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為什麼不讓我回去?”柳子丹站在李越書案前,激動地質問。兩個侍衛站在書房門口,有些遲疑。書房本不准外人踏入,但柳子丹是攝政王殿下親自下令接進王府的,以前又是殿下的人,他們也不敢真的硬來,弄傷了人怎麼辦?
李越點點頭示意侍衛退出去,這才看一眼柳子丹:“你現在能回去麼?你父親身體本來不錯,一下子死了,你不覺得蹊蹺?”
“就是因為蹊蹺,我才得回去!我要查清是怎麼回事,誰害死了父皇!”
李越嗤了一聲:“還查什麼?不是你大哥就是你二哥,這還用查?現在他們兩個肯定正鬥得你死我活,你回去做什麼?當炮灰?等著吧,過不了兩天就有消息了,登位的那個,多半就是兇手。”
柳子丹無話反駁:“但,但我總得回去見我父皇一面。”
李越搖了搖頭:“現在回去恐怕也見不到了,說不定人都死了好幾天才發喪。”
柳子丹心裏一顫。王宮裏的把戲他見得多了,他知道李越說的話都是對的,但,那畢竟是他的父親。至少,在童年的時候,給過他溫暖的父愛。
李越嘆了口氣,起身想找塊手帕之類的東西。但這個世界並沒有隨處可見的面巾紙,他轉了一圈只好放棄:“我知道那是你父親,但現在這種情況你是絕對不能回去的。我猜這件事多半是柳子輕動的手。柳子賢手裏沒有什麼實力,只是有個長子和賢士的名號,除非你父親親口傳位給他,他沒有什麼勝算。所以你父親死了對他沒有什麼好處。柳子輕這小子,能忍這麼多年,是個狠角色。你如果回去,就算你無心爭王位,他也不會放過你。”
柳子丹無聲地流淚。李越看著他,終於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他:“別哭了。”安慰人的話他不會說,只能提供一個擁抱。
“我,我是不是很沒用……”柳子丹的聲音微微喑啞,聽起來有些像泣血的啼鳴。
李越嘆了口氣,輕輕拍拍他後背:“你離得太遠……”
“不。即使我還在玉京,也阻止不了什麼。”
李越把他推開一點,扶著他的肩,注視他的眼睛:“既然知道阻止不了,就不要再想了。你的確阻止不了。你是被送來做質子,柳子輕卻有外戚做靠山,你們倆不一樣。這不是你的錯,所以沒必要自責。至於你父親,他這樣被架空的活著,跟行屍走肉也沒什麼大區別,說不定現在反而解脫了。”
柳子丹怔怔看著他。李越的話裏沒什麼溫柔的安慰,說的只是事實。但事實才是最有力量的,這些不是安慰的安慰,反而奇跡般讓他的心平靜了下來。
李越用袖子隨便在柳子丹臉上抹了抹:“好了。這幾天你先住在這裏,等玉京那邊有了消息再決定去留。”
去留?柳子丹心裏微微動了一下:“我——住在這裏?”
“怎麼了?你不願意住在這兒?那我另外給你安排地方?”
“不是。不用。”柳子丹連忙辯解,“我不是不願意。”
李越看他一眼:“那是怎麼了?怕人說閒話?”
柳子丹連忙搖頭,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我怕給你再添麻煩!”這不是假話,但也不是真話。
李越笑笑:“你能給我添什麼麻煩?”
柳子丹無言可對,半晌才輕聲道:“我聽說京城裏發生了不少事,我想,即使沒有我,你也很累了。”
李越哈哈笑起來:“說得對,沒有你我也很累了,那就不差你一個了。安心呆著吧,等玉京的消息來了再說。”
柳子丹心裏一鬆,卻又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這一陣皇上選秀女,你一定很忙吧?”
李越聳聳肩:“還行。選秀女用不著我幹什麼。”
“聽說武威將軍的侄女也要入宮?”
“你也知道?”
柳子丹微微一笑:“武威將軍的大名西定也是無人不知,他的侄女入宮,當然是件大事。”
李越輕輕哼了一聲:“不只是入宮,還想做皇后呢。”
柳子丹猶豫一下:“他的侄女若做了皇后,對你恐怕……不過依照南祁的規矩,年紀不滿十六歲是不能封皇后的。”
李越苦笑一下:“我知道。但是太后有意拖延過這一年,等到明年她就滿十六歲了。”
柳子丹似乎是自言自語:“皇后背後不能沒有勢力,但外戚專權,卻是最可怕的。”
李越笑笑:“對太后來說可能正好。不過我看那孩子,實在也不像個能當皇后的。”
柳子丹想了想:“皇上年紀還小,不能獨當一面,皇后若也不懂事,後宮只怕就要亂了。若論高貴端方,無如高丞相的孫女,但若論溫和寬正,卻是方侍郎之女最合適。”
李越有趣地看他一眼:“你怎麼知道?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關心。”
柳子丹淡淡一笑:“我只是階下之囚,還能關心什麼?不過在文苑修史一年,總也與眾人有些接觸。高家小姐才名豔名無人不知,我自然也聽到過。方侍郎卻是曾有數面之交。其人方正端謹,一言不妄發,一毫不妄取,曾在奏摺中數次觸怒風定塵,都因知他一心為公,也未曾降罪。現在的中書令周鳳城,就是他的學生。觀其父可知其女,家教若此,必出賢婦。”
李越有些詫異:“周鳳城是方侍郎的學生?”
