬化人類起伏的動作，有的只是一片平靜。

　　因為馮褚面色蒼白，腹部開了個大口子，裡面既無鮮血又無器髒，看起來分外可怖。一時間，周圍特殊部門的人都不太敢靠近她。

　　之前處理的特殊事件少，　馮遠博的思想還停留在人類社會上，比如生病了就要去醫院治療，　他想也不想就開口：「要不要叫救護車？」

　　下一秒等馮遠博反應過來之後，他當場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剛剛龍牛相鬥的場景他又不是沒看到，　面前這個可不是人類，醫療器械能治的了她才是怪事。

　　自知說錯話的馮遠博閉嘴，將目光投到張仲等人身上。

　　現在在場唯一能解決問題的，　就是青雲觀的這群道士了。

　　張仲幾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分別從懷中取出了幾個小瓷瓶出來。

　　如果是別的人拿出黑色的丹丸，那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藥，是為了騙人用的。但青雲觀裡其中專門設立了丹藥堂，　國家也批准了，　裡面製作出來的東西全部真實可靠。

　　不知道多少上層社會的人想求都求不到，　現在一下子擺了這麼多在馮褚面前。

　　然而，她並不想吃這個……

　　張仲幾人雖然是玄門中人，但到底還是人類，他們見馮褚面有抗拒，只以為是這些丹丸對她無用，於是也就沒有勉強。

　　不過送出去的東西，他們倒也沒有再收回來。

　　見馮褚傷口處圍繞著一團白霧，聚而不散，也沒有絲毫癒合的跡象，張仲忍不住皺著眉開口了：「有什麼我們可以幫忙的麼？」

　　那道器是他們喂給惡蛟的，惡蛟成功化龍，多虧了那一絲道氣才得以蒙蔽天機。

　　說起來，她如今這個樣子，他們幾人難辭其咎。

　　馮褚微微閉了閉眼，表示現在沒人能幫的了她，只有靜靜地等著。

　　大約三分鐘後，一個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出現了。

　　嗅聞到裴琛的氣味，馮褚眼睫顫了顫，然後慢慢睜開。

　　他不是早就應該走了嗎？

　　裴琛看出了她的疑惑，不過他現在半點沒有解答的心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馮褚的傷口上。

　　拳頭大的破口出現在她的腹部，裴琛面色頓時變的比馮褚還白。

　　「你不會……有事吧……」腳步虛浮的走到她面前，裴琛仿佛自言自語的問。

　　馮褚奇怪的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面前的男人眼眶有些發紅。而且，裡面醞釀著鹹澀的水汽。

　　儘管心中不解，但馮褚還是艱難的張了張嘴。

　　不會……

　　看到她做出來的口型，裴琛感覺像是被人從懸崖邊緣拽了回來，腳步終於空虛浮踏上了實地。

　　「沒事就好。」他喃喃道。

　　低低的聲音過後，馮褚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

　　看著裴琛的動作，張仲他們不約而同的頓了一下，「裴先生這是要把人帶走？」

　　裴琛點了點頭，「是。」

　　轉頭看像馮褚，見她沒有反對，張仲幾人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很快，乾瘦老者上前，將他們搶回來的惡蛟的其中一個角遞到了裴琛的手中，「這個東西蘊藏法力，對她的傷勢或許有所助益。」

　　張仲見狀拍了拍額頭，他忘了一件事，「裴先生，麻煩你再稍等一下。」

　　趕忙走到惡蛟屍體前面，張仲飛快抽出一把帶著寒光，貼著黃紙符的匕首，接著找到心臟的部位，一刀捅了下去。

　　一滴、兩滴、三滴……到了最後，一共有十二滴精血溢出。

　　怕它們逃逸，張仲掐訣，這十二滴精血全部落到了他手中的空瓷瓶中，「這個也是大補的東西。」

　　「多謝。」裴琛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就拿著東西帶著馮褚離開了這裡。

　　原本馮遠博是想要拿精血等物，交給試驗室那裡化驗研究。不過經過這麼一下之後，他瞬間改變了主意，準備找人把地上的碎屑打掃一下就行了。

　　畢竟他們這邊什麼忙也沒幫上，只能說是徹頭徹尾的旁觀者。蛟角蛟血什麼的，本來就應該歸那小姑娘所有，現在要用到她身上，他沒有搶奪的理由。

　　這邊特殊部門收尾的工作進行的如火如荼，張仲等人也把現場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他們才鬆了口氣。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傍晚，天色已然擦黑。在所有人的矚目下，烏雲開始漸漸散去，一絲霞光從中投射出來。

