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像是“幹完這票就金盆洗手”、“打完這場戰就回家”這類知名flag,這種等來等去的事情一般沒有什麼好結果。
他這句話說完之後,坐在他對面的合夥人臉上露出了有些難以形容的糾結表情。
特別是藺成聿電話又沒有打通,他看著藺成聿翻著通訊錄,給姜宵的朋友打電話,這下那邊接了,告訴他姜宵手機丟了而且最近因為廠子的事情太忙,一時聯繫不上也是正常的。
“各忙各的吧, ”手機對面的聲音冷冷淡淡, “等你什麼時候回來再說,這段時間也麻煩你不要打擾姜宵。”
雖然對方語氣不好,但是給了解釋,藺成聿整個人總算放鬆下來。
他把手機放在一邊,卻感覺自己心裡那種緊張的情緒沒有完全緩解下來,他頭疼,手指還在微微發抖。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了。
車禍用藥的藥物作用嗎?
“小藺啊,不是我說, ”合夥人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工作是挺重要的,但你也不要一直這樣。我知道姜宵體貼懂事,但你平時還是要多關心關心他,十來年的感情了,他有時候也很難的。”
“嗯,”藺成聿點了點頭, “我給他買了喜歡的禮物。”
“……我不是指這個。”
他看藺成聿和姜宵的感情看得久了,總能在其中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矛盾。
毋庸置疑的,姜宵很愛藺成聿,他對藺成聿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事情了。但可能就是因為姜宵太主動,藺成聿的心思就看不太出來了。
他有很多做的不到位的事情,比如說缺少陪伴,對姜宵了解不夠,又比如說他們兩個性向特殊,在當前的社會環境下又很矛盾,不知道能不能放在檯面上。
畢竟不是尋常夫妻,也沒證可領。十年前兩個人剛在一起的時候,輿論還偏保守,年紀又還是年輕,選擇不公開也是兩個人都討論過的,但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有些顧忌其實無所謂了。
他提到這個,藺成聿也是一愣。
他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總覺得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他和姜宵都在一起這麼久了,相互知道就可以了。
“可你總要給他一個交代啊。”
他畢竟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合夥人有些無奈,藺成聿工作上確實很有天賦,但在感情上完全就是個白痴:“小藺,我說句實話,我之前有一段時間,一直覺得就是姜宵倒追,你又習慣了,所以你們兩個人才湊在一起的,你並不怎麼喜歡他,甚至遲早有一天會離開。”
姜宵在旁邊聽著,心想不是這樣嗎?
果然當局者迷,藺成聿身邊的人看的是挺清楚的。
但藺成聿聽著,臉上露出了相當震驚的表情。
“您怎麼會這麼想?”他篤定道,“我會和姜宵永遠在一起的。”
藺成聿又見對方搖了搖頭:“可我之前真的感覺不到。直到我發現一件事,才意識到你是來真的。”
——姜宵知道藺成聿所有的銀行賬戶和密碼,是所有,包括公司的。藺成聿所有的銀行卡里他身邊只留一張常用的黑卡,其餘的全部放在姜宵那裡。
“這是我們家裡的習慣,”藺成聿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當時這麼和他解釋,“我和姜宵的錢都是放在一起用的。”
他們兩個人之前過過苦日子,所有的錢要合在一起精打細算的花,姜宵管帳管支出,錢放在他那裡理所當然。
藺成聿常用的密碼就那幾個,其中還有倒過來輸的薑宵生日,甚至公司保險櫃的密碼就是倒過來的薑宵生日,所以怎麼可能姜宵不知道。
但這就是他感受到矛盾的地方了。
藺成聿經歷過高峰跌落低谷的滑鐵盧,這讓他在事業上鉚足勁要把失去的東西掙回來,他確實也成功了,但事業的表現形式說白了就是錢,他把錢都放心給姜宵,所以那到底是姜宵重要還是事業重要?
說點不好聽的假設,姜宵要是哪天生氣了,他能捲了藺成聿所有的錢走人叫對方身無分文公司危機的程度。
“您在想什麼?姜宵又不會亂動,越來越離譜了。”藺成聿道,他仍然不覺得哪裡有問題,“姜宵不是那種人。”
姜宵確實不是,站在合夥人的角度上,他看在眼裡,對姜宵知道公司許多機密這件事也是默許的,認識十多年了,他信賴姜宵的為人。
可延伸下去,這又是藺成聿身上的另一種矛盾了。
他被親人背叛過,不相信感情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
但是他是信任姜宵的,這種信任有的時候到了不需要過腦子的程度。有一個人陪他從低谷往上爬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給他,十五年如一日,誰還能喪心病狂懷疑這樣的人?