柳子丹也微有些詫異:“你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
柳子丹眼中露出擔憂之色:“你究竟知道些什麼?此事朝中百官無人不知。只是周方二人雖有師生之誼,卻是從無私交,真可謂君子之交淡如水;並且周鳳城是西定人,為避嫌疑也少有人提起。但你身為攝政王卻不應不知。若是有人偶然提起你說不知,豈不是露了馬腳?”
李越苦笑一下:“我不知道的事豈只這一件?又不能向人打聽。若不是你前幾天寫給我的那些,我不知道的還要多呢。”
柳子丹想了想,道:“這些也就罷了,你批閱奏摺又是怎麼模仿風定塵筆跡的?”
李越搖頭:“我哪有地方去模仿?幸好有枚印章可以混混。若是重要奏摺,我都在朝上當面回復,也用不著寫字。”
柳子丹眉蹙得更緊:“這恐怕不行。風定塵雖然不是出口成章,卻也算得上文武雙全,總不能一直不提筆。萬一……”
李越也知道,可是他從前沒有寫過毛筆字,現在也沒處去找風定塵的真跡模仿。奏摺在處理完畢後都有專人保管,無緣無故也不好去要。
柳子丹想了想:“風定塵的筆跡我曾見過,你若願意……我來教你可好?”
“這當然好。”李越想想這件事確實要早點著手做起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風定塵,雖然有個脾氣乖戾當擋箭牌,但日久天長難保沒有人疑心,尤其是太后那一派,若真起了疑心定會想方設法試探他,要是臨時抱佛腳肯定就來不及了,“從什麼學起?”
柳子丹沉吟一下:“就從批閱奏摺的套話開始。我見得最多的就是這些字。”
兩人說來就來。李越讓開書案,柳子丹研墨提筆,在紙上寫下“允”,“駁”,“斟酌辦理”幾個字,抬頭看看他:“這是最常用的幾句,你先學起來。”
李越仔細看看,風定塵的字大開大闔,筆力瘦勁,倒是頗有特點。這樣的字相對比較容易模仿,只是他以前沒用過毛筆,未免要笨拙些。柳子丹不停地糾正他握筆的姿勢:“風定塵是這樣的……他每批完一份都習慣在最後點個墨點……”
李越以前也上過關於筆跡模仿的課程,只是那時候用的是硬筆,現在這毛筆軟塌塌的他只覺得用不上勁,折騰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算有個架式,只是筆力不夠,不像在寫字,倒像在畫字。柳子丹拿起紙仔細端詳了一會道:“已經有些像了。這事急不得,你每天練上一個時辰,用不了多久就能寫得一般無二。”
李越甩甩發酸的手腕:“你什麼時候開始模仿風定塵的字的?”究竟是不是寫得像啊?萬一他這個範本都不准,他不是白練了?
柳子丹微微一笑:“無論誰寫的字,只要看過幾遍,我都能寫。”
哦?李越有幾分驚訝地看著他。這可是個本事!柳子丹誤會了他的意思,輕輕揚了揚眉:“你不信?我寫給你看。”
片刻之後,李越最後的一點懷疑也沒有了。柳子丹一會兒工夫就寫出了五種不同的筆跡。有高碩才那端謹得有些過度的字,也有周鳳城那骨瘦神清的字,還有陸韜那豪放得有點四分五裂的字,甚至小皇帝那還帶稚氣的字體,也是模仿得活靈活現。李越忍不住開了個玩笑:“要是讓你來假傳聖旨倒是半點破綻也沒有。”
柳子丹臉色微微一變,立刻放下了筆:“我可沒有這種想法。”
李越笑著拍拍他的手:“開個玩笑的。不過,這可是個好本事,說不定哪天用得上。”
柳子丹不自在地用手指在紙上描畫:“是麼?什麼時候用得上,你吩咐一聲就是。”另一隻手卻沒有從李越手下抽出來。
李越倒沒有注意到,心思完全在考慮別的事情,半晌微微嘆了口氣:“說不定,真有那麼一天用得著。”
柳子丹一緊張,反手抓住李越的手:“你,你要奪位?”
