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一路從宋陵城到雲州, 蘇阮一直把小皇帝帶在身邊。
陸朝宗靠坐在馬車內,一雙眼漫不經心的朝著小皇帝的方向瞥過去。小皇帝縮在蘇阮懷裡, 兩排小牙上下震動, 嘴裡的奶酥啃得「咔咔」作響。
蘇阮的心思都在小皇帝的身上,所以自然沒有瞧見陸朝宗那狀似怨念的眼神。
自上次客棧之後, 因為這小皇帝日日夜夜的夾在他們二人中間, 他與蘇阮已許久未親近。
撩袍伸直長腿,陸朝宗單手托著下顎靠在一旁, 手裡端著一碗涼茶輕抿。
蘇阮用手裡的繡帕給小皇帝擦嘴,一雙眼不著痕跡的往陸朝宗的方向瞥了過去。蘇阮是有私心的, 她盼著能讓小皇帝和陸朝宗更為親近一些。
「阿水, 給你爹添茶。」蘇阮俯身, 湊在小皇帝的耳朵邊上小小聲的道。
小皇帝不笨,這幾日來能從蘇阮的動作言語間覺出許多事。她小心翼翼的提起茶壺,笨手笨腳的給陸朝宗添了一碗茶。但是那茶倒的太滿, 馬車正在山路上有些顛,茶水濺出來落到陸朝宗的寬袍上, 留下一片深漬。
「哎呀,這馬車怎麼這麼顛。」蘇阮趕緊伸手接過小皇帝手裡的茶壺,然後用繡帕幫陸朝宗擦了擦濕了水的寬袍。
繡帕上還沾著剛才給小皇帝擦臉時殘餘的奶酥, 髒兮兮的把陸朝宗的寬袍搞得更加難看。
蘇阮心虛的看了陸朝宗一眼,只見那人半闔著一雙眼,神色有些不明。
「那個,還是換過一套新的吧。」蘇阮小心翼翼的開口道。
陸朝宗俯身, 抬手掐住蘇阮的下顎。
蘇阮被迫仰頭,一雙眼略顯驚惶的看向面前的陸朝宗。馬車簾子微晃,外頭陽光正好,那細碎的流光落到陸朝宗墨黑色的眸中,更顯出一抹氤氳暗色。
陸朝宗的眼睛裡面就像是有把鉤子,跟他對視的時候那把鉤子能掐住你的魂魄,捏碎你的心臟。
抬手幫蘇阮擦去她唇角的奶漬,陸朝宗轉頭看向那躲在蘇阮身後的小皇帝,細薄唇瓣輕勾,語氣散漫而輕柔,「乖,出來吧。」我保證不打死你。
小皇帝拽著蘇阮的水袖,更往裡面縮了縮。
「爺,雲州到了。」馬車外傳來刑修煒清晰的聲音。
蘇阮瞬時回神,趕緊一把抱住了小皇帝朝著陸朝宗討好的笑道:「阿水還小,你這個做爹的要好好疼惜。」
「我自有疼惜的人。」陸朝宗的目光落在蘇阮的身上,眼尾上挑。
蘇阮紅著一張臉扭頭,感覺渾身都熱了起來。
雲州本是江南富庶之地,但因為那周王卓疾逃奔之時為掠奪物資而燒殺搶掠,惹得雲州內外苦不堪言。再加上上月的洪暴,雷電燁燁,不寧不令,沖毀田地,滿目瘡痍,更是使得雲州百姓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朝廷撥下賑災糧款,雲州卻依舊毫無改善,糧款日日撥,雲州百姓繼續游遣逃竄至宋陵城門口,大呼昏官作孽。
陸朝宗派遣欽差大臣徹查此事,卻都一一無功而返。為穩民心,陸朝宗親自微服出巡雲州城。
雲州城內乞丐遍佈,衣衫襤褸之人居多,但卻也有小民擺些攤子販賣一些小物件,客棧關閉,只餘一家寥寥無人。
「去去去……」官兵正在驅趕著大街上的乞丐,氣勢凶惡。那些乞丐瘋狂逃竄,粗實的棍棒打在他們的身上,棒棒到肉。
刑修煒趕著馬車進到雲州城,被攔在城門口。
「哪裡來的?」守城的官兵上下打量刑修煒,伸手就要去掀馬車簾子。
「哎,這位官爺,裡頭坐著我們的爺和夫人,女眷在內,怎麼能隨意掀簾呢。」刑修煒抬手攔住那官兵的動作,語氣柔和的解釋道。
那官兵斜橫了刑修煒一眼,「這是在雲州的地界,咱們雲州老爺才是爺,你們家的爺算個什麼東西?滾開!」說完,那官兵就要去掀簾。
「是是是。」刑修煒點頭應道:「我們的爺不算是個東西。」一邊說著話,刑修煒一邊將手裡的銀子遞給那官兵。
官兵伸手接過,卻還是要去掀簾子。
