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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中魅 - 第43章字體大小: A+
     
    第43章

     不管先前內心如何跌蕩, 聽見他的聲音, 她便有竊竊的歡喜。所以不要隨便討厭一個人,也許討厭只是因為沒有深交。每個人都有可愛之處,她曉得自己吸引他的,也許僅僅是美貌。他能讓她為之駐足的, 大概是那用不完的熱情,和單純到近乎幼稚的企圖心吧。

     她打著傘,凝眸望他。他今天穿了件花枝招展的紅袍子, 深深的帽兜依然蓋住面目, 但領口莫名挖掉一大塊,結實的胸形和線條在豁口處若隱若現,蕩漾的春/情都快掩不住了,一看就不像正經妖。

     她看得不好意思, 飛快調開視線。一萬年了,可能他從來沒有想過換衣裳吧,連婚禮當天也不過在胸前掛朵大紅花敷衍了事, 今天打扮成這樣, 不知道他想幹嘛。她侷促地轉過身去, 含糊道:「果然很漂亮……哪裡來的新衣裳?那天冥後贈你的好像不是這件。」

     令主說當然不是, 「那件我根本沒收, 這件是我自己的手藝。今天走在城裡, 偶人們都打聽出處,我說是我娘子給我做的,把大家羨慕壞了。」

     無方腹誹不已, 這下魘都上下大概都覺得她是個豪放人了,把他家令主妝點得如此放浪,敗壞他的威嚴。

     「你是故意的?」她側目,「怪我沒給你做衣裳?」

     令主說哪能呢,「我跟你講,我這人心靈手巧,動手能力很強,根本不用麻煩你給我做衣裳。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讓你看看,你喜不喜歡這款式。我還帶了尺子,我們進屋吧,你躺下,我給你量一量,替你做件一模一樣的,你看怎麼樣?」

     令主儘量說得委婉,兩隻手很純良地交疊在腹前,以掩蓋他深沉的小算盤。

     量尺寸這件事,是他昨晚翻來覆去睡不著時的靈光一閃。冥後那隻羅剎女,對他垂涎三尺幾千年,這回終於幹了件大好事。璃寬茶覺得沒收那件袍子很可惜,他卻從中發掘出了靈感。反正錢會有的,華服也會有的,現在的重中之重是先把媳婦騙到手。

     陷進愛情裡的人,當然要想方設法創造一點肢體上的接觸,那是一種本能,越靠得近越心花怒放。如果未婚妻躺下了,他就可以全盤掌握她的身材比例,例如胳膊多長,腰有幾掐,一方面對捏出女偶有幫助,另一方面能夠滿足他想親近她的美好願望。

     無方真是太讓他感動了,聽璃寬說冥君半道上送她花,她都拒絕了,說明對他忠貞不二,和冥後這種人完全不一樣。冥後在第九獄的轉角欲輕薄他,被他推開後咬牙切齒地罵他:「豔無方落到冥君手上,白准你的腦袋就快綠了。」

     他很堅定地罵回去,「你男人才是大烏龜。」

     罵得好,因為自己絕對有底氣,未婚妻正直不阿,連他色/誘都沒能成功,冥君臉像棺材板,對她更加沒有半點吸引力。令主一向樂觀,他自己推算了一下,覺得未婚妻還是愛他的。既然愛,那就愛得徹底一點,因此帶了尺子……她應該不會拒絕吧。

     可是她卻毫不領情,這種款式她能穿嗎?這老妖怪使起壞來簡直令人髮指,還有,「為什麼量個尺寸要躺下?」

     令主很想說這樣發展空間比較大,量著量著,說不定就可以洞房了,可惜他不敢。他糾結了一下,「我量起來比較仔細,務求盡善盡美,怕你站久了會累。」

     她知道他的小九九,不想再搭理他了,板著臉繞開他獨自往山上走。令主不死心,攤手攔住她的去路,「娘子你幹啥去,外面雨好大。」

     無方頓住腳,這才發現他已經淋得稀濕。薄薄的面料被水浸透後緊貼胸膛,顯露出血脈噴張的好身板。她心頭大跳,視線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尷尬地飄忽著,「你……你不會避水嗎?」

