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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陷四個徒弟的修羅場 - 第29章 乖徒之八字體大小: A+
     
    這幾日池先秋都不再外出,只是待在傾雲台上,教狼崽子識字念書,也好讓他自己給自己挑一個名字。

     前世他的名字是池先秋幫他起的,重來一次,池先秋想讓他自己來選。

     說到底,想到前世的小徒弟,他對現在的狼崽子還是有所顧慮的。

     他不能確定這一回重來,狼崽子會不會再次墮入魔道,重蹈覆轍。

     除了教他識字,池先秋就窩在躺椅上想事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病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憋悶。自從那日見到顧淮山,他就總是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

     有關他自己,也有關前世的小徒弟。

     這日晚間用過晚飯,他帶狼崽子出去散步,走了一半就不想再走,回來之後懶得動彈,烤著火,坐在躺椅上打盹。

     他迷迷糊糊地做了好長的、如同將前世重新走過的一個夢。

     前世顧淮山二十歲入魔,引他入魔的原因,應當有兩個。

     那天池先秋還在泡寒潭,被祝真急急忙忙地喊起來,披上衣裳,跟著他過去看時,自己的兩個徒弟一個拿著劍,一個握著爪,兩邊對峙,互不相讓。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情,顧淮山只是罵李眠雲心思齷齪,李眠雲沒理他,轉頭看見池先秋來了,反手收劍,走到他身邊,喚了一聲“師尊”。

     池先秋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問什麽,不知道怎麽就點著了顧淮山。

     顧淮山氣得雙眼赤紅:“你怎麽還……”他不再說下去,只是吼了一句:“被人佔了便宜你也不知道!蠢死你算了!”

     祝真按住他的肩,溫聲對他說些什麽,他面色不愉,推開祝真的手,轉身就走。

     池先秋摸不著頭腦,轉頭去問李眠雲,李眠雲面不改色:“或許是有些誤會。”

     祝真朝池先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池先秋便擺擺手:“你快過去看看他吧。”

     他們兩個關系很好,祝真說話,小徒弟都聽。池先秋這樣想。

     祝真走後,池先秋再也站不住。肩上的海棠花熱得厲害,他靠著李眠雲才勉強站好:“眠雲,你扶我去寒潭那兒。”

     李眠雲應了一聲,小心地幫他拂開落在眼前的一縷頭髮,然後抄起他的腿彎,便將他抱起來了。

     池先秋被他嚇了一跳,但是見大徒弟正經地抿著唇,好像並沒有別的意思,自己也確實站不穩了,便隨他去了。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月影一晃,傾雲台上一棵參天的古木被人拍倒了。

     池先秋的目光越過李眠雲的肩,向後看去,李眠雲也停下腳步,疑惑地看著他。池先秋收回目光:“沒事,不知道他又怎麽了,我明天再找他說說。”

     李眠雲將他抱得更緊。

     但是沒過多久,池先秋在寒潭裡睡到一半,又被鈴鐺聲吵醒。

     他讓李眠雲過去看看,但是不等李眠雲回來,祝真又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池仙長,你還是親自過去看看吧,池燕好像是走火入魔了。”

     池燕。池燕是池先秋給顧淮山起的名字,顧淮山那時候隨他姓。

     池先秋一早就知道自己這兩個徒弟的結局,他自然不願意叫小徒弟入魔去做反派,為了劇情白白送死,所以平日裡格外注意對他的引導,看能不能讓他擺脫既定的命運。

     而今一聽這話,一顆心當即沉下去了。

     他趕忙上了岸,披上衣裳,隨祝真過去。

     顧淮山不能無緣無故入魔,池先秋第一反應是方才他和李眠雲吵的那一場,所以他問:“你可知道方才他為什麽和眠雲吵架?”

     祝真扭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我、我不知道。”

     “那他是為什麽入魔的?他同你說過什麽?”

