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極盛,照徹迷霧。
知道是池風閑開始動手了,池先秋也就停下了後撤的腳步。
如同時間凝滯,那些霧氣化作的液滴懸在空中,池先秋拂袖將它們掃落。但隻一息,便狂風大作,將霧氣再次吹動,塵埃野馬,比方才更快。
池先秋一手拽著一個人,以念禦傘,將霧氣擋在傘外。
他的紙傘畢竟不是靈劍,也不比靈器堅固,已經有兩三處破損。他顧念著身邊還站著兩個人,將兩三處破損都朝著自己。
越舟抬手要幫他擋住。
池先秋甩了甩腦袋:“擋著眼睛了,看不見了。”
越舟這才收回手。
不知過了多久,風漸漸變小,霧也逐漸散去。
池風閑站在對面,手執靈劍,模樣肅穆。
他的腳邊趴著一隻河豚似的、圓滾滾的肉色生物,這東西沒有五官,沒有七竅,只有一個出氣的小孔,還一陣一陣地往外吐著白霧,看不出是妖獸還是別的什麽。
寧拭道:“方才見到的要更大一些。”
陸鈞抱著他的重劍上前,弱弱地喚了一聲:“師伯。”
他沒能過第二重劍境,甚至在甫一入境就被打掉了劍,在寧拭面前難免慚愧。
池先秋試著替他解圍:“你沒受傷吧?”
陸鈞搖搖頭:“師伯的劍替我擋著了。”
“那就好,你師伯還是心疼你的。”
寧拭抬手要把自己的劍拿回來,微仰著頭,並不看他:“要不是把劍給了你,怎麽會勞動掌門和師弟?”
陸鈞微垂著頭:“弟子回去定會好好反省,勤加修煉。”
寧拭反手收劍,再看向池先秋,原本想問問池先秋,他帶的那個越舟過了第幾重,直接問他又顯得直白功利,才沒有開口。
而後轉念一想,方才他二人仿佛是從第一重上來的。再看那越舟跟在池先秋身後,乖巧過了頭,仿佛還有些怯懦,連“我怕”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便猜想他應該是隻過了第一重,或許連第一重也不曾闖過。
不過是新弟子不知天高地厚罷了。
相對而言,自己教出來的陸鈞短短時間內就闖過了第一重,也算是不錯了。
於是他稍稍緩了神色,對陸鈞道:“你有心鑽研,往後會更好的。”
見他二人又好了,池先秋也沒多想,收起傘,小跑上前去找池風閑:“師尊。”
其余三人也跟著問了好:“掌門。”
池風閑頷首,池先秋低頭去看他腳邊的不明生物:“師尊,這是什麽?”
那東西像漏了氣的皮球,已經半癟下去了,一股一股地往外吐著白霧似的氣體。
“小混沌。”
混沌乃神界神祇,七竅不明,故為混沌。小混沌則是修真界給一種相似生物取的諢名。
池風閑繼續道:“吞風食氣,與風同大,吐風化霧,霧化毒液。”
陸鈞道:“初入劍境時,便有一陣強大的劍風襲來,原來它是借了這陣劍風的勢。”他俯身作揖:“給掌門、師伯、師叔,還有越舟師弟添了麻煩,陸鈞慚愧。”
劍風?
池先秋忽然想到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他轉頭看向越舟,是你吧?你在第三重劍境裡打出來的劍風,硬生生吹到了第二重。
越舟面不改色。其實他自己也不確定這件事是不是和他有關,第三重的幻境於他來說太過刺激,他一時激憤,揮出百倍的劍氣,穿透劍境內部的結界,也是有可能的。
池先秋蹙著眉看他,還沒開口,地上那隻小混沌“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霧氣,全都撲在他身上。
池先秋瞬間屏住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是它的最後一口氣,好臭。
他抬起手,想要聞聞自己的衣裳有沒有沾上氣味。
才動了一下,就被池風閑喊住了:“你別動。”
他語氣嚴厲,池先秋連忙保持住動作,定在原地,微微抬眼:“師尊。”
池風閑抬起手,把他嚇了一跳,又問了一聲:“師尊?”
“別亂動。”池風閑嚴肅地看著他,拇指在他左眼眼角輕輕一按,將濺在他眼角的一滴白色液滴抹去。
再偏一偏,只怕就要濺到眼睛裡,池風閑怕他亂摸,把眼睛摸瞎了,所以讓他別動。
池先秋眨了眨眼睛,隻覺得眼角微微發燙:“我被毀容了嗎?”
