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沒有什麼轉圜的余地。

薑宵做了這個決定之後， 後來還是和林鶴元見過一次面的。

林鶴元比他要堅持的久了一些，但他很快就發現，這樣的堅持沒有什麼用。

不僅是薑宵已經有放棄的趨向性， 他的家庭不可能讓步，一步都讓不了， 再下去也只是讓薑宵受到困擾。

家庭問題的本質，是他還沒有力量自己做決定並完全承擔這個決定的後果。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去競賽了，”林鶴元拉著薑宵的手， 他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幾歲了一樣，眉目間開始帶上一些沉鬱，“薑宵， 我還是很喜歡你， 如果我不去考的話，我們可以上第一所大學， 事情不會變成這樣。”

可當時他就是為了薑宵，才這麼努力去物理競賽拿獎的。

但許多時候， 光靠喜歡是不能走下去的， 更何況， 年少時候的喜歡就算再深， 就也缺乏支撐力。

薑宵看到他表情中的沉鬱，心裡有些鈍鈍的痛，形容不出來。

“怎麼能這麼說？成績是屬於你的， ”薑宵臉上卻露出一個笑來， 伸手把他皺著的眉頭揉開， “我最不後悔的就是這一件了。”

他還記得頭一次看林鶴元的物理課筆記， 他其他科的筆記都很正經， 唯有物理的不一樣，他的物理課筆記是有趣的，有的地方像隨筆，能看出他在寫下這些的心情。

林鶴元本來就是很喜歡物理的。

一段好的感情，就是雙方都在此間變成更優秀的人了。

他也希望林鶴元渡過這段坎坷，依舊還是那個意氣風發且超級厲害的人。

我也會變得更好的。

薑宵想。

他和林鶴元雖然誰都沒有說出分手這個詞，但最終還是分開了。

他後來還和林家媽媽見了一面。

“之前的事情，我代表我丈夫和你說聲對不起，我本意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的，”她道，“我還想謝謝你。”

如果薑宵也一樣　著，林鶴元也一樣不會跟著放棄的，事情陷入惡性循環，還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雖然她也覺得，自己的丈夫遲早會因為這古板與□□的性格在未來吃到苦頭，但孩子們在這個時候撞南牆撞了一頭血，她更不願意看到。

薑宵沒說什麼，她的對不起和謝謝自己都不是很想接受。

他只是仍然銘記著上輩子自家媽媽送給自己的兩句話，學會放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能這個時候的林鶴元注定不屬於他。

高三的這段時間，薑宵注定畢生難忘。

林鶴元那些反抗倒不是完全沒有結果，林晴玉似乎也因為這件事受了些影響，她轉學了，林家全家都要搬走，搬到省城去，再也沒打算回來。

那個女孩離開之前還來見薑宵。

“謝謝你送了我這麼多東西，這次是我們家的問題，薑宵，你特別好，我希望你以後都能開心。”

她給薑宵帶來了林鶴元離開之前準備的最後一份禮物。

一個小小的盒子。

盒子打開之後最上面有一個紙條，灑金的紅紙條上面用毛筆字寫了一句話，是林鶴元的字跡，他也認識。

——莫愁前路無知己。

他看了這個，是很真的笑了起來。也希望林鶴元如此，即使分開，還能遇見其他知己。

盒子裡面除了這張紙條還有一個小盒子，上了鎖的，小鑰匙就放在一邊，鑰匙上掛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請薑年年等高考完再打開吧。

薑宵向來很聽話的，說等高考後看，他就把盒子收了起來。

藺成聿其實也和林鶴元有過對話。

兩個人確實一直都不對付，但那天薑宵拉著林鶴元去了他家上藥，說了那些話之後，薑宵回家了，林鶴元還是在那裡留了一段時間的。

“之前那件事，還是謝謝你，幫了薑宵。”

林鶴元說的是他爸爸做的事情，如果沒有被攔下來，他無論怎麼和薑宵道歉都沒有用了。

藺成聿看了他一眼，回了一句︰“不用，我不是為了你。”

林鶴元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又說︰“我不知道你和薑宵之間發生了什麼……我現在卻羨慕你了。”

兩個人在薑宵之間的明爭暗鬥，向來都是林鶴元佔了上風，因為薑宵心裡有偏向性，林鶴元沒有想到自己也有羨慕對方的一天。

藺成聿從柳江轉學到厚林來，他到底是怎麼說服家裡人他不清楚，但在此情景下，能做到這一點，確實是讓人羨慕的。

他至少能做到不被家庭禁錮，也能讓家裡人不傷害自己喜歡的人。

林鶴元之前覺得這個人腦子多少沾點神經病，但這麼長一段時間看下來，他就算神經病，對著薑宵的那一面總是好的。

旁人因為家庭的反對，出國以後完成學業，以後還有回來的一天，等到那時候再續前緣也未必不可能，但林鶴元卻不太敢做這種設想。

因為藺成聿。

薑宵身邊有一個他，有可能還會等好幾年就為了等他回來嗎？就算不是藺成聿，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他總會遇見其他人的。