　　炫目而珍貴。

　　另一邊。

　　裴琛剛走到半路，他就聽到一道脆生生的聲音。

　　「你累不累？」

　　瞬間站定，裴琛低頭看向懷裡的小姑娘，發現她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他忍不住有些失望。

　　原來是錯覺啊。

　　也是，她現在連眼睛都睜不開，怎麼可能會有力氣說話。

　　這麼一想，裴琛的手不由的收緊，然後重新邁步。

　　下一秒，馮褚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這次帶著淡淡的困惑。

　　「你怎麼不說話？」

　　原來是真的。

　　裴琛這次終於出聲了，他低聲道：「……不累。」

　　「那就好。」馮褚的聲音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這次謝謝你了。」

　　如果不是他，自己將面臨兩個選擇。第一，被帶到國家特殊部門，第二，被張仲他們弄到道觀裡。

　　作為精怪，哪一個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麼好去處。

　　分辨了好久，裴琛這才感覺到，這聲音竟然是在他心底傳開的。怪不得沒有見她的嘴有任何的動作。

　　笑了一下，裴琛道：「不用客氣。」

　　他喜歡她這樣一直麻煩自己。

　　面前的男人越是這樣，馮褚心裡就越是愧疚。

　　「真是抱歉，每次都麻煩你，這次明明不關你的事，是我非得要來，你才會被困在這裡……」馮褚忍不住，用從來沒用過的秘術絮絮叨叨的在他心底說話。

　　小姑娘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活潑，中氣十足，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只是身體上的傷口慘了點。

　　裴琛徹底放下心來，眉宇間的緊繃也緩緩鬆懈。與他表情不符合的是，他的語氣毫無預兆的變得寡淡，令人琢磨不透是不是在生氣，「我不是被困在這裡，我是在這裡等著給你收屍的。」

　　「我又不會死……」馮褚囁嚅道。

　　裴琛聞言，原本還不甚平靜的心湖驟然變得洶湧，其中的怒火飛快蔓延，然後齊齊的湧上了腦部，他當即冷笑，「真的不會？」

　　他可是眼睜睜的看著之前天空上的那場鬥爭的！

　　暗色的牛影被惡龍兩記擺尾打到動彈不得，如果不是最後那一抹白光突然竄出，她現在就已經死掉了。

　　等了半晌，裴琛也沒有等到任何的響動。頭腦冷靜下來之後，他心中開始忐忑，自己剛剛的話是不是說重了？小姑娘會不會受不了，會不會覺得他特別的討厭……

　　直到心中傳來微不可聞的聲音。

　　「對不起……」

　　火氣一瞬間被澆滅，裴琛斂去目中顯露的情緒，輕聲道：「這是你第二次跟我道歉。」

　　「所以……不要再有下次了好不好？」

　　他三十多歲，經不起這麼折騰了。

　　「不行。」馮褚想也沒想就否認，過了兩秒，仿佛是組織好了語言，她才緩緩道：「我被工匠造出來的時候，就只有一個使命。」

　　鎮萬里長河，鎮世間諸水。直至江河永竭，直至身死道消。

　　裴琛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勸阻？他做不到。

　　支持？他也做不到。

　　知道他的擔憂，馮褚安撫一樣的開口：「放心吧，像龍這樣的生物，千八百年都不見一次。」

　　「那，還有比龍更厲害的嗎？」裴琛問。

　　「沒有，這是天道局限，沒人能破。末法時代到來，神靈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天界之門關閉，地府如今只能勉強維持生死運作。不然像我這樣修為有成的，好歹也能混個天官當當。」說到後半句的時候，馮褚的語氣明顯有些得意洋洋。

　　「這天地幾千年前是你們的，幾千年後還是你們的，像我們這樣的精怪，如今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想起自己為了糊口，連廚師這個行當都涉足了，馮褚就覺得世道艱辛。

　　「你要是變成了天官，我們就見不到面了。」裴琛喉嚨裡溢出笑聲。

　　馮褚總覺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胸口一陣莫名的炙熱，但她感覺不到，只憑藉臆斷也不能算數。

　　大約十分鐘後，裴琛抱著馮褚回到了農家樂裡。

　　又一個小時，就在裴琛已經大致瞭解過哪些東西有用，並且將裝有蛟龍精血的瓷瓶湊到馮褚的唇邊的時候，汽車引擎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傳來。

　　羅靖見危機解除，又帶著幾個人回來了。

　　自己現在這個形象，非得把他們嚇死不可，不是所有人的心理素質都跟裴琛一樣高。

　　強撐著將白玉珠裡藏著的東西塞到裴琛手中，馮褚抬起手，接著她的身體頓時產生了變化。

　　等羅靖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老闆一手抱著一個巨大無比鹿角，一手托著一隻巴掌大的鐵牛，愣神站在那裡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