李越好笑地看著他:“怎麼了,你緊張什麼?覺得我大逆不道?”
柳子丹這才發覺自己失態,連忙放開李越的手:“不。只是這種事牽連太大,你,你要謹慎行事。”
李越哈哈笑出來:“怎麼,還真以為我要奪位啊?”
柳子丹差點撲上去捂住他的嘴:“你,你怎麼如此高聲?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種事怎麼能……”
李越笑著把他的手拉開:“緊張什麼。告訴你,我沒這個意思。光這個攝政王的位子就坐得我苦不堪言了,我要那個皇位幹什麼?”
柳子丹憂心忡忡:“你或者無意,但別人都認為你有意,將來有一日必然取而代之。”
李越收起笑容,點了點頭:“我知道。要不是為這個,我也用不著費這個勁!”
柳子丹望著他,輕聲道:“你真的,無意做南祁之主?”
李越笑笑:“我對這個沒興趣。你呢,你想過做西定王沒有?”
柳子丹神情有些恍惚,半晌才慢慢點了點頭:“曾經想過。那是母妃在世時。母以子貴,我若能做皇儲,她就能做皇后,那時候就不會再受人欺負了。後來母妃過世,這念頭也就沒了。可是大哥他們,卻始終認為我仍覬覦王位……”他低頭憂慮地看著李越,“你雖然不想奪位,可是南祁太后和皇上卻不會放過你。”
李越嘆口氣:“這正是我頭痛的地方。我對這個勞什子攝政王半點興趣也沒有,如果能,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能走,別人不能走。我都能想得到,要是我撒手一走,朝野上下得亂成什麼樣,得死多少人!別說我不能把所以人都帶走,就是我能,恐怕有些人還不願意走呢。”
柳子丹垂下眼睛:“廟堂之上,身不由己。”
李越微微一笑:“應該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柳子丹眨眨眼睛,沒聽明白:“什麼?”
李越笑笑:“沒什麼。”看來,人在哪裡都會身不由己。
柳子丹看看他,並不想深究:“那,你打算怎麼辦?”
李越往椅背上靠靠:“現在還不知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柳子丹看著這張曾經無比熟悉和痛恨的臉現在眉頭緊鎖,忽然有種衝動想伸手去撫平那眉峰,不過他馬上清醒過來,忽然想起一件事:“鐵驥呢?賑災還沒結束他就匆匆忙忙往回趕了,怎麼這次來都沒看見他?”
不說還好,一提鐵驥,李越的臉立刻陰沉下來,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柳子丹怔了半晌才道:“難道真是他劫走了鐵驪?”
李越煩躁地用手捋了捋頭髮:“我正在查。看守屯田的那幫笨蛋,竟然什麼也沒聽到!”話剛出口,一道靈光突然閃現。
柳子丹看著李越突然站了起來,嚇了一跳:“你——”
李越的眼睛冷冷地發亮:“終於找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屯田邊的看守沒有聽到一點動靜。屯田面積雖然不小,看守也不多,但照現場來看,那天的搏鬥應該十分激烈,除非看守屯田的是聾子,否則無論如何也該聽到點動靜的。既然他們一點動靜都沒聽到,就說明當時並沒有非常激烈的搏鬥。這是有可能的,如果是偷襲,完全可以在不驚動看守的情況下解決王府侍衛,李越自己就有這個本事;或者用什麼迷煙之類也可以達到這種效果。這應該是合理的,劫人哪有大張旗鼓去的?問題是,為什麼劫人之後要留下那種場面?如果沒有搏鬥,死的應該全是王府侍衛,而不應該連鐵驪的人也死了個精光。除非來的人並不是想救人,或者說只是想救走鐵驪,而不包括其他人。怪不得每具屍體上都在死後還要補上幾刀,想來是為了製造搏鬥而死的假相,而遮掩真正致死的傷口。李越可以想像得到那幾處致命的傷口,要麼是一刀割斷喉管,要麼是一刀插進心臟。但是他們為什麼連鐵驪的人也扔下?難道是為了輕裝上陣逃跑?鐵驪也太狠了吧?連自己的心腹也能扔下,不怕別人寒心?或者,鐵驪自己當時也做不了主?或者,他根本不是被自己人救走的?
“事情恐怕沒有開始想的那麼簡單。”李越猛地站起來,“來人!”馬上得去陸州再打探田七和簡儀的消息!
人馬上就進來了,還沒等李越喊完,一個侍衛就一頭紮了進來。不過他不是聽到李越的命令才進來,而是一路狂奔過來報信的:“殿下,田侍衛回來了!簡侍衛,簡侍衛和其他兄弟都——都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