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成聿其實想說話,他還想問清楚到底什麼情況,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是在開玩笑吧?姜宵健健康康,十五年從來沒生過什麼大病,感冒發燒都少很,怎麼會突然得這麼重病呢?
但是他張了張嘴,沒發出任何聲音,他一時失語,忘記該怎麼開口。
出差一個半月,回來找了兩個禮拜,他和姜宵失聯總共兩個月之久,再次聽到他消息,是姜宵確認白血病晚期消息。
……這是什麼噩夢嗎?
之前他被宋合弄出輕微腦震盪,最近幾天確實有時不時暈眩感。
但聽到這個消息時候,他有就不止是暈眩感了,是眼前一黑,站都要站不住程度。
陳阿姨之後說了他甚至都沒有聽清楚,那聲音就從他耳朵邊上滑過去。
那是一種由心底里生出來恐懼,叫他感覺不到外界任何事物,甚至感覺不到心跳。
姜宵生病了。
白血病晚期。
他機械消化這個對他來說相當龐大信息量,慢慢咀嚼這幾個字。這幾個字又恍若刀片,從耳朵進來,刺到他心裡,他一咀嚼,就在他心裡翻滾一番,刀片切割他血肉,帶來一種說不出痛苦。
然後,他再想到其他。
——這麼嚴重病,而他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姜宵。
他如今已經站在崩潰邊緣,就一點理智吊著,想到要找到姜宵,可這一點理智,又推著他看到更多更殘忍事情。
有了陳會計這個信息提供,藺成聿找關係查起信息來就快速許多。
他其實在宋合那裡感覺到姜宵出事之後就有想過去醫院裡面找,柳江醫院不少,但醫療系統數據不是誰都能看。
就算找了關係,數據也是條塊分好。各個醫院各有一套系統,系統裡面也各有權限,有些老一點醫院某些信息還只有紙質記錄。他就提供一個身份信息,也不知道在哪個醫院就診,查是什麼病,具體又是什麼時間,別人想找也找不到。
翻了這幾天,最多只能告訴他,柳江各大醫院裡目前沒有姜宵住院記錄。
陳會計和他不一樣,她目明確多了——姜宵體檢報告,時間還非常清晰,果然一找就中。
順著那份體檢報告,藺成聿總算拿到了那份打印出來病例單。
沒有誰騙他,也不是幻覺。
確定了是白血病晚期。
他坐在醫院地上,臉上表情凝固在那裡,彷彿時間靜止。
別說他,藺成聿身邊朋友見了這個都不說話了,面面相覷,神色莫測。
這段時間他們不管做什麼工作,都被藺成聿搞出來給他找人,哪見過他瘋成這樣時候?
姜宵朋友那邊還反复阻撓,個個把藺成聿罵狗血淋頭,他們連著一起憋屈,心裡多少有點意見。
不就是夫妻兩個鬧不愉快嗎?何必搞得這麼難看。
但事實一點一點暴露出來時候,倒證明那些人罵全都沒錯,甚至口頭上罵罵甚至都算輕了。
光看時間這一點,姜宵查出來白血病時候是年初,現在已經快八月份了。
藺成聿就真一點也不知道,甚至這事情都不是他查出來。那是姜宵公司老會計,一個普普通通四十多歲中年婦女自己找出來,後來轉告他而已。
只不過藺成聿人脈更廣,後來查到更詳細一些,但落人一步,實在難以置信。
一對戀人,竟比不上姜宵廠子裡一個下屬了解他。
再聯想到,在姜宵重病期間,恰是藺成聿最風光時候,公司蒸蒸日上,他各項會議交際訪談不斷,在從年初忙到年中沒有停過。
年初大部分時間在濱海,後來還跑到國外去了,期間回過家,竟然也沒有發現。
不知道彼時姜宵在看到這些時候,又是什麼感受。
……這特麼不分才奇怪了吧?
