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灑在鋪滿乾枯竹葉地上,春風拂過修直的綠竹,沙沙作響。
鄭楚的手臂被突出的泥石擦傷,起了一道道紅痕,脚腫得厲害,長長的頭髮有些散亂,坐在竹林小山丘底。她扶著旁邊的竹根想要站起來,但一動脚就鑽心的疼,只能慢慢坐好。
倒了黴,早知道就不聽那女人的話過來了。
鄭楚班上有個小孩離家出走了,她是班主任,跟著父母一起出來找人。路上遇見謝家二女兒,聽說那孩子在這邊出現過,她沒仔細想,直接就跑過來找,結果人沒找到,脚一個不穩,摔了下來。
這是那啞巴的地盤,鄉里的孩子都怕他,沒人會跑過來。
鄭楚渾身酸痛,月光透不過密密麻麻的竹葉,實在讓人心裡瘮得慌。她只希望明天上課時老師早點發現她不在,來個人救她。
奇怪的窸窣聲傳了過來,鄭楚心下倏地一緊,以爲是來了蛇,扶著粗壯的竹身,脚猛然往回縮,疼得嘶了一聲。
沒什麽蛇過來,反而上面打了束光。
一個高大的黑影拿著手電筒往下照,他手裡拿著小鐵鍬,似乎是來鋤夜草的。他聽見這邊有動靜,以爲來了什麽東西,所以過來看看。
鄭楚被突如其來的光照得刺眼,抬手擋住部分光綫。
她望了一眼那人,嚇了一跳,突然往後退了幾步,脚上不小心用了力,脚踝陣陣發痛。
鄭楚臉都疼白了,她心想完了,遇見陸啞巴了。
陸啞巴大名叫陸爲真,長得高壯,劍眉星目,看著挺硬朗帥氣,但身上一直有股令人害怕的陰鷙。他爸媽都死了,只剩他一個人住在這邊。
前幾年這時候,這陸啞巴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在這塊種起了竹子,今年已經長成了連片的竹林。
鄉里人私下都說種這東西沒用,好幾年沒收成就算了,用的人還不多,哪賣得出大價錢?賠還賠得多點,這啞巴想掙錢想瘋了。
鄭楚和他不熟,只見過幾面,但也知道一些有關他的事。
這人冷漠過頭,和親戚沒有聯繫,加上深居竹林,像個討命的野鬼,更加沒什麽人敢接觸他。
風聲簌簌,夜凉如水。
鄭楚心裡上下打著鼓,各種奇异怪談從她腦海裡閃過。她手心冒冷汗,往外慢慢挪動時摸到了一根竹竿,連忙緊攥在手裡。
一個女孩子,受了傷,深夜被一個高大的男人發現,由不得她不亂想。
陸爲真靜靜地看著她,冷淡的眸中有些不解,似乎不明白鄭楚怎麽會在這裡。
狐妖精怪這種東西陸爲真不信,要不然也不會一個人住在這邊。但陸爲真從不管閒事,他沒有下來,明亮的光綫也收了回去,
鄭楚呼出口氣,緊綳的背脊慢慢放鬆下來,竹竿沒敢離手。她的脚踝本來就腫了,剛才突然一動,更是傷了筋骨一樣。
竹葉摩挲聲中夾雜不遠處鋤草的聲音,陸爲真沒過來救鄭楚,隻關心眼下叢生的雜草。他一個人打理半個山頭,白天忙不過來,只能花晚上的時間,陸爲真沒多餘的善心管別人。
鄭楚經常聽別人說陸爲真冷漠沒人性,但具體是什麽事情却沒人詳細說過。她雖然有些怕他,但也知道那些嬸娘的八卦話最好聽聽就過。
動物嚎叫聲隨風傳來,鄭楚背後一寒,突然想起這邊好像有狼出現過。她鼻尖冒冷汗,風一吹就凉了下來。
他要是別有用心,剛才就該下來了。鄭楚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心中的害怕,朝上喊了一聲:「陸先生,你還在嗎?」
鋤草的聲音頓了一會兒,又響了起來。
陸爲真是啞巴,回應不了鄭楚,鄭楚也不指望他能說什麽話。
「陸先生你好,我是來支教的鄭楚,」她的視綫環顧四周,輕咬著唇,總怕哪裡會跳出什麽東西,「一個學生跟家裡鬧了矛盾,半天沒見人影,我是來這找人的,不是有意過來打擾。」
她是從外邊過來的,溫聲細語,語調有種別樣的柔和,同這地方的糙氣很不像。
陸爲真聽慣了別人指桑駡槐的粗鄙話,剛才聽她叫陸先生,手上動作停頓了會,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這人聲音婉轉,好像清晨的鳥兒鳴,聽著好聽。陸爲真手上的動作繼續,幷沒有産生去幫她的想法。
鄭楚不知道陸爲真是不是能聽見,她不敢說得太大聲,又怕這底下不安全,只能沒話找話說。
「不知道人找到了沒有,陸先生有見過一個孩子過來嗎?我過來的時候有人說在這邊看見過,應該是看錯了。」
鄭楚耳邊有清脆的響聲,但聲音越來越輕。陸爲真還在這一帶,只不過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了。
有人在這總比她一個人好,鄭楚只能這麽想。
「陸先生這地方清靜,不知道會不會養了動物?其實我是有點怕黑的,開始摔下來的時候快要嚇死了。」
「陸先生,你走了嗎?」
她的聲音忽然一頓,嚎叫聲越來越近,陸爲真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鄭楚手支在地上,石頭蹭破嫩白的手心,她縮著身子想要往上爬,腫起的纖細脚踝却疼得她直冒冷汗。
漆黑的深夜中跳出了什麽東西,鄭楚心跳的速度怦怦加快,抬手遮擋,下意識地閉了眼。
男人突然跳下來,抬脚踹開那東西,不過沒用多大力。他單手過她雙膝,徑直把鄭楚抱了起來。
「陸先生?」鄭楚一驚。
陸爲真面色冷淡,沒什麽表情,他身上的衣服被薄汗浸濕,貼著鄭楚手臂上的紅痕,讓她皺眉疼了一陣。
陸爲真看不清她的表情,就算看見了恐怕也不當回事。
他只覺得這女人真煩,陸先生陸先生的,像隻發騷的野猫一樣,他又沒教過書,叫什麽先生?