     “他說他……”祝真再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時,卻改了口,“我說,我是狐族的妖狐,以後也是要回狐族的,然後……然後他就入魔了……”

     祝真不敢再看池先秋,池先秋當時心急,也沒看見他古怪的神色,隻道顧淮山對祝真竟情深義重,這樣一句話,就能引得他走火入魔。

     池先秋趕過去時,顧淮山咬著牙靠在牆邊,雙眼赤紅,身邊縈繞著流質的黑色魔氣,手裡還緊緊地攥著那顆鈴鐺。

     池先秋小心地上前,從身後攬住他,握著他的兩隻手腕:“沒事沒事,慢慢來,師尊教你……”

     他卻低低地說了一句:“我不入魔。”

     也是,他不入魔還好,能像尋常修士一樣,修習劍術。他一旦入了魔,便是徹徹底底的妖魔,前功盡棄。他不像池先秋的體質,還能夠壓製魔氣,用靈氣修行。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他一隻腳都跨過入魔的門檻了,不順勢入魔,疏導魔氣,只怕要爆體而亡。

     池先秋摸摸他的鬢角,小聲安慰他:“沒事的,入魔也沒關系,祝真就是這樣的……”他頓了頓:“師尊也不會不管你的。”

     聽見這話,顧淮山仍是不放心,反手拽住他的衣袖,道:“師尊,我不入魔,我不入魔……”

     池先秋想了想,讓李眠雲與祝真退出去,松開握住顧淮山手腕的手,指尖一撚,幻出一縷魔氣:“你看師尊身上也有,沒關系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師尊教你。”

     顧淮山轉頭看去,牙齒咬得緊緊的,發出剝剝的聲音。

     他緊緊地盯著那縷魔氣,在池先秋的小聲安撫下平靜下來,最後倒在他懷裡。他倒下時,好像還說了一句什麽話,但是池先秋沒聽清楚。

     池先秋撫了撫他汗濕的鬢角,握住他的手腕,一邊用自己的魔氣緩慢地牽引他過盛的魔氣,一邊輕聲哄勸他:“慢慢來,沒事。”

     三日之後,顧淮山的情況才算穩定下來,池先秋揉揉眼睛,把人平穩地放在榻上。

     祝真等在一邊,池先秋便道:“他等等就醒了,你照顧他,順便教他魔氣怎麽修煉,這個我不會。”

     祝真點頭:“是,池仙長快去休息吧。”

     池先秋回去時,李眠雲已經在做午飯了。

     他難得吃了頓飽飯,端著飯後甜湯,靠在椅背上時,顧淮山忽然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了。

     還沒來得及喝一口的甜湯,就這樣被他打翻了。

     隨著碗杓落在地上,現實中的池先秋憤怒地磨了磨牙。

     打翻他的甜湯,不能忍!

     他沒有醒來,只是裹緊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重新睡熟。

     身後傳來門扇輕響,火光也輕晃一下,有個人將門扇掩上,走到他身邊,彎腰理清他垂在鬢邊的長發。

     池先秋困於夢境不得出。

     夢境裡,池先秋實在是沒力氣哄他,只看了一眼灑在地上的甜湯,輕聲對顧淮山道:“小祖宗,為了你,我都三天沒吃飯了,你讓我歇一歇好不好?”

     顧淮山看著他熬紅的雙眼,愣在原地,手指微動。

     池先秋知道他想聽什麽,無非是“入魔也沒關系的”、“師尊不會嫌棄你”之類的話,但這些話,他這三天已經說得足夠多了。

     況且,他這麽些年盡力教導,就是為了不讓小徒弟入魔,偏偏他就為了祝真要走,就入了魔。

     池先秋覺著他心性不定,輕易被旁人左右,為了兒女情長,實在是太辜負自己這麽些年來的辛苦。之前他情況不穩時,池先秋不跟他不計較。這時想起來,其實他也很生氣。

     總之池先秋現在懶得哄他。

     兩個人都沒有開口,顧淮山定定地看著他,他則抱著手,靜靜地看著地上的甜湯。

     靜默半晌,祝真才慌慌張張地追上來:“池仙長,都怪我沒說清楚,池燕以為仙長嫌惡他入魔,不管他了,所以才這樣的。”

     “那你現在跟他說清楚吧,下次不及時說話的話,小心以後都說不出話了。”池先秋面上帶笑,看不出是介意還是不介意,祝真剛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的上下嘴唇被法術黏在一起了。

     顧淮山喚了一聲:“師尊。”

     池先秋隻當他是在為祝真抱不平,反問道:“那你又是為什麽入魔的?”