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長時間的等待。

“沒有人會一直站在原地等，是嗎？”

林鶴元講這句話的時候，更像是自言自語，他在試圖接受難以接受的現實。

藺成聿被這句話也戳了一下。

這回我會一直陪著薑宵，他默默的想。

林鶴元離開之後，他也知道薑宵難受。

薑宵這種誰都別想打擾我讀書的人，在上學期的時候上課都會恍惚，高二期末考的時候考了全市第三，高三第一個月考的時候，成績下滑到了年級第十一，掉出了年級前十。

藺成聿看過他的卷子，錯的都是一些很簡單的題目。

老師也覺得他狀態不太對，就算成績有波動也不該這樣，找薑宵談了幾次話，語氣也很好，但是薑宵說不出來。

“沒事的，”薑宵和班主任說，“我會自己調整好的。”

但他沒做到。

厚林一中開家長會一般是在期中考成績出來的下一個周六，夏婉婉也知道薑宵最近情緒不太對，比起成績，她更怕自己兒子出了什麼問題。

關於薑宵和林鶴元的事情，雖然薑宵從來都不說，事到如今，夏婉婉也能猜到一點。

每年薑宵生日他送的那些禮物，還有上次和薑誠那夥人打架的事情，以及現在，林鶴元一走，薑宵的成績的心態就有變化，夏婉婉怎麼可能一點想法都沒有？

但林鶴元確實已經離開了。

家長會開完之後，夏婉婉領著薑宵回了家。

薑宵一直低著頭，進了家門之後，低著聲音和她說了聲對不起。

“我以後會考好的，”他說，“我……”

他又有些說不出來，於是縮在沙發那裡沉默著。

夏婉婉揉了揉他的頭髮，隨後又問他︰“年年喜歡男生嗎？”

薑宵渾身抖了一下，他在沙發那裡把自己又往裡縮了縮。

“是喜歡林鶴元的，對嗎？”

等了許久，薑宵才慢慢的從蜷縮的狀態裡面出來，啞著嗓子回了一個字︰“是。”

夏婉婉伸手把自家兒子抱住，又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背，像是小時候哄著他睡覺。

“怪我，”她道，“應該早點發現的。”

“你不生氣嗎？”

薑宵問她。

“不是年年的錯呀，”她道，“為什麼要生氣呢？小林離開了，年年不好受的話，可以和媽媽說的。”

薑宵把頭埋在她肩膀上。

“我就是……”他有點哽咽，“我就是有點難受。”

他在學校念書還有考試的時候，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總是走神。他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裡有問題呢？

可我哪裡做錯了呢？

好多人都和他說，薑宵你一點問題都沒有，林晴玉說過，林鶴元說過，甚至林家媽媽都和他說過的。

但是結果總是這樣，好像什麼詛咒一樣。

“不是年年的錯，”夏婉婉和他說，“這種事情，很難講的。”

她慢慢的跟自家兒子說起年輕時候的經歷。

夏婉婉現在好看，年輕的時候更好看，她在結婚之前也是遇見過幾個人的，有好有壞，最終遇上薑宵他爸薑海。

“……遇見你爸爸之後，我覺得這輩子應該就這樣了，就是這個人了，但是還是事與願違，”夏婉婉嘆道，“你爸爸剛走的時候，我曾經有段時間也想不明白。 ”

後來倒是兒子給了她勇氣，也讓她挺了過來。

“不論男女，不論是誰，能在一起總是緣分，我年輕一些的時候，覺得感情就是要長相廝守，一生一世，但現在才明白過來，能夠長相廝守一生一世的感情當然很好，但那很少。

兩個人在一起，面對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能夠永遠的得到是件大幸事，帶著遺憾，才是經常。”

她揉著薑宵的頭髮，又接著說道︰“你長大之後，也是這樣的，年年，也許你會遇見其他人，他們可能會留下，也會離開，年年，你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你以後總會明白的，一段感情重要的不僅是相處的時間，分開之後對方給你留下什麼，也一樣重要，你爸爸給我留下了你，那就已經很好了。”

薑宵沒有什麼話可以回應的，他隻認真聽著。

他想著自己和林鶴元在一起的時候，所有高興的過往，他每次去柳江進貨的時候都帶著期望去的，因為能給林鶴元帶東西回去，每次和對方一起上自習的時候，都會有那種兩個人一起往前進的感覺，他念書都多了幾分動力。

這段時間讀書的時候他總感覺缺了點什麼，就容易晃神。

他悶悶的應了一聲，在夏婉婉發現了又說了這麼些話之後，他好像再也堅持不住了，埋在自家媽媽肩膀上，壓不住眼淚哭了一場。

他這輩子的初戀就這樣過去，難受與委屈總是有的，但這樣的情緒總不能持續下去，哭過一場之後，人還是要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