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秋在殿中跪下行禮,舉止鎮定,挑不出一點錯漏。
“沈先生遠道而來,都城內可還住得習慣?”
文德確實對此人饒有興味,渡州知州一連上了三道奏書,極言其博學通曉古今,玲瓏可探八方,本只是想在渡州求個一官半職謀生,還是知州可惜他在此地埋沒出眾才華,忙不迭向朝廷舉薦。
沈自秋聞言先是一拜,複朗聲道:“承蒙陛下垂青,草民自幼身體孱弱,無福參加科考,幸得知州大人與陛下厚愛,得入皇城面聖已是三生有幸。”
沈自秋的策論文章早已被朝內競相傳閱,辭藻明白曉暢,指出現下民生之弊更是切中要害,許多對他以平民之軀卻受此重視頗有微詞的人也只能暗自腹誹。
早朝結束,沈自秋被授予太學博士的消息在城中不脛而走。
思凡此刻卻沒有心思關注朝中變化,林香玉一連幾日未見其人,啞巴也從未傳遞消息更遑論露面,先前她以為是一切進展順利才沒有突發情況發生,現下看來這順利與平靜卻頗為蹊蹺。
她來到後院放了一隻信鴿,鴿子在高空盤旋幾圈,隨後便混入鳥群中飛向遠方。
思凡望著群鳥離去的方向,高遠的灰藍色的天一直蔓延到無數樓宇掩映之處,屋簷重重疊疊,恰如山巒起伏跌宕。
“你在看什麽?”
吳雙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後傳來,思凡一時不設防,竟慌亂了一瞬,不過很快又恢復如常道:“春天了,連鳥也要飛回南方,我卻不知何處是我棲身之地。”
吳雙行至她身旁與她並肩而立,眼神卻極為複雜,思凡不敢直視她的雙眼,隻當沒看見,仍眺著遠處的天。
吳雙卻接了她的話:“故鄉對於某些人來說,或許並不是歸處,而是起始點,如果那裡只有苦難與傷害,掛念故鄉就是讓夢魘與自己捆綁,你在何處安心,何處便是你的歸途。”
思凡苦笑,反問道:“將軍的心安之地在何處?”
吳雙沒有立刻回答,她低眸注視著面前女子的面容,思凡毋庸置疑是出眾的美人,面相寡淨偏生眼中又含媚意,勾著眼瞧吳雙時,總叫她覺得像是要被勾了魂。
她收回目光,闔目片刻:“我還在尋找。”
思凡沉默,卻聽她頓了頓又道:“你同平常的女子極不一樣。”
思凡側身望她,似是在索要一個答案。
“膽識過人,謹慎入微,讓我看不透。”
“若我同將軍本來就是兩路人呢?”思凡的問題下意識出了口,她暗自後悔自己的莽撞,吳雙卻毫不猶豫答道:“盡我所能,保你平安。”
思凡被她意料之外的回答驚得無法回應,後者卻直接轉身離去,徒留給她一個纖長蕭瑟的背影。
然而現實並沒有給思凡過多時間去揣摩吳雙的模棱兩可——徐婕妤在宮裡鬧起來了。
這事也是從吳雙口中得知的,朝中有人給文德奉了一名美姬,聽說原是余國小門戶人家的女兒,因見罪於余衛王被抄家流放,輾轉到了商夏給朝官做奴仆,送自己府上的人做宮妃,一是討文德歡心,二來后宮的消息也靈通。
事實確實如這位朝官所料,這女子一進宮變得了文德的青眼,一月有余便連升兩級,然而樹大招風,這等招搖的寵愛,必定會惹得某些原本受寵的妃嬪,譬如徐婕妤的不快。
“徐婕妤前幾日給宋美人的脂粉中加了損害容貌的東西,送過去時不想正撞上陛下在美人宮中見太醫,當即便被發現,陛下大怒,狠狠斥責了徐婕妤並罰她禁足三天,徐丞相已為女兒求情許久,也不見陛下動容。”
吳雙覺得好笑,說起這事時帶了揶揄的語氣,思凡只是淺笑著應和,目光卻在窗外一隻尾羽雪白的鴿子身上停留。
入夜思凡悄悄展開送來的信件,是啞巴的字跡,讀來令她心驚。
“情況有變,明日未時見面商議。”
翌日,思凡攬了後廚采辦食材的活計如約出了門,市集中人頭攢動,她在巷道間狀似悠閑地逛著,忽而一青菜商販攔住她熱情道:“姑娘是要買不少東西吧?我家專做大筆買賣,你看看這菜,又水靈又新鮮!要不要來點兒?”
思凡俯下身揀起幾顆青菜翻看,滿意道:“確實不錯,還有別的東西嗎?”
“這邊兒這邊兒!”商販熱情招呼著往後邊的草房去,“我們家的菜可都是好貨!”
思凡進了草棚,果見林慎之立在角落,神色卻十分憔悴。
她急忙上前,啞巴已開始講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阿玉在回國途中遇襲,我拚盡全力才保住她一條命,現下我把她安置在了娘那裡。”
思凡急欲開口,啞巴卻似乎已經明白她心中所想似的,繼續道:“我不知道是誰襲擊的她,對方訓練有素,除了攻擊毫無交流,我出手後,他們見無法直取阿玉性命,便不再戀戰迅速撤離,我根本找不到任何線索。”
“阿蒲,現下阿玉已是如此境遇,若是吳雙……”
“不會。”思凡果決地否認了這一推測,迎上啞巴愕然的眼神,又解釋道,“她不會對我下手。”
“你如此篤定?”啞巴的手勢變得飛快,是帶著怒氣的,“作為余國人,我無條件無理由地信任你幫助你,但是作為林慎之,我只希望阿玉安全,你難道還要為了所謂的直覺犧牲她嗎?她於你而言到底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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