     顧淮山答不出。

     “如果你很閑,並且喜歡胡思亂想的話,可以下山幫人編話本子。”

     池先秋面無表情地起身走進廚房,問李眠雲還有沒有甜湯。

     李眠雲說再給他煮一碗,他卻嫌麻煩,不要了。

     也不知道人是什麽時候走的,反正池先秋出來收拾碗筷的時候,人已經走了。

     顧淮山雖然入了魔,但卻很在意自己入魔的這件事情,寧死不肯修習魔道,一心一意修行劍術。就算自身氣息已經與池先秋從前贈他的靈劍完全相悖,修行過程事倍功半,也絕不肯放棄。

     他性子偏執,池先秋說不動他,就隨他去了。

     池先秋也記得,兩個徒弟的關系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急劇惡化的。

     之前他們在池先秋面前還很和睦,盡管沒怎麽說話。但那次吵過架後,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就再也不拿正眼看對方,就算是池先秋在眼前,眼裡也都只有池先秋。

     池先秋調和不來,也隨他們去了。

     而這些年兩個徒弟都長大了。李眠雲十五歲結丹,這些年隨池先秋四處遊歷,又回回在宗門大比上獨佔鼇頭,在修真界素有威名。

     池先秋對顧淮山也沒有什麽期待,只希望他不要入魔,平安了卻此生便好。如今他入了魔,池先秋隻好退一步,希望他入魔的事情不要被別人發現,平安度日。

     夢境再一轉場景,就是幾年之後的仙道大會。

     偏偏是在宗門世家都在的時候,池先秋的兩個徒弟不知道為了什麽事情,在壇場大打出手。待池先秋趕到時,顧淮山的魔氣已經將李眠雲的手臂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了。

     見他來了,李眠雲換了手握劍,走到他面前:“師尊。”

     池先秋幫他止住血:“你未盡全力。”

     他不該打不過顧淮山,池先秋清楚他這兩個徒弟的修為,如今是李眠雲略佔上風,倘若顧淮山全力修魔,則會兩敗俱傷。

     李眠雲看著他:“師尊心疼他,我不敢造次。”

     池先秋笑了一下,但臉色很快就凝重起來。仙道大會照例有宗門修士之間的比試,就在幾天之後,李眠雲每回都是魁首,但是這回恐怕要錯過了。

     而後顧淮山上前,他自知理虧,隻喊了一聲“師尊”。池先秋看了一眼遠處好奇地張望的其他宗門的修士,反手甩了他一掌。

     顧淮山不服,站定之後又上前:“師尊,是他對你出言不遜,其實他對你……”

     池先秋不說話,就那樣冷淡地看著他。顧淮山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腳步微頓,也沒把話再說下去。

     這件事情直接暴露了池先秋門下兩個徒弟不和的事實,更要緊的是,將顧淮山身帶魔氣的事情也暴露了。

     最後池先秋隻好先把顧淮山送到別處去避避風頭,親自去向修真界幾個宗門世家的宗主家主們解釋。池先秋素日與他們有些交情,而且那時池風閑還在閉關,雖然池先秋沒有拿這件事情去打擾師尊修行,但他們看在池風閑的面子上,對他也不忍多加責備。

     但為了向修真界謝罪,池先秋還是吃了一些苦頭的。

     而後此事傳到魔界,魔尊無後,聽說自己有個兒子竟然在玉京門修行,而且修為不俗,覺著有些意思,便想把他接回去。

     於是各路妖魔齊聚玉京山下,清理這些妖物,也耗費了池先秋不少精力。

     勞心勞神的時候,偶有一些慰藉。

     李眠雲帶傷迎戰,仍舊在仙道大會上拔得頭籌。

     這天夜裡,池先秋幫他換藥的時候,胡嚕著他的頭髮,表示安慰:“往後你不用讓著他。”

     李眠雲道:“我以為師尊更喜歡師弟。”

     “沒有的事。”池先秋想到這些天因為小徒弟引起的種種事情,隻覺得頭疼。

     李眠雲又問:“如今魔界來尋他,師尊要讓他回去嗎?”

     “不……”若是之前,池先秋自然是不會趕他回去的,而今……而今池先秋有些猶豫,“看他自己的意思吧,我現在管不動他了。”

     池先秋幫他將繃帶扎好:“你和他為什麽吵架?”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被他發現了,所以他不高興。”

     池先秋抿了抿唇角,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驚道:“完了,老大,你不會喜歡祝真吧?”