馬車簾子被掀開,率先露出來的是小皇帝那張白胖胖的臉,瓷娃娃一樣的小姑娘看著年歲尚小,小嘴上白兮兮的抹著一圈奶漬,腦袋上戳起兩個小髻,各自綴著兩朵粉白小花。
「什麼事?」陸朝宗抬手撥開小皇帝的臉,探身出去。
那官兵被陸朝宗的氣勢壓制,結結巴巴的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這位官爺,咱們就是路過的商旅,住幾日就走了。」刑修煒又給那官兵塞了銀兩,官兵收了,然後趕緊擺手道:「也不是我偏要查,是上頭吩咐下來的。這事弄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說完,那官兵擺手道:「去吧去吧。」
「多謝官爺。」刑修煒應聲,駕著馬車去了。
蘇阮坐在馬車內,小心翼翼的伸手挑開馬車簾子,就見那官兵正在低頭咬著銀子,身後不遠處走來一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抬手一揮就把城門口給堵了個結結實實,然後不知道又從哪裡冒出一些身著普通百姓衣裳的人,忙忙碌碌的開始在雲州城內打轉。
客棧店舖被打開,這些人隨意的進出,坐在裡面說話喫茶。一瞬時,整個雲州城一下就熱鬧了起來,比起之前的蕭條,簡直猶如雲泥之別。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蘇阮壓著聲音湊到陸朝宗身旁道。
陸朝宗斂眉,語氣低啞,「上頭派了那麼多次欽差下來,這雲州自然有所戒心。」
所以這番景像其實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蘇阮蹙眉,想起剛才那些被趕出城的災民,眸色微黯道:「那我們這樣豈不是又查不出什麼了?」
「總歸是會露出馬腳的。」陸朝宗低笑,臉上顯出一抹深意。
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前,客棧前門口羅雀,店小二正在打盹,掌櫃的瞧見馬車,趕緊迎了出來。
「喲,客官是頭一次來咱們這地吧?不知道是要打尖呢,還是要住店呀?」
「住店,要五間房。」刑修煒把銀子遞給那掌櫃的,叮囑道:「我們爺和夫人喜靜,房間一定要朝南,乾淨。」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咱們店裡頭呀,除了幾個做事的夥計,根本就沒幾個客人,安靜的很呢。」掌櫃的引著馬車向院內去,陸朝宗扶著蘇阮從馬車內走下,小皇帝探頭探腦的跟在最後面。
掌櫃的和店小二站在一旁,看到從馬車內走出來的陸朝宗和蘇阮,雙眼圓睜的感嘆道:「這位爺和夫人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呀,怎的會來咱們這雲州地界的呢?」
雲州先前也是富饒之地,但自從上次的洪暴之後官員貪贓枉法,愈發腐敗,自此便一蹶不振。
「實不相瞞,是咱們夫人途中有了身孕,所以才無奈歇停雲州借住幾日,養養身子。」刑修煒上前說著話,又給那掌櫃的遞了銀錢,「掌櫃的可是雲州人士?不知能否給咱們夫人尋個好大夫來?」
「哎呦,您這可算是找對人了。小人自小就在這雲州住了,咱們這客棧也是百年傳下來的基業,即便如今雲州這般,我也舍不得走,能開一日是一日。」說到這裡,這掌櫃的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頓住了話。
但是在瞧見小皇帝那張白胖胖的小臉時還是忍不住的繼續開了口道:「客官呀,不瞞你們說,雲州現下不大好,亂的很呢,你們住幾日就去吧,千萬不要多留。」