藺成聿身邊那群朋友基本身價不菲,也有幾個是奉行遊戲人間花花公子,但聽到這種事情,也沒人昧著良心站在藺成聿這邊。
十五年感情,如今對方絕症,稍微有點心也不至於弄成這樣。
但除了別人看到,藺成聿知道更多。事實比表現出來還更要撕心裂肺。
病曆本上有時間,他記得這個時間。
原來姜宵那天給他打這麼多個電話,是為了告訴他生病事情。
但他沒接到,還讓林秘書回他,林秘書不久前在他面前暴露對姜宵態度,那天語氣一定很不好。
除了電話,姜宵在微-信上也發消息,藺成聿這幾天曾經翻著看過,現在再看,他總算切身體會到彼時姜宵慌亂和無措。
“我有事情想和你說。”
“當面說比較好。”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是急事。”
“有空話就回我一下好嗎?”
“……”
他沒有立刻看到,只是在一個小時後回了一句:“在忙,宵宵乖,我等會兒聯繫你。”
然後他叫林秘書打電話。
姜宵最終也沒等到他。
他宵宵,那個時候該有多傷心啊。
他本來想和自己說,最後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可這世界上最沒有用情緒,就是悔意。他自己做過事情,如今再痛苦都不能補救。
……
林秘術前幾天在公司裡職位一降再降,老實說,她根本沒搞明白為什麼。今天突然又被拉出去問著有關於姜宵事情,還是半年多之前,她哪裡記得住自己回了什麼。
“……他真什麼都沒和我說!”她反復強調,“我也不過是按照藺總意思,告訴他公司在忙事實而已!”
她實在搞不清楚藺成聿現在在幹什麼,看人下菜碟這種基礎操作對她來說很平常,事到如今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
她工作已經一塌糊塗了,今天一問,心裡也知道這公司自己大約是待不下去了,反正也撕破臉,到最後對著藺成聿都開始口不擇言。
“藺總又何必在這里和我裝深情?姜宵生氣出走,情場失意,想把鍋推到我這個普通員工身上?”她冷笑一聲,“我次次對他傳達不過都是您30340意思!您把他叫來對質我也這麼說!”
藺成聿就站在她對面。
聽完這段話,他靜默在那裡,沒有反駁。
姜宵如果那時候和林秘書說而她故意沒有轉告話,尚能給他一點解釋,但沒有。
姜宵大約那個時候,就已經對他失望至極。
確實,他與姜宵之間問題,一點都怪不到別人身上。
全是他錯,都是他造成,他對姜宵不關心,導致身邊人對他們也不關心。
在姜宵生病失踪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原來我這樣在乎他。
原來我愛他,比想像還要深刻百倍。
他在絕望之中才認識到這事實,現在茫然不知去處,比之前沒有任何消息時候還要難過許多,可仍然見不到姜宵。
這就是他應受折磨和懲罰。
藺成聿已經十來天沒有睡好了,今天也一樣,晚上到了家,他不敢回臥室看那張空蕩盪床,拿了手機,一遍一遍看姜宵當時發給他消息。
深夜裡,在關掉所有燈房子裡,他顫抖著手指,再次撥打那個怎麼也打不通電話。
“……宵宵,是我。”
——“您撥打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啊,太晚給你打電話了,”他忍不住掉眼淚,又很快伸手擦掉,想讓自己聲音正常一點,好讓對面聽清,“我知道你生病事情了,別害怕,我馬上來找你了。真,其實所有事情都沒有你重要。”
——“您撥打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都是我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他接著說,“你別放棄,我們好好治病,一定會好。你別丟下我。”