“沒有。”
隻留下了一個小紅點。
跨過結界,離開劍境,守在外面接應的弟子們看見他們出來,都松了口氣,但是沒有命令,不敢輕易松懈。
池風閑看了一眼,微微頷首示意,傳音道:“都散了罷,明日早課可以晚一刻鍾。”
眾弟子歡呼“掌門英明”,各自收拾好東西,就要離開。忽然想起他們是來看人闖劍境的,又都停下了腳步,不肯離開。
方才見識了一炷香闖過三重劍境的越舟,他們心中甚是激動,都不願意先走。
那頭兒,陸鈞走到負責看守的弟子面前,把第一重的珠子遞給他:“有勞。”
在第一重劍境就糾纏大半個月的弟子比比皆是,陸鈞這樣快就出來了,也算是當中的佼佼者。
過了第一重,往後他便是內門弟子了,圍觀的弟子紛紛恭喜,陸鈞靦腆地應了。
寧拭瞧著,面上不顯,卻看向池先秋:“先秋師弟請?”
池先秋撓撓頭,還沒來得及從懷裡拿出越舟給他的那顆珠子,就有弟子道:“寧師伯有所不知,越舟破了劍境的記錄,早先就出來了。他是看見師伯的信號,才重新入境的。”
這……
寧拭這才認真地去看站在池先秋身後的越舟,他仍舊跟在池先秋身後,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不尋常。
可就這樣一個人?
他仍舊有些不信,直到越舟將另外兩顆珠子也遞到池先秋面前,池先秋將三顆珠子一起放在手心,越舟撚起一根絲線,把它們串在一起,給池先秋帶著玩兒。
寧拭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又羞又氣。
若是尋常的比不過也就罷了,差別如此之大,哪裡是陸鈞能比得過的?就算是他親自來比,恐怕也遠不能及。而他方才還那樣猜度揣測,實是……
慚愧至極。
如此想著,寧拭便站到池先秋與越舟面前,做了個深揖。
池先秋哪裡知道他心裡的天人交戰,忙道:“師兄不必如此,折煞我了。”
寧拭不肯起,最後還是池風閑發了話:“你原不該心存怨懟,如今醒悟也不算遲,罰你去思過崖靜心思過三個月,你可服氣?”
寧拭低頭叩拜:“弟子心服口服。”
而後池風閑又看向越舟:“你既有心拜入玉京,坦坦蕩蕩,我也不追查你的底細。只是——”他頓了頓:“拜師一事,請你再三思量。”
池風閑自然是不願意讓越舟拜池先秋為師的。在他眼裡池先秋還這麽小,收什麽徒?
但是話說到這裡就好,他提腳要走,臨走時把池先秋也帶走了。
池風閑怕他不懂,還特意囑咐了一句:“為師還沒有要當師祖的準備。”
池先秋不回答,搖著“尾巴”心道,那可由不得你了,師尊。
次日一早,寧拭就背著重劍和幾卷劍譜去了思過崖,陸鈞每天給他送一頓飯。
三重劍境外換了新的石刻,有弟子去問越舟,怎麽修行才能達到他的境界,他說:“每日得閑便練劍,倘若不得閑,便在心中練劍。”
眾弟子認真記筆記,越舟想了想,最後道:“要有一個好師尊。”
對這一點,眾人保持懷疑,懷疑他只是在炫耀。
但是經此一事,玉京門弟子於修行更加勤奮。
又過了幾日,太和宗徐宗主帶著幾個親傳弟子輕裝來訪,入了玉京山山門,在池掌門的問天峰小會。
太和宗是醫修門派。兩個門派交往已久,千百年前就並肩斬妖除魔,十分親厚,年年都有往來。弟子們若在山下遇見,也以師兄弟相稱。
池先秋收到師尊的傳話,收拾收拾就去了問天峰。
正殿裡,池風閑坐在上首主位,一個著青衣的老者於側,身後幾個弟子,俱著青衣,襟前有玉兔搗藥的刺繡,或外罩白衫,或提著藥箱藥匣。
徐宗主過了年就整六百歲,山羊胡須垂到胸前,總是笑眯眯的,所以眼角的褶子格外深。遠遠地看見殿門外有人影閃過,便對池風閑道:“來了。”
池先秋在殿門前停下,小跑進門:“師尊?”看見太和宗的人,又抱了個拳:“徐伯伯,各位師兄師弟。”
徐宗主笑道:“別看了,小喬沒來。”
小喬便是他座下首席大弟子,小的時候就與池先秋認得,兩個人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姓喬,池先秋暗戳戳喊他“小喬”,後來所有相識的人都這麽喊他。
池先秋不常下山,所以總是等著別人上山來找他。
“好吧。”他有些沮喪,站到池風閑身後。
稍作寒暄,徐宗主便屏退弟子,讓池先秋上前來:“你師尊說你體內魔氣反覆,催著我過來幫你看看,你過來讓我看看。”
“是。”
二指搭在腕上,以一縷靈氣牽引,查探體內經絡,是為修真界的號脈。
徐宗主眯著眼睛,一手捋著胡須。好半晌,沉吟道:“你近來是不是接觸過什麽妖魔?”
池先秋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池風閑淡淡道:“有,他前幾日趴在寒潭睡著了,有一隻不知死活的狼妖在邊上亂蹭他,見我過來就跑了。後來我還加強了山上的禁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