這個掌櫃的也是有些善心的,瞧見小皇帝年幼,又是一對年輕夫妻帶著那麼幾個看著就體弱的僕從,生恐出事,特意提醒。
刑修煒作疑惑狀,「我們先前進來瞧著可是不錯的。」
掌櫃的擺手,壓著聲音道:「那都是虛的。現在的官兵呀,不管殺人搶劫,專管那些討飯的災民……」
「掌櫃的!」掌櫃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震天響的吼聲,那掌櫃的面色一瞬煞白,趕緊朝著刑修煒使勁擺手道:「別說話。」然後又吩咐店小二趕緊帶著陸朝宗等一行人進客棧房間。
來人是雲州知府的人,穿著官服體彪身肥的負手站在客棧門口。
掌櫃的戰戰兢兢的迎上去道:「哎呦,原來是官爺來了。」
「告訴你們,現下雲州城戒嚴,凡是從外頭來的人都要上報知府衙門,知道了嗎?」
「是是是。」掌櫃的使勁點頭。
「有人來報說你們客棧今日住了一夥人,是哪裡的人?」那官爺從手中那處一卷畫軸,指著上面的男子道:「可是長這樣?」
畫軸展開,露出一張男人的臉,眉清目秀的面相清瘦柔和,但眼神中卻透著一股煞氣。
那掌櫃的使勁辨認,然後搖頭道:「今日來住的只是一介商旅,身旁的夫人還帶著身孕,不會是官爺您要尋的人的。」
那官爺不信,帶著人就要去搜,卻是突然被從城門口過來的士兵給攔住了路。
士兵氣喘吁吁的拱手道:「大人,欽差大人來了,就在城門口。」
「來了?這麼快?」那官員一收捲軸,趕緊急匆匆的去了。
掌櫃的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熱汗,然後趕緊吩咐店小二去請大夫,又讓自己的媳婦去客棧房間內瞧瞧,看那些新來的客人有什麼需要添補的東西。
房內,平梅正在收拾衣物,蘇阮坐在繡墩上給小皇帝擦拭小臉,陸朝宗站在木施旁換衣服。
綺窗半開,能明顯的看到街口處的情景,另一面綺窗處是城門口的情況。
城門口熱鬧的很,幾乎所有的雲州官員都到了,齊齊站在那處等候欽差大人蒞臨。
「吱呀」一聲,客棧的門被打開,一個穿著松青色細薄襖裙的婦人進來,小心翼翼的把手裡的漆盤放到圓桌上,然後盯著蘇阮開口道:「這是些壓吐的糕點和果子,夫人不嫌棄就用些。」
現在天色已暖,這婦人卻依舊穿著襖裙,雖薄,卻是有些格格不入。
蘇阮的視線落到那婦人高鼓鼓的肚子上,面露詫異道:「你……」
「我與夫人一般,也是有了,再過兩月便要生了。」那婦人說話時面色柔和,看向自己肚子時的眼神格外溫柔。
掌櫃的拎著茶壺進來,放到吊起的炭盆上,然後走到蘇阮身旁道:「這是我夫人。」
「哇,娘,她的肚子好大。」小皇帝使勁的盯著那掌櫃夫人的肚子看,一臉興致昂揚。這麼大的肚子,肯定藏了很多好吃的。
掌櫃夫人低頭看了小皇帝一眼,臉上慈愛更甚。「夫人的孩子長得可真好看,不知幾歲了?」
蘇阮垂眸看了小皇帝一眼,然後笑道:「四歲了。」小皇帝人長得矮,說是四歲卻也不過分。
「四歲了呀,養的真好。」掌櫃夫人笑眯眯的看著小皇帝說完話,然後又看了一眼房內的其餘人,突然便壓低了聲音道:「夫人呀,不是我要多嘴,現下雲州城太亂,你們住幾日便走吧,這街上也就別去了,若是有什麼需要的讓店小二跑跑就好了。」
這掌櫃夫人不愧是掌櫃夫人,說的話與掌櫃的剛才說的如出一轍。
「好。」蘇阮點頭應了。
蘇阮明白,這家客棧的掌櫃和夫人都是好人,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們也怕惹上事端。若不是瞧著小皇帝的面和蘇阮肚子裡面莫須有的孩子,他們怕也不敢多管。
掌櫃的伸手拉過自家媳婦的手,朝著陸朝宗笑道:「小二已然給夫人去請大夫了,那大夫是咱雲州城有名的聖手。」
陸朝宗頷首,語氣沙啞道:「多謝。」