     李眠雲無奈地看看他,目光又轉到房梁上:“不是。”

     “不是他就行。”池先秋笑著摸摸他的頭髮。

     李眠雲順勢往後一倒,躺進他懷裡,枕在他的腿上,抬眼看著他的臉:“誰都行嗎?”

     他自成年之後,就很少這樣撒嬌。池先秋捋著他的頭髮,笑意不改,點著頭道:“誰都行,我徒弟樣貌好,品格佳,又是修真界難得的天才劍修,你不用管你師弟說什麽,該喜歡誰就喜歡誰,我明天去跟他說說,讓他別管你的事情。”

     “多謝師尊。”

     他話音剛落,外邊就傳來一聲巨響,池先秋出去查看,結果發現自己用了許多年的飯桌被人從中間拍斷,而顧淮山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

     池先秋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他沒好氣道:“我打擾師尊和師兄親近了?”

     “池仙長,他不是這個意思……”

     這時祝真又要出來說話,池先秋擺擺手,隻對顧淮山道:“你來了也省得我明天再走一趟,你進來,我有話問你。”

     顧淮山將斷裂的木桌徹底拍垮,跟著池先秋進去了。

     池先秋坐在主位上,兩個徒弟分別坐在兩邊。

     “往後不要打架,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顧淮山顯然不服氣,還要說話,被池先秋做了個“停止”的動作,擋回去了。

     池先秋對他道:“還有一件事情要問你。魔界那邊派人來找你回去,我問問你的意思,你想回去,還是留下?”

     顧淮山擰眉:“師尊是要趕我走?”

     “不是。”

     他卻還是那句話:“師尊要趕我走。”

     “我說不是。”池先秋正色道,“你如今長大了,不是從前那個連自己也養不活的狼崽子了,我近來發現我管不住你了。而且你入魔的事情外人都知曉了,雖然這回我幫你壓下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倘若我走了,你怎麽辦?你既然已經入魔了……”

     他頓了頓:“魔界未必不是一個好去處。你回那裡,在我這裡也是出師,不是我趕你走。你要是想留下,我也會盡力保你平安。”

     顧淮山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胸中翻滾的氣血,定定地答道:“我不出師。”

     池先秋有些驚訝,但也點了點頭:“行,那師尊幫你回絕魔界那邊。”

     第二天一早,池先秋便讓顧淮山回臨時的住處去,又給魔尊發了封信。玉京山下蹲守的妖魔暫時撤去,或者說暫時隱蔽。

     因為他們很快就伺機把祝真給抓了,還留下消息,讓顧淮山去魔宮救人。

     也是這時,玉京山下傳來了妖狐傷人的消息,修士們要審問祝真。這時再說祝真被魔界的人帶走了,實在顯得刻意。

     魔界凶險,顧淮山獨自去不得,便求池先秋與他一同。

     池先秋抿了抿唇,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就像是從前遇險的許多次一樣。

     把祝真帶回來,把事情問清楚,也是好的。

     事情還算順利,池先秋隻受了點輕傷,就把人找到了。只是密林裡瘴氣四起的時候,顧淮山衝過來抱走祝真的場景,著實讓人心寒。

     池先秋掩著口鼻,脫了力跪在地上,瘴氣入體,最先將他的手染黑,而後指縫中漏出點點猩紅的鮮血。

     他心想,小徒弟為什麽不能一手拽一個呢?他和祝真離得又不遠。

     恍惚間又想起,這些年好像總是他擋在小徒弟和祝真面前,憑什麽呢?他又不是祝真的師尊,就算是師尊,他做的未免也太多了。

     從前受過的傷、中過的毒一幕幕都浮現在眼前,池先秋自己都數不清有多少次。

     畫面最後定格在一碗他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被打翻的甜湯上。

     等池先秋再醒來時,就是在傾雲台上了。

     他才終於喝上想喝的甜湯,在李眠雲的服侍下。

     他腦袋還發昏,感覺到瓷杓遞到他唇邊,還以為是苦藥,皺著眉不肯吃。李眠雲給他塞了一口,他才知道原來是甜湯。

     “給我這個做什麽?”

