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蘇阮有孕一事傳的很快, 第二日晌午,孫玉寧便提著裙裾急匆匆的尋過來了。
殿內, 蘇阮正在用膳, 牙白色的玉箸夾著半個珍珠團,露出裡面軟糯的南瓜肉。蘇阮噘著小嘴輕吹了一口, 然後慢吞吞的咬著內陷。南瓜極軟, 外裹糯米皮,稠稠的帶著沙質, 入口即融。
「小嫂子,我聽說你有孕了, 特意過來瞧瞧。」孫玉寧還沒進殿, 就嚷嚷開了。
蘇阮嚼著嘴裡的珍珠團不應聲。
孫玉寧撩開珠簾, 一屁股坐到蘇阮對面,目光先是在那精細的小食上轉了一圈,然後才笑盈盈的開口道:「小嫂子, 聽說昨夜姚太醫替你把脈,說是有喜了?」
蘇阮斂著眉色, 又夾了一塊點心入口。那點心小巧可愛,潔白如雪,糯白滾圓的模樣十分得女子歡心。
孫玉寧盯著那點心, 微睜大了一雙眼,「小嫂子,這可是儀真南門外蕭美人制的點心?」
蕭美人的點心在宋陵城內遠近馳名,每日裡只制百塊, 極難買到。
「唔。」蘇阮總算是出了半聲,她放下手裡的玉箸,抬手招過平梅,「拿下去分了吧。」
「是。」平梅領著宮娥將膳桌上的點心小食端下去,孫玉寧眼巴巴的瞧著,蘇阮卻只做看不見。
對於孫玉寧,蘇阮極為不喜,所以即便是看出她對這點心有意,也寧願分給了丫鬟女婢,都不給她粘上一口。
止霜端來熱茶,孫玉寧欲接手潤潤喉嚨,卻是發現那漆盤內壓根就沒有自己的份。面上顯出一分怒色,孫玉寧擰眉,「小嫂子,我難得來尋你一趟,你竟連杯茶水都不給我吃。」
蘇阮慢條斯理的輕押了一口茶,素手芊芊,姿態悠閒。「我是個狐媚坯子,我這處的茶都帶著味兒呢,表姑娘是吃不慣的。」
軟綿綿的聲音透著諷刺意味,孫玉寧聽得分明,當即就氣紅了一張臉。「我好心好意的來瞧你,你卻如此待我。我瞧你就是個狐狸精,禍根坯子,害的姑母都給氣病了,你這個喪門星,自從表哥娶了你,咱們攝政王府內就沒安寧日子!」
孫玉寧猛地一下從繡墩上站起來,指著蘇阮一口氣說罷,氣勢洶洶的模樣還挺像是那麼回事的。
蘇阮不急不緩的放下手裡的茶碗,勾唇輕笑道:「咱們攝政王府?我倒是不知,本王妃的攝政王府什麼時候變成你們的了?」
「你……」孫玉寧指著蘇阮,被氣得紅了臉。
柳媚眼輕佻,蘇阮斜睨著面前的孫玉寧,「表姑娘在本王妃的攝政王府內呆的時間也夠長了,從哪來的就回哪去吧。」
「蘇阮,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還想趕我走!」孫玉寧扯著嗓子,聲音尖利異常。
蘇阮抿唇,「表姑娘識相些,省的鬧大了,面子上不好看。」
「我要去告訴姑母,你這個狐媚坯子簡直是反了天了!」孫玉寧氣勢洶洶的去了,片刻後果然有婆子來請蘇阮去老夫人的院子。
蘇阮撥弄著面前的酸梅子,嘬著那核丸,齒頰間酸味衝天,卻越吃越帶勁。
「王妃,老夫人差婆子來喚您了。還是奴婢去請攝政王回來吧?」因為蘇阮有孕,所以平梅比平日裡更加細心,幾乎寸步不離的看著人。
「無礙,該來的總要來。」蘇阮捂著自己的肚子起身,隨手又抓了一把酸梅子,這才坐上轎攆往老夫人的院子裡頭去。
昨晚上的老夫人被氣得不輕,今日又聽到蘇阮懷孕的消息,一時間臉上神色有些難辨。
「給母親請安。」蘇阮由平梅攙扶著進到正屋,朝著老夫人盈盈一拜。
老夫人靠在羅漢塌上,身上蓋著薄被,旁邊的孫玉寧正在拭淚,委屈兮兮的緊。
「聽說你有孕了?」揮開一旁端著藥碗過來的恭順媳婦,老夫人斂眉看向蘇阮護在掌下的肚子道:「可是姚太醫看的診?」
「是。」蘇阮靜站在那處,低眉順目模樣。
老夫人沉默片刻,一旁的孫玉寧卻是站不住了。「姑母,小嫂子說要將我送回去,她這是仗著肚子裡頭有根,要趕我走啊,嗚嗚嗚……」
