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學校和學生的資助項目這里也不是沒有見過，教育局有專項的教育經費用來發獎學金，也有掙了錢的校友回饋母校，雖然總體來說錢不多，拔尖的學生每個學期拿個幾百塊的樣子，但是教導主任沒見過這樣的，指名道姓找著姜宵來的，不僅要給人轉學，學雜費生活費也一起負擔，而且不僅是初中的，往後高中三年都算進去了，恨不得直接保送大學好了，卻不需要姜宵付出任何代價，這難道不奇怪？

他還以為姜宵是什麼天降的紫微星被有錢人家算命算到了要請回去供起來，否則這件事怎麼都解釋不清。

只有姜宵心里知道為什麼，但這上輩子的恩恩怨怨，他也不會和老師說。

“我知道的李老師，”他道，“謝謝你關心我，我會在三中好好念書的。”

教導主任李老師看著他，嚴肅的臉上稍稍露出一絲笑意。

“上早自習去吧，把你課文背完，”他朝姜宵揮了揮手，“還有，這回月考我仔細看你排名，提到前二百再來和我說話。”

姜宵︰“……李老師你要求有點高吼。”

他上次期中考試到前五百已經進步很大了，名次越往前越難進的，姜宵再努力，他也才認真學幾個月而已。

“別貧了，”教導主任瞥了他一眼，“覺得要求高就去認真讀書，別想這些有的沒的！”

然後他看著姜宵往十五班的教室跑，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背著手回到了辦公室。

“人呢？”陳副校長問他。

“我讓他回去了，”教導主任勉強抬了抬他那雙三角眼，依舊耷拉著他那張臉，沒什麼好臉色，“孩子不願意，不要勉強人。”

副校長很不滿意他這油鹽不進的樣子，當場教育他︰“真是沒見過世面，學生幼稚，你也幼稚啊？這麼大的事能他說不就不嗎？上去了就把他叫回來。”



教導主任在這所學校教書教了很久，什麼領導他也敢懟，他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還把準備再去找人的班主任一把帶了回去，語氣也硬氣了很多。

“事情就是找他來的，姜宵說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他自己的主他自己不能做嗎？”

眼見著這兩個人要吵起來，這時候藺成聿出來說了句話。

“沒事的，還是我去和姜同學說吧。”

他一開始被姜宵拒絕，大概是意想不到，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拿這個年紀的姜宵怎麼辦才好。

姜宵先前也來過柳江，還來了兩次，他以為姜宵至少能對柳江不那麼排斥，但過了就一會兒之後，藺成聿自己也能給自己找理由。

“這麼小的年紀，讓他背井離鄉，確實一時接受不了，也不信任我們，這是正常的，”藺成聿道，他臉上表情誠意十足，“我和他年紀差不多，當時也是因為我提出才有這個項目的。所以我自己去和他說吧，單獨的。”

他這樣一說，至少沒讓場面這麼難看了，這樣看起來倒是挺會做人的樣子，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成熟，陳副校長當場夸了幾句年少有成。

但教導主任進這所學校快三十年了，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少年少女，絕大多數少年少女在這個年齡段還不會掩蓋自己心里的心思，腦子里在想什麼，都直接呈現在臉上了。除了某些少數，比如說有些學生表面看著不听話成績不好，實際心思單純有底線做不出壞事，有些學生表面看看很好，暗地里心思賊壞賊壞。

後面那樣，說的就是藺成聿。

但陳副校長已經給人指了路了，遠來是客，教導主任再怎麼樣也不能上去攔著人。

折騰這段時間，早自習鈴都快要結束了。

藺成聿獨自過來找人，他面相出眾，十五班和隔壁的十四班除了姜宵就沒幾個認真上早自習的，都在自主聊天，但藺成聿走過來，之後還站著窗邊笑著朝姜宵招手的時候，班上聊天的聲音驟然消減，寂靜的可怕。

他確實是好看。

這個時候，唯有姜宵在認認真真背《出師表》︰“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整個教室安靜下來，認真念書的姜宵也覺得奇怪，他停了下來，一轉頭就看到藺成聿那張引起寂靜的臉。

這是他的危急存亡之秋才是。

陰魂不散。

但自己不出去，這個人大概是不會走的，教室里安靜過去之後，又開始盯著自己竊竊私語了。

姜宵把書放下，皺了皺眉，當即就出去了。

藺成聿站在教室外面，看著姜宵迎著初升的陽光來見自己，又覺得之前自己吃的兩次拒絕沒什麼，天晴了心情好了他又行了。

“你好，姜同學，是我自己想就詠江那個資助項目的事情和你聊一聊的，”他朝姜宵伸出手，“也想認真地介紹一下自己，我叫藺成聿，來自淮海省柳江市，年紀和你差不多的。”