     李眠雲輕聲道:“師尊昏迷的時候說想吃。”

     李眠雲又道:“掌門飛升了。”池先秋微微睜開眼睛,只聽李眠雲又道:“謹遵師尊的意思,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掌門,掌門飛升之前要見師尊,我說……師尊帶著師弟去海外遊歷去了。”

     “嗯。”池先秋停了許久,“挺好。”

     他眼睫一顫,溫熱的眼淚無聲地落在李眠雲的手背上,劃出一道濕痕。

     李眠雲垂眸看了一眼:“我應該陪師尊一起去的。”

     房裡冷不丁又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他也喚道:“師尊。”

     池先秋怔了怔,而後反應過來,哦,這位也是他的好徒弟。他強忍著眼淚,隨手抄起什麽東西,就朝聲音的來源砸去。

     顧淮山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他趕走了。他在外面跪著不肯走,池先秋就搬去池風閑先前閉關所住的洞府去住。

     池風閑飛升前將掌門之位傳給李眠雲,而不是池先秋。池先秋大概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麽,李眠雲一向對池先秋好,就算往後池先秋身上的魔氣被發現了,李眠雲也一定會盡力護他周全。倘若把掌門的位置直接傳給池先秋,他站得高,恐摔得重。

     說到底,池風閑在這世間,愛護蒼生,卻隻偏愛他一個人。

     池先秋卻連最後見他一面都不能。

     顧淮山在洞府外跪了一個多月,池先秋始終不肯見他,他便走了。

     回到魔界,重新認在魔尊座下。顧淮山從此才是顧淮山。

     今生的傾雲台上,池先秋陷在夢中不得出,顧淮山恢復他原來的模樣,進了門。

     見池先秋還睡著,他也不敢吵鬧,無聲地走到池先秋身邊蹲著,伸出一根手指,很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臉。

     不多時,池先秋醒來,還有些夢魘,只是懨懨地靠在躺椅椅背上,房裡沒有點燈,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十分昏暗。

     他隱約看見小徒弟就在自己面前,恍惚間以為還是在夢中,小聲道:“你怎麽來了?”

     池先秋沒睡醒的聲音又軟,給了他一種錯覺。顧淮山的語氣有幾分抱怨:“師尊總是不來看我,我想師尊想得厲害,便出來看看師尊。”

     縛妖索縛不住他,鎮妖塔也鎮不住他。

     可是池先秋又說:“你回去吧。”

     “師尊……”顧淮山頓了頓,“要我回哪裡去?”

     “回魔界。”

     “我不去,師尊要趕我走,我……”

     話音未落,他就被池先秋一腳踹翻在地:“混帳東西,你忘記了,早先我讓你出師,你不肯,我早已將你逐出師門了,你忘記了?”

     顧淮山面如土灰,不敢言語。

     這便是他不敢以真實面目出現在池先秋面前的緣故了,也是他最害怕池先秋提起的事情。

     ——他已經被池先秋逐出師門了。

     不是出師,是逐出師門。

     池先秋泄了力一般,倒在椅子上。

     顧淮山去魔界之後,事情還沒完。

     池先秋搬到從前池風閑閉關的地方去住,一個人看看雪、取取暖,李眠雲每日都抽空來看看他,給他帶一些吃的玩的,這樣的日子也很不錯。

     這日傍晚,他一個人打坐,李眠雲又提著點心來看他,看見一個鈴鐺被池先秋丟在地上,大約就這樣響了一天。

     池先秋淡淡道:“不用管他。”

     李眠雲應了,將點心裝盤,又沏了茶。

     但祝真一連傳了幾道音訊來,帶著哭腔,很是著急:“池仙長你快來一趟吧,淮山要結丹了,沒有人護法不行。”

     顧淮山雖然入魔了,卻一直沒用魔界的法子修行,而是強自修習劍術。然而要用修真界的法子,必然是要跨過結丹這個坎的。

     李眠雲十五歲結丹的時候,雖然條件不好,但起碼他還守在身邊。

     說起來,也是他去給大徒弟結丹準備東西的時候,才撿到了小徒弟。

     這時顧淮山結丹,他不去,恐怕說不過去。他怕顧淮山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池先秋動作微頓,李眠雲知道他大概又是心軟了,便道:“師尊過去看看吧,我陪師尊一起去。”

     “好。”他這才站起身。

     可是等他趕到魔界時,站在不遠處的顧淮山站得穩穩的,像松柏青竹,一滴汗都沒有流,哪裡像是要結丹的樣子?