孫玉寧哭的起興,老夫人被孫玉寧哭的有些煩悶,但是心裡頭卻也是有些憋氣的。孫玉寧是她的親侄女,蘇阮一句話說讓她走,她便要走,根本就未將她這個母親放在眼裡。
「王妃,玉寧說的可是真話?」
「是。」蘇阮也不爭辯,只笑著點了點頭。
老夫人皺眉,梳得乾淨光亮的發髻上簪著一支翠色玉簪,隨著她的動作輕磕在羅漢塌上,發出一陣清脆聲響。
「王妃,我還沒死呢,你就想著要趕人了?」老夫人的話說的重了些,但是意思卻清晰明朗的緊。
蘇阮抿唇輕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神色得意的孫玉寧。「母親,這攝政王府是我的攝政王府,表姑娘一個外人,我不喜她,瞧了礙眼。」
蘇阮知道,陸朝宗跟這老夫人本來就不親近,就更別說這個孫玉寧了,所以說起話來也沒什麼顧忌,全憑自己心意。
「姑母,您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孫玉寧氣得跺腳。
老夫人的面色也一下沉了下來。「王妃,你就算是有宗兒護著又如何?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還真當自己是個寶了?」
蘇阮不怒反笑,她攏著羅袖落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然後往嘴裡嚼了一顆酸梅子。
瞧見蘇阮不言語,孫玉寧滿以為自個兒扳回一局,用力的站直了身子。就算當了王妃又如何,還不是那草雞飛上枝頭而已,真當自個兒是鳳凰了。
不遠處,穿著官服的刑修煒緩步而來,他畢恭畢敬的進門,先是朝著蘇阮行了一禮,然後才朝著老夫人行禮。
老夫人面色難看的坐在那裡,一雙眼裡蘊著怒氣。
「奴才特來給王妃賀喜。」刑修煒似沒感覺到屋內凝滯的氣氛,他轉身看向蘇阮,聲音清晰道:「蘇家大公子名列殿試第一,得聖上親批文狀元。」
蘇阮早就知道以他大哥的才情,這狀元郎非他莫屬,所以聽到刑修煒的話也不驚訝,只淡淡點了點頭。
刑修煒繼續道:「蘇二公子名列殿試第一,得聖上親批武狀元。」
蘇阮面上笑意更甚。一登龍門,聲譽十倍,蘇府跳脫龍門,一舉光耀門楣,這是何等的榮耀。
正屋內極靜,連孫玉寧都止了那假意的啜泣聲。
站在一旁的酒兮娘笑著開口道:「一文一武,獨佔鰲頭,王妃真是好福氣呀。」
雙狀元出自一府,這是雙喜臨門的大喜事。現下雖未放榜,但刑修煒是從保和殿裡面出來的,自然頭一個知曉這種消息,所以奉了陸朝宗的命令,急匆匆的便來給蘇阮賀喜了。
蘇阮拍了拍手上沾著的梅子粉,轉頭看向老夫人道:「小門小戶而已,見笑了。」
其實蘇阮說這話並無什麼意思,但是不知觸到了孫玉寧哪裡的痛楚,她猛地一下就朝著蘇阮撲了過去。
「賤人!」
看著那張牙舞爪撲過來的孫玉寧,蘇阮坐在圈椅上未動,一旁的刑修煒上前攔人,孫玉寧伸著指甲,在刑修煒的臉上抓出幾條清晰血痕。
蘇阮從圈椅上起身,隨手端過一旁的杏酪就蓋在了孫玉寧的腦袋上。那杏酪還帶著熱度,乳白色淅淅瀝瀝的順著孫玉寧的發髻往下淌,往髮絲縫裡頭鑽進去。
孫玉寧厲聲驚叫,使勁的甩了甩腦袋,髮髻上簪著的那支形似火凰的金步搖落到地上,折了鳳翅。
「送表姑娘回府。」蘇阮涼涼道。
一旁有婆子上前,將孫玉寧拉扯出去。蘇阮垂眸看了一眼那被婆子踩爛的金步搖,輕勾唇角。
到底誰是草雞,誰是鳳凰,看來這表姑娘到了現今都沒拎清楚。
一齣戲落,蘇阮朝著老夫人盈盈一拜道:「見母親安好,我便心安了。」
老夫人坐在那處,連一句話都憋不出來。