但藺成聿理智上又不太能接受自己這種行為,他一直覺得自己在“有所保留”的喜歡姜宵,滿以為這樣就是一種吸收了教訓的平衡,如此他就不會再次受到傷害。
一邊把身家都暴露給他,一邊以為“我沒有那麼愛他”,這就是藺成聿自己找到的相當顛倒的生活方式。
如果真的深入去看,合夥人作為一個外人,甚至得出了一個相當意外的結論。
——藺成聿其實很愛姜宵,比他想像的還要深刻很多。這樣的愛讓他理所應當改變了骨子裡的謹慎和多疑,自然而然的信任著對方。若這兩個人真有鬧起來的一天,不是姜宵離不開藺成聿,是藺成聿離不開姜宵。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平衡實際上一直是由姜宵在掌控的,並不是藺成聿。
可這樣的矛盾藺成聿自己看不明白,姜宵也不懂。他一個外人曾經旁敲側擊的指點過,但藺成聿心裡那層“殼”太重了,非得要強烈打擊,否則他破不開。
姜宵又寵著他,叫他在感情上無法無天的程度。
對於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姜宵是清醒一點的,但他亦是不明白。
對於他來說,錢在後來的很多年裡根本不是最重要的東西了,更何況那還是藺成聿的錢。
兩個人裡面是姜宵先掙到第一桶金的,即使後來廠子過了風光的程度了,他的積蓄在那裡,名下還有地皮和之前買下來的幾套房子,平時生活又不奢侈。他沒動過藺成聿的錢,也確實不需要。
這個時候告訴他銀行卡的密碼,不如陪他一起吃頓飯聽他說說心裡話比較實在。
畢竟姜宵自己又不是不會掙。
藺成聿唯一一件深切表現出愛的方式,依然來的太遲,恰是姜宵不需要也感受不到的那一種。
長久的時光裡,姜宵只感受到兩人的關係見不得光帶來的憋悶,以及藺成聿忙碌不著家帶給他的孤獨,兩個人的溝通越來越少,那些似是而非的緋聞藺成聿又從不仔細解釋,姜宵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薛定諤的出軌讓姜宵覺得荒唐又疲憊。
即使真的沒有,藺成聿如他所言對其他人沒有性趣,他封閉的心就只讓姜宵一個人觸碰過,這也成了無法證明的事情,姜宵不信他。
姜宵的愛被消磨,藺成聿卻在時間裡越來越依戀他。
他們兩個確實早就相愛,在感情卻在在一起的過程中此消彼長,偏偏沒有人意識這一點。
藺成聿此夜,在與公司合夥人的對話裡總算模糊的摸到一點好像有些奇怪的東西。
“那等我回去,會和姜宵好好聊聊的,”他道,神色有些愣愣的,“是不是我哪裡真的讓他不好過了……我改的。這次出差,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對於六十歲的合夥人來說,他看藺成聿和姜宵都是小輩,三十多歲,尚是年輕,若是真的能解決問題,往後還有諸多歲月可磨合,就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說什麼。
但那確實是最後一次了。
藺成聿總算看到問題。那天回來,也是怀揣著希望想要讓兩個人的關係越來越好的時候,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姜宵不在了。
他來遲一步,沒有人必須要等他悔改。
他心裡的“殼”果然在劇烈衝擊下被一下打破,深刻的感受到姜宵對他來說到底有多重要——以痛徹心扉且無可挽回的方式。
藺成聿在那顆銀杏樹下,把這原原本本的事情都記了起來。柳醫生說了那天晚上姜宵打電話的時間,她記得很清楚。
用不著考證,就算用排除法,藺成聿能猜到當時的電話是誰接的。
他仍記不起那所謂國外合作方女兒的名字,就像記不全林秘書的名字一樣。他與發出求救信號的薑宵兩次錯過,深究下來,並怪不到這兩個造成烏龍的小角色身上去。
就連生理反應都在冥冥之中給他預示,提醒他深愛的人身上有異常,他兩次反常的心慌失措,都沒叫他意識到不對。
一次離家,他不知道那是和姜宵的最後一面;一次異國深夜,他真正錯過了姜宵的最後一面。
他如往常一樣在感情裡是個自大狂,仗著姜宵喜歡他,沒有求證,沒有關心。可十五年了,他錯過的又何止這兩次呢?
現在這些事情總算一件件明了,痛楚就以一種更加清晰明顯的方式,加倍歸還於他。
就是因為他明明一直愛著姜宵,造成的錯誤才顯得更加不可原諒。
失去愛人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愛是件多麼諷刺的事情,自那之後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地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