     令主搖頭,「我只會放火,不會避水。」

     其實令主本領高強,不會的東西很少。但男人不能時刻強大,太強大勾不起女人的同情心,所以他收起了法力,任雨水在他傲人的身體上肆虐,他經受得住。

     付出總會有回報的,未婚妻果然看不下去了,手裡的傘偏過來,擋在了他頭頂上,「我打算上山採藥,雨這麼大,你回去吧。」

     他說不,「我要和你在一起,我還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呢。」

     能說什麼,無非是洞房。她抬眼盯著頭頂的傘骨,「你猜什麼樣的丈夫,女人最喜歡?」

     令主猶猶豫豫,「我這樣的?」

     真是不要臉到家!無方負氣,「錢多話少死得早的。」

     令主啊了一聲,「為什麼?怎麼會這樣?」

     細數一下,自己人窮話多,還活得沒完沒了。那怎麼辦,難道她喜歡的終究是冥君這種類型的嗎?令主心如刀絞,「錢不是問題,本大王……有很多。話少了怎麼和你交流呢,你本來話就不多,我再不說話,將來孩子會變成啞巴的。至於死得早……娘子你不想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嗎?這還沒有成親,你就嫌棄我,我……」

     他大放悲聲,人高馬大的身量,仰頭長嚎的樣子太讓她心驚肉跳了。她忙安撫:「我胡說八道,你別這樣。這山裡處處有精怪,別丟了自己的臉。」

     「我娘子都想讓我早死了,我還怕丟臉?」他絲毫沒有悔意,說得理直氣壯。

     無方只得努力踮起腳尖把傘舉得高高的,自己只覺丟人,這令主大人,每天都讓她「驚喜」不斷。

     令主吵吵嚷嚷,終於把裡面的瞿如吵出來了,她站在廊簷下大喊:「師娘你怎麼啦?要哭進來哭吧。」這才讓他閉上了嘴。

     他委屈巴巴,「娘子,我要和你一起活到地老天荒。」

     無方頭痛不已,「好好好。」

     「我也不能少說話,因為在外面我已經儘量不食人間煙火了。」

     當真什麼漂亮話都敢往自己身上用啊,他那是不食人間煙火嗎?分明是稱霸剎土,危害一方!但這時候沒法和他理論,她認命地點頭,「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令主終於滿意了,「我想靠在你肩上,剛才用盡了我所有力氣,我要先休息一下,然後陪你去採藥。」

     無方覺得自己的油碗都快被他熬幹了,不答應,他是不是又要搬出她摸他親他那一大套來?

     她重重嘆了口氣,「白准……」

     他說:「幹啥?你連名帶姓叫我,總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你能不能叫得溫存一些?在冥君面前你就叫我阿准。」

     無方控制不住的想打他,她提高了嗓門:「是你讓我給你面子的,我能怎麼樣?」氣呼呼地把他的腦袋按在自己肩上,「快靠,靠完了我要走了。」

     說要走,心思又回到了昨晚的決定上。如果她離開,他會不會像當初被守燈小仙悔婚一樣,難過個幾天,就又精神飽滿地投入到下一次撞天婚上去了?

     令主藉著機會,不懷好意地在那光緻緻的脖頸上蹭了兩下。未婚妻的香味幽幽鑽進他腦子裡,他閉上眼,兩手悄悄伸過去,攬住了她的腰。

     無方滿心惆悵,把視線投向遠山,輕聲道:「以前沒有我,你也活得很滋潤。以後沒有我……」

     「你敢丟下我,我就尋死覓活。」令主是個敏銳的人,還沒等她說完,他馬上接了口,「徒弟找完了,牽掛也沒了,你就動了逃婚的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

     無方窒住了,大有被他戳穿的難堪,「我沒……」

     結果他直起身來,一向話癆的人,忽然不出聲了,分外給人壓力。她垂下眼,有點不敢看他,他沉默了好久忽然說:「要走可以,帶我一起。」

     無方愣了下,「你的魘都呢?不要了?」

     他嗯了聲,「魘都不重要,那萬把個偶人的命也不重要,死了就死了,反正靈醫不怕造孽,我也不怕。我跟定娘子的心是不會動搖的,你敢走我就走,到時候魘都變成死城,剎土妖鬼橫行,都不關我的事了,我要和你遠走高飛。」