蘇阮笑道:「母親,你我本是一家,何故如此呢?平白也是給外人看了笑話。」話罷,蘇阮避開地上的杏酪,由平梅攙扶著步出正屋。
天色大晴,正是晌午剛過,日頭烈的很,蘇阮微眯了眯眼,身旁卻是突然站出一個挺拔身影,替蘇阮遮住了這大日頭。
蘇阮抬眸看向面前的陸朝宗,眉眼輕佻。她就說這刑修煒怎麼來的這麼巧呢。
牽住蘇阮的手,陸朝宗領著人往外去,寬大的花衣蟒袍獵獵生風,罩在蘇阮纖細的身子上,透著清冷的檀香味。
正屋內,老夫人起身,面容倦怠。她老了,管不了了。
「老夫人。」酒兮娘猶豫著開口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您且寬心。」
老夫人擺手,不言不語的進了內室。
二奶奶跟在老夫人身後,替她端來新煎好的藥。「大嫂,你為咱們王府操心了一輩子,是時候放手讓年輕一輩來管了。」
人心是偏著長的,老夫人偏心,但因著先前內宅之事都由老夫人一手做主,所以自然沒人敢詬病。都說兒像母,從陸朝宗的性子裡能看出幾分老夫人的脾性。
「出去吧。」老夫人擺手,闔上了雙眸。
「是。」二奶奶放下手裡的藥碗,猶豫著退了下去。
內室又靜下來,老夫人發出一陣嘆息。是啊,本是一家,真是平白給人看了笑話,這麼簡單的道理,她這活了半輩子的人卻是不及那個小狐媚坯子。
自嘲一笑,老夫人端起面前的藥碗一飲而盡。
*
五月節,多雨芒種。
聖上宴請新科狀元於宋宮花萼相輝樓內。鐘鼓絲竹,琴瑟和諧,小皇帝穿著小龍袍坐在陸朝宗身旁,一雙眼睛黑烏烏的透著水光。
陸朝宗端著手裡的酒盞,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討好的露出一個笑臉,然後小心翼翼的把藏在寬袖內的一個小娃娃遞給陸朝宗道:「皇叔,這是給奶娘肚子裡頭的小娃娃的。」
陸朝宗沒接,小皇帝自顧自的把小娃娃塞到陸朝宗的寬袖裡,然後又把腰間的繡囊給解了下來。
「這裡頭是好吃的,也給奶娘。」奶聲奶氣的說完話,小皇帝笨手笨腳的把繡囊給陸朝宗系到腰間綬帶上。
陸朝宗斂眉,攏著大袖起身,「時辰不早了,送皇上回寢殿吧。」
一旁有宮娥上前,將小皇帝帶了出去,小皇帝依依不捨的瞧著陸朝宗,最終還是噘著小嘴去了。
宴正盛,陸朝宗卻離了席。
南陽殿內,蘇阮正站在庭院內發呆。她盯著面前的樹,神色怪異。
「王妃,這天也不知怎的,一下就涼了。」平梅拿著手裡的披風,小心翼翼的給蘇阮披在身上。
蘇阮伸手觸了觸面前的樹枝,暗搖了搖頭。
五月的天,白露著樹如垂棉,日中不散,實在是怪異的緊。
「王妃,攝政王回來了。」平梅一眼瞧見那從迴廊處走來的陸朝宗,低聲提醒蘇阮。
蘇阮轉身,提著裙裾往陸朝宗的方向走去。
剛從宴上回來,陸朝宗的身上帶著酒氣。蘇阮伸手拽住他的大袖聞了聞,然後嫌棄的道:「一身酒味。」
陸朝宗牽過蘇阮的手,進到殿內換上乾淨寬袍,然後摟著蘇阮坐在綺窗前看天。今日天色不好,天際處飄著黑色雲氣,似是要落雨。
「哎,這不是皇上的繡囊嗎?怎麼會在你這處?」蘇阮眼尖的看到那隨意掛在木施上的繡囊,趕緊起身去取了過來。
繡囊鼓鼓囊囊的,裡頭裝著新鮮的糕食,都是小皇帝愛吃的。蘇阮又從換下的衣物大袖內翻出了小皇帝的娃娃,神色奇怪的看向陸朝宗道:「這不是皇上的娃娃嗎?」
陸朝宗彈了彈寬袖,從綺窗前起身道:「是送給你肚子裡頭的孩兒的。」
蘇阮的眼中顯出一抹笑意,她捧著那繡囊和小娃娃道:「也是難得那小東西有心了。」算起來她們也多日未見了,不知那小東西是不是又胖了一圈。
陸朝宗未接話,只盯著蘇阮手裡的繡囊和娃娃看。