     他在原地停住,祝真看見他,抬手指了一下:“淮山,師尊果然來了。”

     祝真站在顧淮山身邊:“池仙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是淮山他真的很想見你,你不理他,他才想了這個法子,你別怪他。”

     顧淮山的目光掃過李眠雲,他收起不悅的表情,走到池先秋面前,一聲“師尊”還沒喊出口,池先秋便問:“淮山,你的新名字?”

     “是。”

     “找我有事?”不等他回答,池先秋低頭,複又抬頭,抿著唇角,看著顧淮山,眼中是他從沒見過的冷淡,“沒有,沒有人結丹,我被騙了。”

     被騙了,蠢極了,池先秋被騙得團團轉的樣子,真是蠢極了。

     這麽些年,他這個不懂得珍惜的小徒弟做的那些事情,一瞬間都變得無比可笑。池先秋沒忍住笑出聲來。

     顧淮山見他神色不對,解釋道:“師尊,我只是想見你,你一直不理我,所以……”

     池先秋隻問:“嗯,所以你現在想出師嗎?”

     還像上次回答的那樣,顧淮山定定道:“我不想。”

     但池先秋已經不像上次那樣想了。

     他一揚手,便將顧淮山掀翻出去。顧淮山不防備,站穩之後,只看見他從懷裡拿出一個東西,握在手中,微微用力。

     是那顆鈴鐺。

     感應到匹配的鈴鐺正在被人捏碎,顧淮山懷裡那顆發出泣血一般的哀鳴。

     顧淮山愣在原地,好半晌,才記得喊一句:“師尊,別……”

     池先秋無情又冷漠地看著他,握起的手指微動。

     顧淮山飛撲上前,雙手攏住他的手:“師尊,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別……”

     事實上他並不知道池先秋為什麽忽然生氣,這麽些年都是這樣的,池先秋從來不會跟他生氣的。

     池先秋手指微張,魔界的冷風、顧淮山說話時帶起的風,將他手裡的齏粉從指縫裡吹走。

     顧淮山頓覺不妙:“師尊?”

     粉末散在風裡,池先秋又問了一遍:“你要不要出師?”

     顧淮山搖頭:“不要。”

     仿佛還和從前一樣,只要他說一聲,池先秋就會把他留下。

     池先秋卻一腳踏在他的腿彎上,要他跪下:“既然你不想出師,那我隻好逐你出師門了。”他看起來並不生氣,最後的話也隻說了一句:“就這樣吧,往後我們不是師徒,鈴鐺還我。”

     顧淮山甚少跪下,在池先秋面前只是拜師的時候跪過一次,後來就是池先秋臨死之前,他也沒有跪過。當著下屬的面,他絕不會跪下的。

     這時候他也是很快就站起來了,捏緊自己的那顆鈴鐺,將它藏在手心裡:“師尊……”

     池先秋看著他:“你自己動手。”顧淮山還有些猶豫,想求情,這麽些年都過來了,師尊不會拋下他不管的,但池先秋厲聲道:“動手!”

     他小心地將鈴鐺捏緊,將銀質的鈴鐺捏至變形,池先秋再感應不到這個鈴鐺的存在,喚了一聲“眠雲”,轉身就走。

     明明這麽多年都好好的。顧淮山一把抓住池先秋的另一隻手:“師尊,你的吩咐我都照做了,你別再生氣,我知錯了……”

     池先秋抽回手,顧淮山自然不肯。反覆幾次,把池先秋惹煩了,池先秋猛地收回手,反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滾。”

     此後池先秋打定主意,再不和他見面。

     至於他在魔界為他舉辦的歸來慶典上大開殺戒、篡位奪權,自立為魔尊的事情,池先秋已經不知道了。

     而他後來一刀斬落祝真的腦袋,並且派兵攻佔狐族領地,將狐族屠戮殆盡,池先秋便更不了解了。

     那頭兒,池先秋在傾雲台上的小木屋裡,仿佛是睡醒了,又仿佛是還沒有。他暗自笑了一下,從躺椅上坐起來,趁機再踹了顧淮山一腳。

     管他是做夢還是現實,是真的是假的,先踹了出口氣再說。

     顧淮山跪在地上,膝行上前,趁勢抱住他的腳,再喚了一聲:“師尊。”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就狠狠虐大狗,論虐人,胖胖生可是專業的!(挺胸)感謝在2020-12-1820:15:29~2020-12-2014:07: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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