     這算什麼?拿跟她毫無關係的東西來威脅她嗎?她被他氣得發笑,「你是不是傻了?」

     他答得含情脈脈,「自從遇見娘子那天起,我就已經傻了。」

     然而無方說完就知道自己錯了,他非但不傻,還猴兒精。明知她修行,明知她不忍心連累生靈,拿這麼大一頂帽子來壓她,她還能走得了嗎?那些偶人雖然沒有魂魄,但活著有思維,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她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看著魘都變成她降生時的中土小城,或者變回兩根老舊的筷子嗎?

     她放棄了,狠狠點了點頭,「我活了這麼久,沒服過誰,就服你白准。」

     他說:「承讓承讓,剎土上的精怪都不敢惹我,真冤枉我了。其實我這個人很善良,很顧全大局。」

     她涼笑一聲,把傘從他頭頂上移開了,「下著雨呢,你還是回去看看吧,萬一琉璃珠失效了,你的滿城偶人可就要淋壞了。」

     他說不必,「淋壞得花三五十年,斷了靈力供養,他們只能活三個月。」

     最後連威脅帶糾纏,無方再次敗下陣來。令主跟她上山,她在前面走著,他在後面替她背筐。鮮紅的一道身影,出入山林尤其扎眼。

     良好的關係,要靠不斷共處建立。他一手在眉前搭起涼棚,笑著說:「娘子,你看雨好大,我們進金鋼圈躲躲好麼?我給你變戲法,你喜歡看什麼?放煙花好不好?」

     他這是嘗到甜頭了,天天肖想著進金鋼圈幹點什麼勾當。無方斷然拒絕,「金鋼圈是佛界法寶,不是讓你拿來耍把戲的。」

     令主不滿,悄聲嘀咕了兩句,這東西不就是提供這種便利的嗎。他知道它還能助她遁逃,總有一天他會算計了它,因為留著實在太危險了。

     雨下得滂沱,山精野怪都不出現了,她還在林間尋尋覓覓。醫者採藥是必做的事,令主在旁陪伴著,覺得枯燥乏味得很。她想找什麼呢,好藥材生長的年數要長,越老越有價值。比如人參,沒有個千兒八百年,得吃多少才奏效?

     他覷了她一眼,一塵不染的人,走在泥沼裡,照樣半點污濁也不沾身。這爾是山是他的地盤,不能讓她做無用功。他放眼四顧,看見前面坡上有一支上千年的首烏隱藏在枯草裡,於是裝模作樣指了指,「去那邊看看吧,背風的地方植被茂盛,說不定有好東西。」

     她提裙隨他過去,在雜草從中發現一株纏繞的藤,葉片葳蕤,形狀頗像吉祥山。褐紅色的根莖,看樣子很有年頭了,她輕輕嘆息:「這何首烏大概已經修成人形了。」

     令主說那不一定,「剎土雖然利於聚養精魄,但也不是個個適合修煉,我看這支首烏就是野生瞎長的。」說著掏出短刀晃了晃,「把它挖出來,咱們就可以回家了。」

     剛要動手,聽見不遠處有嗚咽聲。無方忙拽住他,咫尺之遙的大樹後面露出半張臉,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又懼又怕不敢哭出聲。兩隻手塞在一張嘴裡,那嘴的容量,讓無方切實感受到了什麼叫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看來不是瞎長的。」她喃喃說,揚聲招呼那隻首烏精,「別怕,我們不動你。」