夜間,天色漸沉,蘇阮近幾日嗜睡的很,她趴在羅漢塌上,枕邊是小皇帝那個陳舊的小娃娃。小娃娃有些破損,蘇阮用新布墊了破損的地方,重新給這小娃娃縫了一層外衣,乍眼一看就像是新的一樣。
陸朝宗坐在羅漢塌旁,伸手輕觸了觸蘇阮的面頰。
蘇阮小腹微隆,身形已顯孕態。
殿內點著一盞琉璃燈,穿著寬鬆春衫的蘇阮身上搭著一條薄毯,孕後的肌膚更顯瑩白豐潤,平添幾分女子媚態。
南陽殿綺窗半開,宋宮寢殿處隱有青色火光閃動,似夏日螢光,卻大如車輪。陸朝宗抬手,遮住蘇阮雙耳。
「轟隆」一聲巨響,不遠處的宋宮寢殿一瞬傾塌,有火球升起,翻騰而出,直衝雲霄。
蘇阮被震醒,她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陸朝宗,神色懵懂。
陸朝宗俯身,輕親了一口蘇阮的面頰道:「無事,睡吧。」蘇阮迷迷瞪瞪的又閉上了眼,雙耳處卻轟隆隆的帶著厚實的迴響,擾人的厲害。
南陽殿離小皇帝的寢殿極遠,所以當蘇阮聽到消息的時候,寢殿那處已然變成了一片廢墟。
「平梅,你再說一遍?」蘇阮手裡的藥碗翻倒,黑烏烏的藥汁砸在地上,顏色猙獰。
「皇上,駕崩了……」平梅伏跪在地,聲音哽咽。
「怎,怎麼會呢。」蘇阮單手撐著圓桌,哆嗦著唇瓣雙眸通紅。她用力的翹起自己僵硬的唇角,眸中卻是洶湧而出滾燙熱淚。
「昨日裡還好好的人,你們是騙不到我的……」哽嚥著聲音,蘇阮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手背。
平梅伏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蘇阮靜站在原處片刻,然後突然猛地朝殿門口衝了出去。
「王妃,王妃……」止霜隨在蘇阮身後,聲音急切的呼喊著。
蘇阮悶著腦袋往前衝,直直的撞到剛剛回到南陽殿的陸朝宗懷裡。
陸朝宗伸手箍住蘇阮纖細的身子,緊緊把人摟在懷裡。
「陸朝宗,陸朝宗……」蘇阮伸著一雙發顫的手,緊緊抓住陸朝宗的衣襟,眼眸赤紅。
「阿阮,你信不信我?」陸朝宗垂眸,面色沉靜的看向蘇阮,聲音低沉。
「陸朝宗,皇上她,她怎麼了?寢殿,寢殿又怎麼了?」蘇阮抓著陸朝宗的衣襟,唇瓣發白,面色更是慘白一片,聲音沙啞虛弱,似乎下一刻就會昏死過去。
陸朝宗看著那在自己懷裡奮力掙扎的蘇阮,伸手使勁的抱住人,然後發狠似得按住她瘦削的肩膀,聲音揚高。「阿阮,你信不信我?」
被陸朝宗的聲音一震,蘇阮眼淚濛濛的看向他,似乎這才聽清楚他說的話。
「我,我……」蘇阮哆嗦著唇瓣,面色頹喪。
「阿阮,你信不信我?」陸朝宗放緩了幾分語氣,又說了一遍。
蘇阮如夢初醒般的點頭,「我信你的,我是信你的。所以皇上她,她是不是沒事?」
「皇上駕崩了。」陸朝宗沉著臉說完這話,然後俯身抱住蘇阮,貼到她的耳畔處低語。
蘇阮摟著陸朝宗的腰肢,呼吸急促,半響才平靜下來。
撫著蘇阮的腦袋,陸朝宗開口道:「陛下喪儀在即,你好好養胎。」
蘇阮大口喘著氣,身子虛脫般的靠在陸朝宗懷裡,淚流滿面。止霜與平梅上前,小心翼翼的扶過人進內殿休息。
幼帝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中上下,文武百官聯名上書,請陸朝宗任新主。
陸朝宗久不應,百官伏跪南陽殿外,一跪就是三日。
第四日,身穿喪服的陸朝宗從南陽殿出,眾臣高呼萬歲。
宋陵城一日變天。言天火從天而降,舊朝去,新朝至。改朝換代,天命不可違。
國喪三年,舉國皆哀。新主登基,天命所歸,紀年改元,舉封后大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