姜宵沒握他的手，他不喜歡在教室外面被全班的人圍觀，連帶著旁邊十四班的人都伸著脖子往這里看，他又不是猴。

他轉過頭伸手敲了敲玻璃，朝著十五班的愛看熱鬧的學生們警告了幾句︰“坐回去，念書去，別在這八我的卦。”

姜宵個子高，就算是認真讀書听話了，他先前不听話的時候在十五班這地方留下的威懾力還有些用。

于是該坐回去的都坐回去了，竊竊私語的聲音也消了下去。

恐嚇完同學之後，他轉過身扯著藺成聿往樓道上走，沒看見被他拉了一會兒的藺成聿一下子就笑了開來，神情很是愉悅。

他看著姜宵硬氣起來凶別人，小虎牙一呲，奶凶奶凶的，覺得特別可愛，現在又主動拉自己的手，更可愛了。

但姜宵只是扯了他的袖子，根本沒踫他的手臂，而且把他拉到地方之後就立刻松了手，再沒踫過他。

“找我干什麼？如果還是讓我去柳江的事情，那不用談了，你還是走吧。”

他語氣算不上多友善，但藺成聿只要看到他就心情很好，柔著聲音問他︰“能告訴我為什麼不去嗎？是哪里還有顧忌嗎？”

“沒有為什麼，”姜宵道，“不想去。”

“是不了解柳江那個中學嗎？相信我，那是個很好的中學，”藺成聿試圖溫水煮青蛙，“如果你願意的話，這周末我帶你去柳江看看華揚國際學校，然後你再考慮。當然，也可以和你媽媽一起去的，那所學校初中部是直升高中部的，高考歷年的重本率在全省都是數一數二的，你有這麼好的未來，媽媽看到也會高興的，這麼大的決定，還是不要太草率的好，多看看也不會有損失的。”

姜宵看了他一眼，然後指了指樓道這里的窗台，示意他往外看看。

藺成聿不知道他的意思，便仔細看了看，看到對面的教學樓牆面上寫的學校標語——今天我以三中為榮，明日三中以我為榮。

“看到了沒？”姜宵沖他一笑，“我這個人就是死板，就是不想見世面，就願意呆在三中創造輝煌，還有問題嗎？”

藺成聿先前沒預料到他這個油鹽不進的反應，姜宵上輩子對他一見鐘情，藺成聿說什麼都願意，這輩子雖然形勢變了，但藺成聿這種慣性思維一下子沒有改變過來。

他默認自己這回一見面，姜宵就算沒到一見鐘情的程度，但怎麼樣也會像上輩子一樣對自己有些好感的，接下來的事情再順水推舟這麼一推，不會有什麼大問題，誰知道一開始就卡住了。

但他也沒那麼容易就挫敗。

“宵宵……我的意思是，姜同學，你可能現在不相信我，確實，突然送這個助學項目過來，有些懷疑也很正常，”藺成聿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眼楮緊盯著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真誠，“我本來不願意提這件事，怕你想起來難受，沒錯，這個項目背後確實有些原因。我的確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了，這次也是專門為了你而來。你父親在世時常來柳江運貨，我也認識他，但他意外去世這件事誰都沒有預料到，我們這次來，是真的想要想照顧你和你家的。姜宵，對不起，是我來的晚了，才讓你吃了這麼些苦，以後不會了。”

他這話其實並沒有說謊，細究起來每一句都沒問題。但話術如此，組合起來，好似是藺家和姜宵的父親有什麼關系。許多詞用的模糊，或重活輕全看理解，若姜宵真是個家庭遭受苦難的普通十五歲初中生，藺成聿的臉又很有欺騙性，一听這話，很容易就被他拉進距離，心生信任。

可姜宵偏偏不是，他太了解藺成聿了。

這似是而非的話術就是他教的，姜宵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許多年，在外吃的虧和總結的經驗他拿出最精華最有用的那部分教給藺成聿的，生意場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現在用這招來對付自己，姜宵只剩下一臉的冷漠。

“哦，”他回復道，“謝謝了。我爸從小教育我，男子漢頂天立地，本事要自己掙，絕不吃嗟來之食，麻煩您哪里來的回哪里去吧。”

他說完這句之後，微微湊近了點，眯著眼楮盯著藺成聿，又道︰“我沒听說過我爸在柳江有什麼熟人……你說這些，是想誘拐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