     首烏挪了半步,不說話,知道能活命了,大張開嘴開始盡情嚎啕。由於他的本體是黑色的,因此整張嘴像個黑洞,看上去十分不美觀。加上他嗓門很大,那哭聲簡直讓令主懷疑人生。

     「別哭啦,哭得好難聽。」令主忍了半天,忍無可忍,叉腰暴喝,「再哭,把你根挖出來,切塊晾乾,拿去洗頭!」

     總算把他嚇住了,令主剛要和未婚妻說話,不知哪裡又觸到了他的機簧,他收勢不住,復哭起來。

     敬酒不吃吃罰酒,令主一個彈指,封住了他的喉嚨,世界終於清靜了。然而首烏卻不甘,他壓著脖子作奄奄一息狀,看得無方很不忍。

     「你答應不哭,就讓令主放開你。」

     首烏點頭不迭,令主才不情不願地撤回了咒。

     不看嘴,光看他的身形,穿著黑色的肚兜,紮著一根衝天揪,虎頭虎腦的樣子還是很討人喜歡的。無方撐著膝蓋彎下腰問:「說了不挖你,你為什麼還哭啊?」

     首烏是個直爽孩子,他一語道破天機,「剎土上流傳著一句話,令主要你二更死,先要玩你兩下子。小妖怕令主去而復返,最後還是把我挖了。」

     無方回身,同情地望向他。他以前究竟做了多少十惡不赦的事,才把自己的名聲糟蹋成了這樣?

     令主很氣憤,「是哪個混蛋抹黑我?」

     首烏沉默了下,「小妖聽祖輩說過,當初令主大戰蠪侄①,抓抓放放二十多次,最後把人家弄瘋了。所以小妖很怕,怕令主也這麼折磨我,倒不如現在就把我挖了。」

     無方明白了原委,但認為他應當沒有虐殺戰俘的意思,不過玩性比較大,一不小心把那九頭狐禍害了。處在萬眾矚目的位置,很多時候極細微的動作,也會被人放大千萬倍來解讀。於是令主就成了他們口中不上道的大魔頭,上至冥君,下至幼年的妖精,無一不對他心存忌憚。

     令主鬱悶不已,無方也不知道怎麼寬慰他。這時雨停了,她收起傘放進他的背簍裡,「走吧,時候不早了,該回去做飯了。」

     一路上令主都沒有說話,大概被這首烏精打擊壞了。無方看他落落寡歡,笑道:「反正你也沒有什麼好名聲,再壞能壞成什麼樣,何必生氣呢。」

     令主立刻看開了,「對啊,我只對我娘子好,外人怎麼評價我都無所謂。」他心情好起來,趕到她前面,倒退著說,「娘子,再過兩天中陰鏡海上的紅蓮就開了,我打算再捏一批泥人,擴充一下城池,你陪我一起上鏡海好嗎?」

     她點頭說好,其實對他捏泥人的過程很好奇,有這個機會也願意見識見識。

     令主偷偷高興,盤算著前面打下的基礎已經足夠了,只等鏡海上最後的亮相。到時候她不知多驚喜,肯定慶幸自己運氣好,找到這樣一個完美無瑕的男人。

     他一個人琢磨得眉飛色舞,腳下也輕快異常,飄飄的,幾乎騰起雲來。剛要離地,冷不丁撞上一個人,嚇得他慌忙回身,定睛一看原來是璃寬茶,他老大的埋怨,「你站在本大王身後幹什麼?」

     璃寬心說您倒著走,也不能怪我呀。嘴上當然不敢辯駁,哈著腰道:「我叫您好幾聲,您沒聽見。」言罷悄悄扯他袖子,壓著嗓子說,「主上,出大事兒了!」

     令主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在他眼裡多大的事都不算事。他不以為然,「天塌了?」

     璃寬吸了口氣,張嘴欲語又停住,看了魘後一眼,估摸著她聽不見才道:「也差不多……您還記得那十五份聘禮嗎?屬下原準備今天出發去鎢金剎土的,剛出城就遇見雨師妾城和中容城的使者,他們帶來了兩位美人,據說都收了您的聘禮。主上,恭喜您,你又多了兩位未婚妻。以後再也不用找偶人湊牌搭子了,您四位坐下來正好一桌麻將,太好啦。」

     作者有話要說:  ①蠪蛭(lóngzhì):《山海經‧東山二經》中的怪物,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其音如嬰兒,是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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