他手上還拿著姜宵體檢報告,之前被他大力握皺了,現在又被他展開,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撫平。
“宵宵,對不起,真對不起。”他終究沒忍住眼淚,還是泣不成聲,“我發現太晚了,你怎麼怪我都可以,可我真不能沒有你。”
可電話那邊除了機械關機播報音,沒有人回复他。
半透明狀姜宵遠遠坐在餐廳那裡,他嘗試過,這是能離最遠距離。
他聽見了藺成聿此刻懺悔,也見證了他逐步崩潰。
但對於姜宵來說,這些意義不大。他當時沒有再說出口又選擇離開,不是為了報復他,就是想自己一個人呆著而已。
因果輪迴,總有人要為自己錯過事情付出代價。他未想折磨藺成聿,是他自己折磨自己罷了。
醫院那邊已經和藺成聿說了實話,這種病查出來很難活過半年。可能是看他臉色實在太難看,又稍微補充了幾句。
“當然,如果患者狀態好,有穩定高水平治療話,多撐一段時間也是可能,之前也有先例,那位三年前查出來,現在也還活著呢。”
這種病治好是天方夜譚,現代醫學再厲害不過是延長生命而已。
雖然是安慰,但藺成聿信了。
他不得不信,醫生30340話不僅是姜宵救命稻草,還是他。他如果沒有這點希望,一定會瘋。
姜宵那群朋友依舊瞞著他,宋合老婆是裡面脾氣最好一個人,藺成聿那天獨自一個人去宋合家裡,這對夫妻為了避開他,已經和公司請假這段時間不去上班了。
他進門之後,夫妻兩個也沒沒想到他會找到家裡來。
宋合一見他就生氣,立刻拿拖把趕他,藺成聿眼睛血紅嘴唇蒼白,他這段時間就沒有睡好時候,抵擋不住也不想抵擋宋合揍人。
“我是該打,”他道,“宋哥,您打完消氣,請把宵宵去哪裡了告訴我。”
他翻遍了柳江深城荔市所有大醫院,仍然沒有姜宵住院記錄,這個時候再找人,他比先前要煎熬十倍。
宋合沒聽,伸手給他一棍子。
原來藺成聿被他搞出來傷就沒好,肩膀上又挨一下,帶來相當劇烈疼痛,但這種程度阻止不了藺成聿接著開口說話。
不問出姜宵到底在哪裡,他今天不會走。
“我知道他查出白血病晚期了,”藺成聿接著說,即使疼也一點沒躲,站著任由對方打,“這幾天我找人去問了,在國外給他請了最好醫生,對方今天從國外飛來柳江,給宵宵做檢查,往後還有專家組出具體治療方案。我不希望您能原諒我,也不指望宵宵能原諒我,但現在最緊要是讓他好好治病。 ”
年前查出病來之後,姜宵還在那里處理工廠事情,他好像沒有把這當回事一樣,但藺成聿慌,他在此刻恨不得抓緊每一刻時間,想把薑宵留下來。
他說完這句,往前一步,而後對著宋合夫婦跪了下來。
“宵宵病真不能再拖了,”他聲音乾澀,跪在地上低著頭說這句話時候心裡揪成一團,“他還年輕,不能就這麼……”
宋合他老婆看著這樣打下去也不行,還是伸手把人攔了下來。
但其實不需要他攔著,“好好治病”這些話好像刺到宋合什麼,他突然洩氣,把手裡掃帚丟掉了,一句話不說,轉頭去了書房。
他走了之後,藺成聿仍然沒有起身意思。宋合他老婆沒有離開,站在那裡看著他。
房子裡靜默了一會兒。
“你真想知道嗎?”她突然開口,聲音淡淡,“其實這麼些天了,和你說句心裡話,你們兩個本來就不該湊在一起。你現在回去,把薑宵忘了,別在糾纏這件事,放過姜宵,也放過自己,可能是種更好選擇。”
半透明狀姜宵在旁邊猛點頭。
但藺成聿怎麼可能這個時候把薑宵忘了,對方再多說一句,他恨不得給人磕頭:“求您告訴我吧。”
然後他看著對方找了紙筆,在上面寫了幸福樹醫院地址。
“去那裡找柳醫生,她是姜宵主治醫生,”她道,“想去就去吧。”
跪在地上藺成聿起來時候猛踉蹌了一下,但是他不在意。
手上那張小紙條對現在他恍如珍寶,總算在這痛苦二十天裡給了他唯一希望,是煎熬中得見一點天光。
但他很快就知道,這並不是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