掌櫃夫人盯著陸朝宗瞧,突然掩嘴笑道:「郎才女貌的,怪不得生出來的娃娃這般好看。」說完,那掌櫃夫人扭頭看向掌櫃,「你看看你長的那副磕磣樣,娃娃生出來都得嫌棄你。」
掌櫃的年歲論起來其實只比陸朝宗要大上兩歲,但無奈人比人氣死人。人家一身粗木麻衣的都俊美如鑄,走出去擲果盈車都不為過。自個兒卻是穿上龍袍都像條泥鰍。
掌櫃的低頭,被自家媳婦數落的有些難堪,趕緊拉著人去了。
蘇阮單手撐著下顎往陸朝宗的方向瞧了一眼,陸朝宗攏袖走到綺窗邊,目光暗沉的盯上了雲州城的城門口。
蘇阮提著裙裾起身走到他的身旁,踮腳往外瞧了瞧。「這是什麼欽差大人?你還派了別人過來嗎?」
那欽差大人坐著馬車,派頭十足的連個臉都沒露,徑直就在一眾雲州官員的護送下往城內去了。
陸朝宗伸手,牽住蘇阮的手道:「走,咱們去外頭逛逛,給你添些吃食。」
「可是剛才那掌櫃的和他夫人讓咱們不要出去亂走。」
「不出去走走,怎能知曉這雲州城裡頭的秘密呢?」陸朝宗微仰下顎,嘆息似的說出這句話,眸色更深。
蘇阮點頭,指了指小皇帝道:「要帶著阿水嗎?」
小皇帝抱著一雙手站在蘇阮身旁,小心翼翼的看向陸朝宗。她想出去玩呢。
似乎是看出了小皇帝眼中的渴望,陸朝宗微頷首道:「帶著吧。」蘇阮卻不放心,她扯著陸朝宗的大袖道:「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不會。」欽差大人蒞臨,這雲州城此刻安全的很呢。
三人出去的時候,正值晚膳十分,整條大街上看著熱鬧,卻是真沒什麼能進去瞧瞧的地方。
「我發現,這錢莊倒是挺多。」蘇阮一手牽著小皇帝,一手拉著陸朝宗的手,抬眸往錢莊的方向瞧了一眼。
順著蘇阮的目光看去,陸朝宗輕點頭,「一個破爛雲州城,光錢莊就有五家,也是稀奇。」
說完,陸朝宗突然腳步一頓,停在一家賭館前頭。
「賭館?」蘇阮蹙眉,聲音壓得更低,「錢莊子就算了,這賭館的生意怎麼也這麼好?」
陸朝宗沒吭聲,只勾著蘇阮的指尖道:「走,進去瞧瞧。」
賭館門口站著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看到陸朝宗和蘇阮,相互使了一個眼色。
「哎,這位客官可是新來的?」賭館內有人出來招呼,是個乾瘦的男人,長了雙吊三角的眼睛,看著有些怪異。
「新來的就不能賭錢了?你們這賭館開門不就是做生意的嗎?」陸朝宗一瞬變臉,顯出一副紈袴地痞模樣。他轉頭看了一眼蘇阮,突然厲聲呵斥道:「婦道人家懂什麼?快點給老子滾!」
蘇阮苦著一張臉,死死的拽住陸朝宗的大袖道:「相公,咱們已經沒有多少銀錢了,你就別再賭了。」
乾瘦男人一眼看到蘇阮,突然眼前一亮。
這沒錢可以,有人就行啊,這麼個漂亮的美娘子,能換多少銀錢呀。沒有再懷疑,乾瘦男人立刻就帶著三人進了賭館。
「哎呦,客官裡面請,裡面請。」乾瘦男子慇勤的帶著陸朝宗往賭館裡面去,蘇阮淚眼朦朧的看著陸朝宗進到賭館,怎麼管都管不住,只能跟著一道進去了。
小皇帝抱著蘇阮的胳膊,小腦袋一探一探的似乎對這賭館十分好奇。
其實蘇阮也是挺好奇的,她這還是頭一次來賭館呢。
賭館裡面烏煙瘴氣的人聲鼎沸,蘇阮緊緊跟在陸朝宗身後,被那乾瘦男人領著走到正中間的一張桌子前面。
「客官,這是咱們最簡單的賭法,賭大小。」乾瘦男人拉高聲音,朝著陸朝宗介紹道。
拿著骰子的中年男人站在賭桌前頭看了一眼陸朝宗,上下打量。
陸朝宗低頭盯著面前的賭桌,雙眸發亮,一副賭徒模樣。
乾瘦男人不著痕跡的指了指蘇阮,那中年男人點頭應下,啞聲開口道:「客官賭大賭小?」
陸朝宗急不可耐的從寬袖內拋出一大包的銀兩砸在賭桌上。蘇阮立刻驚呼道:「相公,這是咱們全部的銀兩了,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賭的嗎?」 |