陸爲真抱著鄭楚往旁邊走,沿著斜坡上去。他的胸膛厚實,臂膀健壯,强有力的心臟在鄭楚耳邊跳動。
被踢開的東西不知道自己被欺負了,歡快地搖著尾巴跟在他們後面。
男人好像是第一次抱女人,懷中輕得讓他遲疑往下望了幾眼。溫香軟玉,沒有骨頭一樣,淡淡的香氣使勁往他鼻子裡鑽。
他想難怪聲音那麽小,懷裡這人本來就不大。
陸爲真的汗濕氣讓鄭楚心中有點慌亂,她只能尷尬地當做什麽都沒發生,輕輕朝陸爲真說了聲謝謝。她已經準備在這裡過一夜,沒想過陸爲真會來救她。
他的手碰到她的腰,鄭楚臉色有絲奇怪的微紅。
男人的步伐穩健,踩著乾枯的竹葉往前,出了這地方,外面有一塊寬敞的地方,皎潔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房子的輪廓。
院子外圍著籬笆,平坦的地面種著青菜,他雖然是一個人住,但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四處都乾淨無比。
他推開籬笆院子門,抱著鄭楚走進去,又把她放一旁的竹椅上。鄉里窮,還沒通電,陸爲真提了盞煤油燈出來,又拿了跌打藥酒給鄭楚。
鄭楚一句謝謝還沒出口,男人就起身回了屋,栓上門不管她。
陸爲真救鄭楚出來已經算她運氣好,遇上他心情不錯。給她擦藥,不可能,陸爲真直接回去睡一覺。
鄭楚心裡鬆了口氣,和陌生男人待在一起,她自己也怕出事。
那隻狗在門外待著,趴在地上咬什麽東西。
瓶子裡裝著藥酒,鄭楚打開聞了聞。她現在動都動不了,那裡都腫出了包,只能倒在手上,輕輕往脚踝處按。
疼痛難忍的輕吟聲即便隔著堵墻都能聽見。鄭楚咬唇,輕輕塗著藥酒。她來這裡雖然受過苦,但這還是第一次有這麽疼的傷。
外面的狗突然朝黑暗處吠叫,鄭楚抬頭,燈光打了過來。
一個身材勻稱的人冷臉走了過來,站在籬笆外面,他身上穿著白襯衫,有些亂糟糟,清輝照在他身上,照出他清秀的臉龐,好看的眼睛裡生了怒。
「你不回家坐在這裡幹什麽?!」顧元澤壓住怒氣,「我找了你半天。」
顧元澤發現鄭楚不見了,又看見謝琳眼神飄忽,遮遮掩掩,强硬地問了一聲才知道她往這邊來了。
鄭楚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肯定出了什麽事,顧元澤擔心了半天,在這一帶跑了半宿,哪知道鄭楚好好地坐在這啞巴家裡!要不是天够亮他還看不見人。
「剛一不小心摔了,脚給崴了。」鄭楚見顧元澤來了,懸著的心放了下去,她一個人待在陸爲真這裡,總怕會出點什麽事,「你怎麽來了?楠楠睡了?」
顧元澤和鄭楚是一起過來的,兩人是從小的朋友,關係很好。
他們五年內不能出這個地方,本來已經打算結婚,謝家大女兒謝晨臨頭插了一脚,楠楠就是他們的女兒。
謝晨去年生第一個孩子時難産,孩子活了,大人沒保住。
孩子現在差不多一歲,鄉里人又來撮合她和顧元澤。雖然他結過婚有孩子,但這裡面確實沒幾個男人比得上顧元澤,無論是氣質還是家世。
不過鄭楚沒想法,她隻把顧元澤當朋友。
「楠楠睡了,你怎麽回事?」
顧元澤聽見她脚崴了,眉緊緊皺了皺,抬脚就要推門進來,門外的狗攔住他瘋狂亂叫。
「你等會兒,我自己出去。」鄭楚扶著扶手,「我剛才摔了一跤,跌到斜山丘下面,有人救了我,你別動別人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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